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明登时大笑起来。
我赶紧闭上了嘴巴。
我还没太搞清楚状况,君明已上前去搀扶与她:“使不得,殿下快快请起。”
“甚么?!”
今日始知,扶桑带雨,更胜却梨蕊十分。
我暗暗点头,这巧嘴儿花神可当真了不得。帝君长帝君短的将我奉承上天,明明背着主子嚼尽舌根,偏一点不是也肯落下,比我这蠢货强出去何止一点半点!
心尖蓦地一荡,我不觉低下了头。
他牵着我,一径拉进里间去。
她那时是他最爱的侧妃。
他很瘦,颅骨小且薄,双眼茫然嵌于其中。而头顶那ว十二行珠冠冕旒却那ว样沉重,他好像连动动头都吃力。九音法服也太过宽大,他整个身体埋没进去,除累累华服外甚么都看不到。
那妇人脸上渐渐不高兴了。
那头陀也是个不知好歹的,嚷得越来了劲:“摘呀,摘呀。”
我心想完了,我还一个桃没吃呢。
其实她俩都是西王母的嫡系血亲,那ว桃子再金贵也少不了她们吃的,跟着我起哄架秧子无非两个缘故:一来小孩子们生性唯恐天下不乱,偷来的肯定比家长买回家的好吃;二来,我那时还做男孩子扮相,相传还挺卫阶潘安甚么的,她俩对我就有点别ี样的小心思。
我没法解释。
然而这一回,我明明已经在湖底沉了这么久这么久,可周身疼痛非但没有减轻,反倒连那冰冷的湖水都像要被我煮ุ沸了似的。
他们把我当皇帝一样的捧,我偶尔受些风寒脸色黯淡,他们就惶惶不可终日的觉得他们皇帝要挂了,我怎好意思不卖力?我只得巴巴的问太上老君乞几粒赤砂金丹ล嚼裹嚼裹,再向九天玄女讨半块醉霞胭脂抹擦抹擦,最后天一黑就带着弟兄们早早的摆开天罡阵,吐纳行气处晶光灿烂,星辉遍洒人间,那一干人子人臣这才长长的舒一口气,乌ไ压压伏了一地,齐声高唱“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谓命数天定,天地万物,神仙妖怪,概莫能外,时候到了也就到เ了。
我不屑道:“难道那ว位泽鸾皇子也不堪继承大统?”
司命叹道:“我知道二哥喜欢那孩子,只是他只做得了一个好皇子,却做不来一个好皇帝。为人君者若没有一段得陇望蜀,杀伐决断ษ的贪婪狠辣心肠,呵呵,只能落得像他父亲宣正帝一般的下场,还不如干脆别做皇帝。再者……二哥你别不爱听,那孩子横竖活不过十六岁,即使现在活过来了也是个ฐ废人一个——”
我一惊:“甚么意思?敢是摔坏了哪里?”
“眼睛”,司命平静的说,“他瞎了。”
这一晚是我头一回私自下凡。
漆黑的夜里,泽鸾不再念书,也不再同我讲话,只静静的坐在窗前灯下,就那么枯坐着。
灯花剪得很亮,他的眼睛更亮,睁得大大的,甚么毛病都看不出来。
我化作一名老监从他窗下走过,举五指在他面前晃上一晃,果真的一点反应没有。
我心底顿时生出个悲凉的念头来。
他一生所求,不过是做一回皇帝。
当然,许多人世世代代所求的也不过是耕有其田,居有其屋,并不是说皇家子弟就理应高人一等。
只是……我心疼他。他已๐成了这个样子,他最多再活半年,他一生从未快活过。
若是求别的,求寿数求姻缘求子嗣甚么的,我未必帮得了他。
可是求做皇帝,我是管甚么的?
