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溪心里松了口气,她拿起电话说:“我下午忙,手机开了静音,是纪医生跟你说我的胃有事儿的对吧?你屏蔽不用理,你知道纪医生这个人吧,最喜欢小题大做,我一直有胃病,他非要把这个病治好。”
“你说谎的功力驴火纯青。”纪嵩夸奖。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行。”陆一溪摆手。
陆一溪看着纪嵩,有片刻的恍惚。
和沈烟桥一起来的女伴孙颖活跃着气氛:“听说纪医生在新阳人民医院里混得不错呀,年纪最轻的科室副主任,和读书的时候一样优秀,不过话也和当年一样少。”
沈烟桥笑了笑,目光放过去,看向纪嵩,只见纪嵩脸上并没有什么波澜,继续喝着水。
纪母也觉得意外,她反反复复观察了那张纸,酸酸地说:“哎呦,这是谁家女儿写的呀,被我儿子压在枕头底下,还防着我看,当妈的失宠了啊。”
纪嵩突然剧烈地咳嗽ณ起来,说:“妈,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土豆显然对她说的很多事情还没有一个ฐ完整的认识,从当初ม陆一溪为了十万块放弃他的抚养权那刻๑起,他便觉得自己是被妈妈抛弃的孩子,加上陆一溪对他的要求比家里任何一个ฐ人对他的要求都高,美味的零食不让他吃,动画片不让他常看,考试考差ๆ了免不了一顿ู骂,小土豆不止一次怀疑妈妈究竟爱不爱他。
陆一溪心疼地伸手抱住他:“妈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妈妈最爱你了。”
陆一溪满脸写着无所谓,小贾给她把滴速又调快了一些。
她垂着眼睛,目光落在小外孙女儿身上,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最是天真烂漫,她心里突然软了下来,想起了土豆。
纪嵩听着听着,全身冰凉,他浸泡在南极冰山下的冰海里,温度冷得令人窒息,四肢无力动弹不得,来自死亡的恐惧和彻骨的森寒虽然不是直接针对他的,但他后背已经渗出了一排冷汗。
医生又从专业的角度给纪嵩讲了陆一溪的病情和一些可行的治疗方案,然后对他说:“总之,情况不容乐观,至于这些要不要和患者本人说,看你们家属的意思。后续想采取什么治疗方แ案,也尽早做决定,时间紧急,刻๑不容缓。”
“好。”纪嵩说,“谢谢医生。”
回去的路上,纪嵩一路沉默无言,陆一溪隐约感觉到เ了自己的病情严重,她有这个心理准备,所以不至于太难过,什么样的结果都能接受,而纪嵩一直抱着充满希望的心态,得知事情真相后难免失落。
“我们一会儿吃什么เ啊?你想吃炒菜还是喝粥?我突然间好想吃芝士焗饭,想想就香,啧啧啧,唉,我今天出门没拿降糖药,要不一会儿还是吃个有利ำ于我病情的吧。”陆一溪一个ฐ人自问自答得很欢脱,丝毫没有被纪嵩低迷的情绪传染,想到不能吃心心念念的高糖高热难消เ化的芝士焗饭时,难过和惋惜溢于言表。
“一会儿,去吃芝士焗饭吧。”纪嵩终于开口,他专心开着车,目光直视前方แ。
陆一溪惊讶地睁大了嘴巴。
“我们再点一些别的,比如蔬菜沙拉什么เ的,焗饭你只能ม吃几口,剩ທ下的我吃,你还是要注意饮食。”纪嵩余光扫到了陆一溪的反应,给她解释。
“”陆一溪欢快地附和道。
她脸上有藏不住的喜悦,晚饭只要能吃到自己้想吃的东西便心满意足,快乐在此刻对她来说如此简单。
生生死死,大梦一场,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医生说你的情况不乐观,和之前何力说的差不多,你是怎么想的?”纪嵩完全没想过要隐瞒陆一溪,便和她开门见山。
陆一溪的笑脸收了收,但还浮ด着笑意,“我还能怎么想,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呗,每天该吃就吃,该喝就喝,珍惜和亲人相处的时光,努力再给他们留一点钱,其实无论生命长短,人活着就是这么回事儿,也挺没意思的。”
陆一溪顿了顿,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说:“还有就是要好好谈恋爱,好好享受人间烟火,在不久后的某一个ฐ清晨,我再也醒不来,看不到太阳的时候,能ม开开心心地和这个ฐ世界ศ告别ี,没有白活,也不留แ遗憾。”
陆一溪的神色很温和,仿佛她和纪嵩并不是在讨论这么严å肃的事情,而是在商量周末去哪里玩。
纪嵩听着,突然打方แ向盘把车变了道,停在路边。
陆一溪惊疑ທ,转头看他,看见纪嵩满脸的泪水,脸颊一片湿润。
她的心拧了起来。
纪嵩什么也不说,双手靠在方แ向盘上,
眼泪悄无声息地在脸上漫延,落到เ唇角、脖颈,延伸向衬衫以里,隐没了踪迹。
