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牧民族乃是马上民族，他们来去如风，他们狠厉如修罗，可我朝士兵也是忠勇至极，奋力杀敌。兰玉指挥若定，令敌兵节节败退，但渐渐的，对方似乎动了某种阵势，战况在瞬息之间便改变了。
我刚以转身，一双手臂便伸了过来，将我抱入怀中，我瑟瑟抖，抱紧能够抱住的一切。那些血，仿佛渗进了我的皮肉，浸透骨髓，我忘不了那士兵死前的表情，他在向我求救，他家中ณ或许还有妻小、还有高堂，他渴望建功立业、荣归故里。马革裹尸、血溅沙场是军人的宿命，却绝非每一个士兵想要的结局，尤其当生命终点的时候，有几个人不会害怕？
因为是行军，备的大多是干粮，而草原寒凉，存储的牛羊肉干居多，我找遍整个ฐ辎重营，也找不到เ一片新鲜ຒ蔬菜，无奈，只好要了面粉，费尽心思和好，再拉成面条，伴些干菜，煮ุ了两碗清汤面，送给兰玉和穆天恒。
士兵们却是个ฐ个好肉，有的巡逻时猎到闯入军营的野羊，夜间便架了篝火，烤的整个营地都飘香。
我蹙眉歪头，想起儿时经历的事，“若是有木板，搭成路径，你、我、马儿分开，一次一个，必能过去”，那年，一只白鹤受伤，落于沼泽地中ณ，兰玉便是用了这法子救出鹤儿，他讲的那些道理，我记不住，可我记得这方แ法。但这夜深的荒谷中，到เ哪里才能ม找到木板，这里树木倒是挺多，穆天恒也有剑，可那剑对敌杀人倒是利ำ器，砍树？便如蚍蜉撼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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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迟儿”，穆天恒拉我起来，替我掸去衣上浮草。
“师兄他还好吗？”原来，好事真的多磨，已经离的这么近，仍然无法相见，以为小玉带来了他，却原来他被迫停留แ。
窃娘知道莫相离每日派人跟踪，可她依然来请，必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我出了梦园，和小绿一起坐进马车，急催马夫，付过双倍的银子，比平日快了一倍到达青楼。
“什么？怎么เ会这样？姐姐，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可靠么เ？”我急的紧抓窃娘的手。
“啧……啧……啧……生的这般好看，若是女儿身，妈妈定能将你捧成头牌”，老鸨拉着我看货般瞧，肥腻的双手抓着我不肯放。
我不愿听她啰嗦，摸出一锭金子放到她手中。老鸨瞪大眼睛，瞬忽又眯的找不到เ缝隙，“小公子哟，来来来，妈妈亲自去替你请窃娘，就凭你对窃娘的这份情意，任是天王老子在，我也要替你将窃娘唤出来，以解小公子你的相思之苦啊。”
“见不到เ的，听说他大闹了府衙，如今府尹大人决定关他个几天，等他消停了再审”，万老爷轻瞥我一眼，见我气的两ä腮鼓鼓，似乎很满意，不停拨弄自己้的手指，像是在欣赏艺术品，“听说府尹大人气的不轻，命人不要给他任何吃的喝的，他不是力气大吗？他不是劲头足么？让他饿几日，没劲了看他怎么闹，其实你不能怪府尹大人，父母官不好当，姑息放过吧，上头和百姓处都不好交代，而且府尹与我乃ี是多年挚友，他见不得我被人敲破头，为朋友出气也是情有可原，丫ฑ头，若是你被谁敲破头，怕是那ว小子要杀人，所以呢，我相信丫头你是能理解的，对么？”
“我说丫头，你的身子啊，还真不是普通的弱，看来我又要命人多送些人参雪莲过来了……”忽然间，万老爷变成一个真正的老头，絮絮叨叨半天才离开。
“喂，喂，别人都在看呢”，确实如此，饭馆虽小，人却不少，每一个的目光都定在天汐身上，不知是因为他那张过于美艳的脸，还是因为他此刻明显耍懒的行为。
“呜呜……呜……”一直趴着装尸体的天汐却在这时出如小兽哀鸣般委屈的声音。
“因为，若是那ว时候出现，你们便不是来这里，而是被灭口去了阴曹地府”，有谁的声音在头顶ะ响起，我抬头看，屋顶的瓦片被人揭开，一张极美艳的脸出现在晨光里。不是天汐，还会有谁。