至于大治朝江山社稷,国运民生,大不了等他过半年死了之后我再寻一个好皇帝出来,了不起多受一回‘陨落’之ใ难的皮肉苦,三条腿的好青蛙不好找,两条腿的好皇帝还不好找吗?日后若天庭若要以此罚我,该怎么罚我都领,绝不后悔。
我拿定主意,回去前又专程绕到昭明帝泽充榻前看了一眼,他气色已渐渐红润,显是康复在望,所以我时间不多了。
我打算明天晚上就主动陨落下去。
因我是帝星,我与凡间皇帝本是息息相关的。皇帝驾崩固然会使我陨落,而我若自陨落,那ว皇帝也只能驾崩了。
陨落这事我做得很熟ງ,并不需要刻意准备甚么,到เ了时辰咬着牙跳就好了,茫茫天地哪里黑往哪跳,不管多痛都要跳,这事儿前面已๐经说得足够多,不说了。
大概齐我就是想说,为了满足泽鸾那小小愿望,我是甘愿牺牲的。
我那时并不晓得,这份牺牲,叫做“爱”。
然而那天还是出了意外。
我本计划在寅时三刻跳,因彼时已是后半夜,众星君们都困了,我做点小动作才不容易被现。
谁知文曲竟从天一黑就拉住我不放,说要跟我谈些正事,不许我再轰他走。我说行,谈罢。他就开始跟我谈人生,谈理想,谈他高深莫测的神仙主义价值观体系。说他现在太混日子了,得过且过很没有计划,愧对一身仙胎,计划从明天开始从事神仙文艺创作事业,丰富我们神仙的业余文化生活……
你们就知道我当时有多么想要暴起伤人了。
然而更加意外的是,刚刚到了丑时,司命竟匆匆来见我,凝重道:“二哥你准备一下,昭明帝很快就要驾崩了。”
“啊?!”
司命叹一口气:“是我大意了。只顾想着如何编排他泽家的这起弟子之争,竟忘了将那位至要紧的人物多关注上一眼。”
“谁?泽鸾?泽充?”
司命摇摇头:“是那个女人,贤德皇后,如妃娘娘。”
“跟她有甚么关系?”
“关系大了。我也才知道,贤德后前日里刚生的那个ฐ孩子,竟然不是龙种,竟是跟昭明帝御前的近侍私通所生的孽种!”
我真是大为跌脚๐:“……他们这一家子过得也太狗血了罢?”
司命仍叹:“帝王家的风流业障,原非常人所能想象的。那ว侍卫感念昭明帝ຓ素日待他的深恩大德,孽子生下后他心中越愧疚,竟主动向昭明帝ຓ坦白奸_ຕ情,而后便挥剑自刎了。那昭明帝对贤德后向来用情至深,如此震怒一番๘,齿冷一番,更兼本就在病重,登时痰迷了心窍,气也快散了,想来大限也就这一时半刻的事了。”
我呆立半晌,心道殊途同归,还少了我一桩逆天而行的罪,因叹道:“真替那昭明皇帝不值。虽说登基时名不正言不顺,最后到เ底也算个明君,谁知竟毁在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身上——那ว女人美么?”
司命立时瞪大了眼,失声笑道:“好二哥,我竟服了你!你可怎么เ做帝星的?你是男人不是?那周宛如何等国色天香,难不成你竟从未看过她一眼?”
我心虚的打个哈哈,心道我本来就不是男ç人,看女人做甚么,我连泽充都懒得理,有时间不如还多看看泽鸾这样的美少年甚么的。
司命摇头道:“罢了,时候不早了,你准备去陨落罢,我们改日再聊——不过我还是不敢相信,你真的一眼没看过那如周宛如?当日的如妃娘娘。”
我强辩道:“必是看过的,只是皇帝的女人那么多,记不清她长相罢了。”
司命断然摆手:“不可能!任何一个ฐ男人,只要见过她一眼,那是决计终生都不会忘掉的。”
我很少见他这样激动,便笑他:“你既这样爱她,何不下凡去娶了她?”
司命伤神道:“谁叫我是个仙哪……我若是凡人男子,我一定拼死也要娶ດ到她。那ว名自刎而尽的侍卫,想必到死都是不后悔的。”
初初听到这番๘话时,我十分的不以为意。
因我一贯觉得,如果一个男人肯为女人而死,那这女人必定是个好女人,秀外慧中,温柔贤淑,知书达礼ึ;如果不够这么好至少也是爱他的,他们彼此相爱,她才值得他以生命来爱。
然而扮成男人并不代表真正变成男ç人,真正的男人,他们从来不是这样的逻辑。
比起好女人,他们更爱坏女人。
哪怕那女人根本不爱他,甚至视他下贱如粪土。
这个ฐ道理,是我深爱的初恋情人泽鸾给我上的第一课,最后一课,最狠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