新公馆的格局,和余公馆很相像,只是规模小了许多。何殿英拉着余至瑶的手,把他领入楼内;后面随从捧着大包小裹,全是为余至瑶新制的冬衣。
打开茶几上早已预备好的雪茄盒子,何殿英知道他的嗜好,想要给他点一根雪茄。然而未等他翻出火柴,余至瑶忽然站了起来。何殿英刚要抬头看他,他已๐经迈步绕过茶几,走向门口。
杜芳卿进了厨房,先用剩ທ饭喂了猫狗,然后洗净双手挽起袖子,开始熬粥炒菜。又见着二爷了。他的眼中噙了一点泪水——真好,又见着二爷了!
马维元把脸埋进碗里:“马维元。”
凤儿本来就是个细条条的身材,如今不但剃๙短头发,并且换上一身仆人所穿的棉衣棉裤,看起来倒成了个单薄清秀的学徒模样。承之不认识了姐姐,凤儿一去抱他,他便咧开大嘴痛哭,嚎的上气不接下气。凤儿双脚疼得不能下地,只能坐在床上抱他悠荡。眼中噙着一点泪水,她想弟弟也是命苦的孩子,还没断奶,兴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余公馆树大招风,并不是个安全的所在。余至瑶决定离开此地,到王连山家中住上两天。哑巴๒拎着一皮箱钞票先上了汽车,张兆祥去给凤儿找了一双棉鞋,让她抱上承之ใ也往外走。而余至瑶却是快步上楼进了书房,在书架前方踮起脚来,从最上层抽下一本新书。
机关长听了这话,依旧笑容满面,有礼ึ有节的起身告辞。余至瑶送他上了汽车,心里也有些惴惴。不过待到机关长走远了,他心思一转,又想天津卫虽然沦陷,但租界总是安全孤岛,除非日本人对自己使用暗杀手段——不过凭着自己的所作所为ฦ,似乎还不值得让日本特务大动干戈。
张兆祥听闻此言,便是轻车熟路的推门进了厢房,把宋逸臣从床上扯了起来:“嗨,醒醒!你媳妇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我给你道喜来啦!”
喜迁新居之ใ后不久,便是到了新年时节。小老九隔三差五便要登门,一是送些年货,二是问问嫂子有何差遣。小老九喜欢友美,友美身上散发出一种热力,让他感觉友美走到哪里,家就跟到哪里。李振成回来过年,直接住进何公馆内。他也挑不出友美的错处来,诚心诚意的把她当成小嫂子来尊重。
余至瑶瘦了。
回头又看了余至瑶一眼,他随后转向前方,抬手一拍门环:“小老九,开门!”
何殿英把大食盒向他一递:“接着,给你们带的早饭!”
英租界警务处并不肯和日本军部合作。换言之ใ,英国人没有看出宋逸臣哪里危险,所以不肯逮捕此人。
余至瑶用懵懂的语气反问:“什么?”
“是个日本女人,不娶不行,连我师父都跟着凑热闹逼我,我是真没办法。你别ี生气啊,那娘们儿对我来讲就是个摆设。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心里就只有一个ฐ你。”
余至瑶笑了一下:“好,那ว你……你走大门吧。”
青山友美一听“嫂子”二字,登时把脸一红,又羞又喜之余,心内一片茫然。
凤儿放了暑假,穿着单单薄薄的小花裙子过来看望叔叔,头上自然戴着那ว是小弟弟了?也许是小妹妹呢!”
这时,何殿英忽然一眼看到墙角立着一只大纸口袋,看那袋子花样,应该是用来装衣裳๙的。颇为好奇的抬手一指,他问余至瑶道:“二爷,那ว里面装的是什么?”
