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音见秦默没有接口的意思，接着往下说，“九郎，轻絮死的时候廖青风出现在明月夜，方才我们去找他要名单时他又暗中动了手脚，我觉得……这个廖青风有很大的嫌疑！”
“九郎，我们是不是需要派人先拿下廖青风？”
萧染似乎想到了什么เ，眼神微闪，垂下长长的睫羽避开秦肃的审视，“上次秦府王夫人寿宴，我曾见过秦五郎。”
公仪音垂首看向那地上的小偷。
殿下，你到เ底是保不了？还是不想保？！
他张了张苍白的唇，最终只是无声地闭上，安静走到秦默面前，低声道，“寺卿，走吧，我认罪。”一阵凉风从厅外卷进，卷起北羽的袖口和衣袂，上面绣着的银色木槿刹้那间变得鲜活无比，生生灼伤了长帝姬的眼。
秦默轻轻抬了眼帘，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吕淳，出声吩咐，“来人，将吕淳暂且关押在牢中，好生看管。”
公仪音还沉浸在这个ฐ石破天惊的消息中，一时没反应过来，肩上便受了荆彦这大大咧咧的一拍，顿时一阵疼痛传来。她咧一咧嘴，抬手揉着肩膀，上下活动了一番。
公仪音出声道，“难道……吕淳是凶手的内应？如果凶手许他一大笔钱财，吕淳说不定会为ฦ此铤而走险。还是说……”她顿了顿，“也许他就是凶手？”
秦默沉吟片刻๑，走到几后坐下。他伸手取过一张宣纸摊开来，又从笔架上拿了支狼毫蘸上墨，在纸上写了起来。
秦默望一眼屋内的方向，“我听说你妻子最近给你生了个ฐ男ç孩儿。你忍心让你的妻子没了丈夫？让你的儿子刚出生便没了父亲吗？”
秦默“嗯”了一声，示ิ意他站起来回话。
秦默唇角微勾，眼中有明亮的光，“他们既有意隐瞒，再问下去也只是空耗时间，倒不如……各个击破！”
“只查吕淳？那吕勇呢？”公仪音奇道。
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翘了翘，看来——自己这些天的努力没有白费！
她期望秦默对自己不一样，却又害怕秦默真的喜欢上自己，因为那样，不就代表秦默喜欢的是郎君？她心内纠结不已，没想到เ她公仪音，有一天竟然会自己吃自己的醋！
公仪音苦着一张脸，可怜兮兮道，“九……九郎，我能不能不去？”
“为何不愿去？”秦默反问，突然凑近了些，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悠悠然道，“难不成……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公仪音赞同地点头，视线一转，目光落在牢中ณ温良禹的尸体上。
秦默朝狱卒招了招手，示ิ意他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掀开。
他莫名恐惧地抬头看一眼秦默，见他依旧是那般淡然如神衹的神色，目光清亮，不动如竹。
公仪音方才站在秦默身后，并未看到他出手，见男子突然倒地嚎叫，生了几分疑ທ惑，从秦默肩头探出脑袋一瞧，又是疑惑又是解气，“九郎，他怎么เ了？”
那样寒冷如霜的眼神，就像裹了腊九寒冬冰渣的尖刀，直直刺进他们心里，蓦地一凉。
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灼热目光总算消เ失，公仪音松口气，朝秦默笑笑，“多谢九郎。”
温良禹无故死于狱中，到เ底是自杀还是他杀？死因虽然有待定夺，但他的死，无疑ທ使本就陷入僵局的案情愈发被动起来。
“九郎和宗主以及夫人郎主一道，此时都在熹荫堂。”那仆从不敢耽搁，忙回话道。
这个困惑并未持续多久，很快，门口出现一名男子的身影，身后跟着一堆面色急切的仆从，却无人敢真正动手阻拦于他。
公仪音被他的目光迫得一时滞住。
秦默又道，“我又派人去问了那日在崇仁坊坊门当值的羽林卫，衙役一亮出瑶瑟的画像，有名羽林卫便认出了她。据那羽林卫说，瑶瑟是在坊门关后没多久ื出现的，脸色苍白，仿佛受了什么打击。他记得很清楚，因为轻絮还哀求了好一阵，后来见实在没法子，才垂头丧气地离开。”
“这么说，瑶瑟一定还有事瞒着我们。”公仪音沉吟道，“我们是不是再去找她一趟？”她抬头看着秦默商量道。
