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拉着我的手,长叹道:“姐,我们是一母所生的亲姐弟,我说我一直不知道你是个女儿身,你信吗?”
我搂住他,拍拍他安抚道:“那么你更不必自责。你是好神仙,虽有司命的职权在身,到底不能因此徇私舞弊。别说你甚么缘故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一样不该说。”
惫懒如我也不禁涨红了面孔,讪讪赔笑道:“仔细看着些脚下哈……我这儿缺人手,没有专人打理,跟你家没法比……对了我有了!等我明日也念个决儿,把这谷里的山神树神草神都统统揪出来,差他们给我做园丁,想必与那翩翩姑娘比起来也决计差不离!”
总不好说她是我的假想敌,我喝她醋罢。
那女孩遂站起了身。但见她一身掐腰束领碧纱罗裙,眉目间英气勃勃,好个倜傥磊落的小龙女。
北海龙宫距东海紫府并不算远,腾云驾雾只需一炷香功夫,莫愁言简意赅,将事情原委细细说与我们。
我心软,亲自为她拭去泪珠:“姑娘莫哭,他原是个福大命大寿与天齐的老神仙,你又瞎操甚么心,白咒他不成?”
我一句都没法说了,心里愈的懒散懈怠,只随意应了她。
要怎么告诉他呢,被他这样暖暖的握在手心里,哪里还能分神去想甚么疼不疼呢?
一眼就看到几上摆着一张暗漆光的琴。琴旁一只铜香炉,烧的是龙涎;地上两ä只蒲团,摊开来放着一本琴谱。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竟是空落落的一间琴房。
其实玉帝并不是坏人。多少年了,从未曾回绝过我同他提出的任何要求,且每次见到我都要问一句,你母亲呢?
他说:“去罢,你是该多出去走走,不要总留恋在禹馀谷里。你们年轻,想做甚么都来得及,不像我们。”
我暗暗冷笑,看你能把我怎样,我妈怕你,我却不能ม任你揉捏。
我还是不动弹。王母便道:“罢了,大伙儿不要强人所难了,都接着去喝酒罢。仙子不肯展露真容,想来必是有什么เ难言之隐,蟠桃盛会三千年一遇,扫了谁的兴都是哀家的不是。”
织女哭道:“阿姨,饶了我们罢,我们请你吃桃……”
这可不是我胡猜的,这是织女亲口告诉我的。
只得将他轰走,褪去朝服只余中衣,噗通一声跃进冰魄湖里,一个大周天都不出来。
我绝望极了,老君的仙丹根本不管用。
我看着他们,忽觉可怜。
这个ฐ道理我们这些打小就做神仙基本都懂ฦ,可就是苦了那些勤勤恳恳矢志不渝的修真求仙的凡人。修仙的苦我是知道的,譬如那ว位人间著名的痴情汉牛郎,好不容易带着儿女飞升上天,却被告知织女早死了,元神也散了,连个来世都没有。那可怜人痛哭失声,一头坠进银河就再也没有回来。这事情当时闹得很大,很不好看,可玉帝ຓ手下能人辈出,没过多久人间便流传出牛郎织女七夕鹊桥会的美好传说,叽叽喳喳的小儿女们还时兴起躲在葡萄架下偷听他二人密语的不良嗜好,据说能听到的人都会交个ฐ好姻缘。
不是我不管他,实在是我已自身难保。
偏那夜碧空如洗,一丝云霭也无,连个ฐ称病告假的由头都找不到。
我只得端坐九天之上,恭恭敬敬的聆听他们径行周公大礼。
于是那ว些声音一声声传入我耳中……热情的,压抑的,缠绵的,痛楚的……连一丝满足的叹息都不曾落下……
我烦闷难当,气愤已极,完全不知该如何应付这个ฐ局面,完全不知该如何解释我的反常——这事由á来不知已历过多少回,何故偏这一回如此难捱?
至天亮快时他们方睡去,众星君亦混混沌沌,渐次隐去身形,独文曲默默的蹭到我身边来。
我心火大炽,粗声喝道:“干甚么?不怕死就只管来浑说!”
文曲战战兢兢的看看我,终怯怯道:“怕死……不过,还是想说……二哥你看开些罢,仙凡之ใ恋,终究难成正果……”
我一把薅起他的脖领子,一跃跃至九天之巅,阴沉沉的问道:“你说甚么เ?再说一次?看我敢不敢把你扔下去!”