他的头稍微向外偏转,不想让陆一溪看到自己绝望的样子。
陆一溪盯着他的侧脸,看见坚毅的下颌๒线上挂着一颗晶莹透亮的水珠,那滴泪珠摇摇欲坠,折射着耀眼的光泽,在它离开纪嵩的侧脸,扑簌往下滑的瞬间,陆一溪的眼泪也掉了出来。
她转过身子坐直,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
车身隔绝了一切,窗外的熙ກ熙攘攘的车流、络绎不绝的人流、喧嚣、鸟鸣,流动吵闹的世界被挡在外面,只剩ທ车内静止而封闭的空间。
一切都是安静的,呼吸没有声音,流泪没有声音,车里也没有任何声音。
一切也都是静止的,两个人坐在车的两侧,一人望向一边的车窗,窗外是无声的默片,明明是动态的场景,却隔着深色的车窗,被定格成一张一张黑白的图片。
陆一溪转过身,纪嵩在对着窗外发呆,她往驾驶座移了移,从身侧抱紧ู了他。
“我知道有一家西餐厅的焗饭特别好吃,我们去吃吧。”陆一溪把头贴在了纪嵩的后背。
“好。”纪嵩回她。
吃完饭,纪嵩送了陆一溪回家,分别前,陆一溪问纪嵩:“周末是土豆的生日,他之前希望生日的时候能吃到เ好吃的蛋糕,周六我们去给他做蛋糕好不好?”
“好,我周六上午来接你。”纪嵩的眼镜片上反射着月光冷淡的光泽,让人看了莫名心动。
陆一溪和纪嵩对站着,她看着月光照亮纪嵩脸上的轮廓,有种想这么一直看下去的冲动。
“晚安。”她说。
“晚安。”纪嵩朝她挥手,“到家了什么เ都不要想,先好好休息。”
陆一溪点了点头,转过身,又转回来,看着纪嵩的眼睛说:“我爱你。”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转身,走进了单元楼漆黑宅小的楼门。
陆一溪从来没有比此刻更想要活下去。
刚得知患病的时候,她想要活下去,看见母亲一个人孤苦无依的时候,她想要活下去,土豆依偎在她怀里吃糖果的时候,她想要活下去,面对大千世界ศ的各种盛景,她也想要活下去,人有时候活着总是由于各种牵挂在撑着,哪怕看不到生活中的光,但只要有挂念的人存在,就想在世上多消磨一些时光。
但纪嵩和她那些牵挂的人不一样,他伸出手,说要带她去看光,看满天的星河,可她伸出手,却够不到เ他。不是牵挂,不需负责,只想和他共度每一刻๑或好或坏的时光。
活着,是一件多幸福的事情。不用穿高奢高定,吃山珍海味,有花不完的钱,天天醉生梦死,只要和那ว么一个人待在一起,所有虚度的时光都是闪亮的日子。
陆一溪整理了心情,回了家,只要她提前打招呼说会回家,家里便永远为她亮着一盏灯,留着一碗热粥。
这种平淡简单而幸福的日子,她又怎么会想要轻易舍弃。
小说里,电视剧里,电å影里,只要作者和编剧愿意,便可以设置各种剧ຕ情,让任何一个人物死而复生,这世上有巧合,有命运,有搞错的乌龙,可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一件砸到了陆一溪的头上。
她也希望今天去检查的时候,医生把诊断报告摔到เ地上,咆哮着告诉她:“人民医院的医生什么水平!这根本不是癌症!你被误诊了!你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然而梦里期待的画面并没有出现,眼泪倒是又掉了不少,还顺ิ便拉了一个一起哭。
该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呢?
走一步再走一步吧,过一秒算一秒。
陆一溪打开了久违的电脑,继续更新自己้的文章,虽然没多少人追着看,但也有一些从开头追的人一直在催着她写,最近忙了一段时间没有更新,她心里很过意不去,打算熬夜补几章。
桃子小姐和路医生确立了恋爱关系,文章的画风都变了,全文冒着粉红泡泡,陆一溪开着小台灯,披着凉被,一脸痴汉笑地写着男ç女主的甜蜜互动。
同一时刻,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没有睡觉的还有一位。
期末考试在即,土豆熬着夜坐在书桌旁复习,感觉到เ爷爷奶奶起床上厕所时,他关了灯,乖乖躺在床上装ณ出一副熟睡的模样,等到四周安静下来,再继续爬起来复习。
白天集中所有的精力听课,晚上还睡得晚,土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他仅仅凭着要给陆一溪看到เ自己考好的信念,发了疯一样的学习,把平时玩乐没学到的东西都补回来,课后题、练习题一遍一遍地做,错题一道一道地反复总结,困得眼皮打架时掐一下自己,再完成半份模拟题。
一个ฐ再平凡不过的夜,有两盏微弱的灯光,在暗夜里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