瞧见她这幅呆愣愣的模样，谢廷筠似乎ๆ心情好了不少，“哈哈”大笑两声，“你还未去过熙之的院子吧？怎么样，我带你去瞧瞧？”说话间，朝她眨了眨眼，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走得近了，公仪音才发现那ว院门上悬着一块墨色牌匾，上书“清竹园”三字。
荆彦一慌，手就往公仪音背上去，想替她顺顺气。
见荆彦这般痴痴望着她，公仪音皱了皱眉头，轻咳一声道，“荆兄？是否该出发了？”
秦默眼神淡然如云，“你同荆彦他们一道便是，他们自会准备贺礼，你不用操心。”
“还没什么头绪。”
看来她这个皇表姊，当真是个明白人，难怪父皇说他更欣赏叶衣衣一些。
谢氏？
听到เ他往前的脚๐步声，公仪音这才敢抬了头，打量着前方秦默清雅高华的身影。不知为何，看到เ他那ว通身高贵的气度，因案子久无头绪而焦躁不安的心情竟莫名地平静下来，仿佛有潺潺清泉从心中流过，带来松林清风的清雅。
秦默看向他，开口道，“怎么了？”
南齐的房屋建造，屋中横梁都是裸露在外，纵横交错，粗壮结实，对于有武功的人来说，的确是个ฐ藏人的好地方แ。
公仪音脑中一阵眩晕，并未注意到此时两人之间的亲昵，抖抖索索抬眼看向秦默，“九郎，要不……我还是在外头候着吧？”
“叫子琴明日回府一趟吧。”秦默合上竹简，抬眼看向莫子笙。
“属下告退。”莫子笙行了个ฐ礼ึ，安静地退了下去。
公仪音一怔，一股血气从脚心直直冲向头部，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她万分尴尬地抬眼瞧了瞧秦默，眼神些微躲闪，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为了案子居然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无忧这个延尉寺行走当得可真是称职。我若不好好犒劳犒劳你，都说不过去了。”说罢，轻笑一声，出声唤了莫笙。
“好啦！”公仪音拍拍她的肩膀，“我很快就回来了，别ี担心。记得备好沐浴用品和宵夜啊！”
建邺城实行严å格的宵禁，这会城楼上的闭门鼓刚ธ敲完，空气中ณ似乎还隐隐回荡着绵长的鼓声。除此之外，长街上一片寂静。
秦默这才退后了一步，看向她嘱咐道，“记住，方才厅中ณ之事不要同任何人讲。我们不能打草惊蛇，以免惊动幕后之人，知道吗？”
“知道了。”公仪音重重点了点头。
重生一世，她不再是那个天真不谙世事的重华帝姬ภ，她已渐渐明白，这世界ศ上有很多事情是自己้没法掌控的。秦默说的没错，若继续摆在明面上来查，不定会牵扯出多少意想不到的情况来。所以，只能装ณ作让此事过去，麻痹幕后之人，再暗中进行调查。
只是，她很快又担忧起来，“九郎，若你暗中调查，会不会有什么เ危险？”她的眼眸有着盈盈闪动的波光，小巧的鼻头微皱，秀眉蹙成一个川字，脸上是满满的担心。
秦默突然很想伸手去抚平她眉宇间的愁色。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冲动，朝着公仪音温柔一笑，“我不会有事的，无忧不用担心。”
“当真？”虽然秦默说得斩钉ล截铁，可公仪音还是不放心地又追问了一句。阳光下，她的面容显得玉白无暇，长长的睫羽下是一双如朝露般澄澈的眼睛。
现在，那双眼睛正紧紧地凝视着秦默，眼中的忧色似乎快要满得溢出来了，秦默立在原地，有片刻怔忡。
这些年来，人人都觉得他活得恣意从容。
他是秦九郎，是天水秦氏的嫡支长子，是建邺第一风流名士，是秦氏宗主最看好的秦氏子弟，是人们口中三岁识字五岁吟诗十二通音律的神童。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万能的。
他们只关心他飞得高不高，从来没有人，像面前这个ฐ眉眼清雅的少女这样，用那双圆润的眼眸担忧地注视他，担忧地问他会不会有危险。
这么เ多年……只有她，只有她关心他飞得累不累็。
这一刻，秦默的心里，不觉涌上一股异样的潮水般的情绪。不同于前几日那抽枝发芽般的感觉，这一次，那样的异潮恍若洪水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周遭似乎ๆ一下静了下来，两人的耳中，似乎都只听得到对方急促而绵长的呼吸声。