余至瑶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家里有个ฐ小姑娘,梳两条长辫子的?那孩子小名叫凤儿,现在也长大了。”
消息传到上海,余至瑶又是庆幸又是后怕,心想亏得自己抽身退步及时,否则怕是难逃一死。静老一死,商会内部必定乱套,所以他决定再躲一阵,等到天下真正太平了,再返回天津。
午夜时分,宋逸臣把女儿和太太各揍一顿ู,又喝了点酒,吃了一盘炒花生米,然后上床睡觉去了。
他往余公馆打去电话,接二连三的打,一直打到张兆祥拔掉了电话线。余至瑶告病在家,一切都不管了,就单是一个人在房内躺着,也不大吃喝。
何殿英在森园公馆住了两天,然后就搬去小老九那里居住。小老九住在一处日本式的宅院里面,环境优雅,然而并不能让何殿英感到满意。
李振成都要急了:“大哥,你还是舍不得动那ว个姓余的?你忘了老五是怎么死的了?”
凤儿发现自己的屁股变大了。
余至瑶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的乌ไ黑锃亮。凤儿没敢肆意的冲上前去大说大笑,只在近处站住了,规规矩矩的垂手说道:“叔叔,我上学去啦!”
揉着眼睛坐起来,他听到余至瑶又对自己说了话。
余至瑶望着窗外的启明星,慢条斯理的低声说话:“逸臣说是很冷。到了真正的隆冬时节,鼻子、耳朵、手、脚,全能冻掉。尤其是在山里,脱裤子撒尿都得小心着。”
长久的休养和复健,已经渐渐耗尽了余至瑶的希望与耐心。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依旧只能一步一步慢慢的向前挪,最好的成绩是从楼前走到เ院门。两ä条腿僵着痛着疲惫着,按摩与针灸也是无济于事。
余至瑶坐在床边,由着哑巴为自己更衣。两条腿伸进长裤裤管里,他运足力量站了起来。哑巴连忙抓紧时间,弯腰抓住裤腰向上一提。
余至瑶乖乖的点了头:“嗯,是找不到เ。”
余至瑶垂下眼帘一言不发,脸上神情一本正经的,像个被惯坏了的犟种。何殿英一直觉得他这模样挺可爱,所以在接下来的一刹那间恍惚了一下,险些下意识的要去哄他逗他。
哑巴也是手足无措,直到เ看清了他那ว难堪的伤处。跑到余至瑶面前“哇”了一声,他痛心疾首的比划了一通,动作很大,几乎夹带着风。
余至瑶点了点头:“快去快回。”
余至瑶柔声道:“小薄荷,不懂。”
时已经是五月末的时节,庭院之内绿树红花,夏日气息堪称浓烈。楼ä后的游泳池已๐然清洗完毕,余至瑶带着凤儿站在旁,观看仆人拧动池壁阀门,哗啦啦的放出今夏第池水。
同样不欢迎宋氏父女的人,还有杜芳卿一个——他纯粹只是不愿再见外人而已。
事后,舞台经理跑来向余至瑶绘声绘色的描述:“这位宋爷,太厉害了。单枪匹马镇住了整个后台。说相声的那个小铃铛刚问了一句,他上去就是一个嘴巴!哎哟我的天,小铃铛满嘴流血,当场掉了一颗大牙!”
何殿英这边愁云盖顶,不能释怀;余至瑶却是神清气爽——他觉得自己很高明,比余朝政高明。余朝政拖泥带水的折磨了他二十多年,最后还是死在了他的手里;而他心狠手辣斩ล钉截铁,不给余朝政任何翻身复仇的机会。余朝政的确是死了,可又好像不曾离开。所以斗争始终没有平息,除非余至瑶也去死。
哑巴无所事事,睡得挺早ຉ,这时已经脱衣服上了床。余至瑶没有开灯,单是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床前。俯身把两边胳膊肘架在膝盖上,他缓缓的搓手,同时低声说道:“我总算是除了这块心病。”
余至瑶本来正在自得其乐的抽雪茄,猝不及防的受到袭击,便是扭头望向了何殿英:“干什么?”
何殿英依旧是满不在乎。抬手一扯余至瑶的衣袖,他压低声音笑道:“二爷,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