文曲仰起白瘦的面孔,眼圈儿却倏地红了:“二哥,你若果真不开心便丢我罢……我冷眼看着,情知你是嫉妒,一晚上嫉妒得都要哭了……可你也听弟弟一句劝,那周宛如美则美矣,然终非善类,况仙凡有别,二哥你且莫再执迷下去了……”
我一怔,这才明白他是误会了。
其实也算不得特别误会,至少那旁้观者眼里的嫉妒是决计否认不掉的。
我慢慢松开了他;并因他这一番话,得以正视我的心。
长久以来,我一直以为ฦ我和泽鸾的主ว要障碍是那句“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因哄骗自己将他当做小孩子一般来疼爱。可究竟是从哪个不经意的瞬间开始的呵,我这几万岁的老神仙竟对一个ฐ十多岁的冷漠少年起了凡心,并对他的皇后生了妒心。
多么羞耻的一件事。
文曲说得对,这种事是做神仙最忌讳的,害人害己,从来为ฦ天地所不容。感谢文曲,感谢他的误会,感谢我的男儿身。
我决意彻底忘掉此事,重新做回一介板直严苛,刚正不阿的紫ใ薇大帝。
但是——须ี知,世事泰半坏就坏在这“但是”二字上头——但是你可知这世上最坚韧的是甚么?不是我的玉须拂尘丝,乃ี是情丝。
挥不去,理不清,斩不断——若一斩便断ษ,还叫甚么情丝?
因我是帝星,我与他原本息息相关,他的一切喜怒哀乐我都感同身受,这把情丝叫我如何斩ล得断?
所谓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ຉ朝,事实上从他们大婚的第二天起,泽鸾一生再没有上过早朝。
早先那ว名司礼太监已๐被他封为掌印司礼太傅太监,每日清晨往勤政殿去,于大殿之上将百官奏折一一收入囊中,众人便可以退朝了。
应当庆幸的是,这位黄太监年轻时还是颇็上进的一个人,当年也曾胸怀大志,潜心功名。奈何屡试不中ณ,一怒之下挥刀自净,入宫后从监生,少监做起,一步一步脚๐踏实地,历三帝方做到今日,实属难能可贵。既ຂ来之不易,便格外珍惜,先头几年总是兢兢业业的将奏折尽数交与泽鸾。泽鸾一边批阅,一边随口问他几句,见他对答如流,自有一番丘壑见地,更是放了心,到后来连看都懒得看那奏折一眼,只对黄太监道:“爱卿自行定夺去罢。”
黄太监一口吞下这枚御赐的定心丸ฤ,果真没了束缚,一年虽只长一岁,不出几年便做到了九千岁。
对此泽鸾笑道:“九千岁哪里够,朕赐爱卿九千九百岁,天长地久,朕总是要同爱卿在一处的。”
那黄太监抱着泽鸾的腿脚感激涕零,自此以后更是前倨后恭,飞扬跋扈,不在话下。
我远远的看着,也只能慨然长叹而已。
只想起那年他还被幽禁在皇陵时,终日为太监们欺负,因赌咒誓说将来当了皇帝ຓ定要杀光所有的太监。而今时今日,他要天长地久的同那群阉人在一起。
不过也没啥好意外的,他从前还天天誓要杀了周宛如呢,可如今呢?
有一日在御花园中ณ,周宛如腻在他怀里,与他娇็声调笑道:“臣妾竟不知皇上有多爱我,不如皇上剖出自己的心来,与臣妾瞧瞧罢。”
泽鸾在她唇上吻了一吻,又笑道:“好啊。”
他俯身下去,一把抽出靴子里的匕,对牢自己心口,竟毫不迟疑ທ的戳了进去。
周宛如一声惊呼,连连握住他的手。
而泽鸾那黄湛湛的龙袍上,却慢慢渗出一片殷红的血来。
我还能说甚么?
原本我先头里还存了一丝幻想,心想他以贤德之号册封那ว失德之ใ人,也许旨ຈ在羞辱她,折磨她,据此为父母报仇雪恨。然此情此境下,我的幻想是多么的自欺欺人,可悲可泣。
我于是慢慢的开始接受另一件事——他是真的爱她。
因我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เ他有多么惦记她,多么เ宠溺她,多么心疼她。他看不见她,可他爱她爱逾生命。
司命曾说过,任何一个男ç人只要见过周宛如一面便再也不能ม忘掉她。泽鸾虽摔坏了眼睛,到底年幼时曾在父母身边见过她罢,也许自那ว时起便情根深种了罢。后来虽因爱生恨,日日恨不得杀了她,可有朝一日真的有了生杀予夺的权柄时,却现自己原来那样爱她。
我十分理解“情根深种”的滋味。
情与梦一样,从不知其所始,更不知其所谓,却像身陷泥沼般一往而深,永难自拔。
每一个寂寞的黄昏里,我独坐天边,看云卷云舒,看日月更迭,看星子一颗两颗三颗四颗慢慢浮现。
我甚么都有,独独没有爱,没有泽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