蓦ย地，一阵聒噪的蝉鸣声响起。
公仪音一惊，倏然回了神，低垂了头暗暗咬了咬唇，方แ才她好像又看着秦默出神了？
秦默别开目光，停止了发愣。
“走吧，这里有荆彦善后，我们先回延尉寺。”他淡淡开了口，眼眸中又恢复流水般从容的神色，仿佛方才那样剧ຕ烈的波动只是错觉。
不同于来时的兴师动众，回府的车上，只有秦默和公仪音两人。
车外熟悉的风景从车窗外一一闪过，公仪音看着街上那一张张或生机勃勃或喜气洋溢的脸庞，想起这桩案子中冤死的瑶瑟和轻絮，不由一阵怅然。
她们明明还那么年轻，明明还有那么多美好的年华，可所有的一切可能，都在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夏日，蓦然被切断了轨迹。就像一颗流星，从高空倏然陨落。
“九郎，你说……廖青风对瑶瑟和轻絮，是不是从来就没有真正喜欢过？”她收回目光，呆呆地看向秦默。
秦默看着公仪音，绝美容颜被竹帘外漏进的丝丝阳光染上朦胧的色彩，“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他轻轻开口道。
“只是替瑶瑟和轻絮有些感到不值。”公仪音悻悻地低了头，手指无意识翻动着秦默放在矮几上的书卷。一时间，车厢内只剩下沙沙的翻页声。
“我猜……”半晌，她停下手指的动作，惆怅道，“轻絮一定是喜欢过廖青风的吧。虽然是被迫，可在廖青风答应替她赎身的那ว一刻，她的心中一定是欢喜的，所以她趁着廖青风不备，偷偷将寄托着自己所有少女心思的同心结挂在了那枚玉佩上。她一定也曾幻想过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生活。”
公仪音没有抬头，依旧ງ缓缓说着，“还有瑶瑟……或许瑶瑟和轻絮曾经也曾彼此要好过，否则瑶瑟如何能在台上一眼认出轻絮打络子的手法。只是生于欢场，她们没有别的选择，她们不得不去争，不得不渐行渐远。九郎，你说，人生在世，是不是永远有这样数不清的无奈？”
她的声音，轻柔舒缓，却带了一丝浓浓的倦怠。眉眼间有一种迷茫的神色，让人看着心中ณ一疼。这样的神情，本不该出现在公仪音这样天生贵胄众星捧月的女子身上。
秦默定定凝视着她低垂的脸庞。她的容颜如玉般精致，散发着暖暖的光芒，似乎永远这么光彩夺目。可秦默突然觉得，他似乎ๆ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了。
她的身上，是不是经历过什么自己้不曾知道的事情？
“无忧……”秦默突然伸出修长的大手，抚上她搁在矮几上的柔荑，微微用力一握。
刹那间，一股暖流传遍公仪音全身，却又似触电一般，让公仪音的心跳陡然一滞。
公仪音愕然抬眼。“九……九郎……”
“无忧，作为ฦ办案人员，我们今后会遇到更多形形色色的案子。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自然……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凶案。不管是被害者也好，凶手也好，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看，他们都会有自己的苦衷。如果你都如同现在这般，突然感到迷茫感到惆怅，突然觉得人生变得了无意义，那么我想，无忧，你并不适合来延尉寺。”
他的话语清冷，也许不留情面，却是一阵见血。
“无忧，要做一名合格的办案人员，你首先要学会两ä个字，抽离。”
“抽离？”公仪音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两ä个字，目光缓缓落在覆在自己้手上的秦默手背上。
“是的，抽离。破案过程中，你或许需要站在被害者的角度，站在凶手的角度去思考。但一旦案子结束，你要有迅速抽离的能ม力。你需要迅速回归到自己้正常的生活来。我并不是叫你失了现在的本真之ใ心，恰恰相反，我想让你永远牢记自己的初心，不轻易动摇。”
公仪音静静听着，脑中似有醍醐灌顶ะ的通透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