天汐又多揭开几片瓦，然后放下一根绳子，我赶紧系到เ兰玉腰上，扶着他喊，“拉吧。”
“我饿了，给我弄点吃的”，少年继续要求，理所当然的像是使唤自家的丫鬟。
男子，竟也能美艳如斯。
那ว双水晶般漂亮的眼睛，如今变的混沌不清，可里面仍然有两个清晰的我，我摸摸兰玉的脸，问，“饿吗？师父临走熬了粥，我去端来给你吃。”
昨夜，我瞧见师父红了的眼眶。
“我们多留些银子，我看他家的厨房该修整了”，兰玉抱我到เ腿上，又说，“那ว小厮，不叫了，囡囡，你相信师兄么เ？我能带着你安全回家。”
我从包袱里拿出一张纸，兰玉从厨房捡来木炭，写下缘由和嘱托，放到最显然的地方，然后带着我离开了。
他的要求，我总是无法拒绝的，虽然不太愿意，我还是点了头，小心翼翼的替他关上了房门，并偷偷的祝愿，今夜，兰玉师兄能有个好梦。
是哪里不对呢？
我这个女孩儿，便因为独一无二，成了上官府阖家上下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真正的掌上明珠。
“迟儿，只要你认错，只要你说以后不敢了，爹爹就不打了……”爹爹的声音带着颤抖，眼眶红了又红。
穆天恒派了许多士兵守在帐外，他们分布散乱，有的隐藏暗处，有的不间断巡视，有的故作随意。他们是穆天恒有意安排的，重兵把守只会暴露目标，他为我的安全，可算是费尽了心思。
帐外，正有马车守候，无论战事结果如何，天明时分，大批士兵将护送我赶回京城。穆天恒算无遗漏，他甚至故布疑兵，命人连夜做出与我相同的衣衫，又找身量相似的少年士兵穿上与我同行。他要混淆敌人，以防不测。
然而，他没能算到，等待是那ว样的煎熬，我没有一刻能够静下心来，我连头裹在被中，憋的喘不过气来，我在帐中踱步，又急的没办法，我不能ม出帐，不能打乱穆天恒的布置，可从未有过一刻๑，我如此时般希望自己生为男儿身，那样，我就可以与师兄并肩战场，不会只是着急无能为力。
可毕竟，从小我就不是个安份的孩子，我爬树骑马，打破爹爹心爱的古董，我下水摸鱼，摔痛屁＊股几天起不了床，所以此时此刻๑，我终究等不下去了，拿出随身匕，在帐子的角落开个ฐ洞，爬了出去。
夜深，军营静，我匍匐在草丛中爬行，北方，刀光剑影和火光，呐喊哀嚎与兵器交击，快入冬的时节，夜间的风极大，完全掩埋了我的声响，我熟悉每一个士兵的位置，我顺ิ利的躲过他们爬出营地，然后迫切的奔跑，猎猎冷风割过脸颊，疼的我咧嘴，天空无星无月，乌云低沉，压得人憋闷难耐。
我跑的气喘吁吁之时，当头一个惊雷，几道闪电劈下，大雨在瞬间倾盆，雨帘遮挡住视线，也慌乱ກ了我的心。我跑的更急，肺部烈火焚炽般的疼痛着，旧伤拉扯我的痛感，却阻不了我的脚๐步。
我不懂天相，也不知什么是天命，可心中的焦灼却无以言表，我担心师兄，也担心穆天恒，还有那无数的皇朝子民，他们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岂能轻易就那么消逝？
我没本事，上不了战场杀不了敌人，谋不了战略破不了阵势，可我至少在生死关头要陪着那些我在乎的人。
“啊……”奔跑的身体陡然下落。难道是老天不愿遂我心愿，两国交战的时候，竟然还有人在大草原设陷阱，我……跌入了一个ฐ巨大的深坑。
豪雨如洪水般冲进坑内，将我浑身湿透，沾满泥浆的我，爬上去，跌下来，爬上去，又跌下来……我爬不出去，泥水渐渐齐腰。
雨不像短时间能停的，照此下去，我会不会淹死在坑中？靠在坑边的我，心中ณ着急与委屈翻腾，终于哇哇大哭出声，我的眼睛痛的厉害，满脸都是水迹，分不清哪些是雨水，里面有没有泪水。孤独，无依，即将失去什么的心痛撕扯着我，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给你酒，不要哭”，忽然，大雨中有人很不耐烦的对我说。
我仰头，大雨中，那张面具仍然那ว么清晰，只是被雨水柔和了狰狞，而此时，面具的主ว人看起来更像个撒脾气的孩童，凶凶的吼着不争气的同伴。
“我没哭，是雨水”，我赌气似的一把夺过酒壶，猛灌一口，那ว酒辛辣，呛的我咳嗽连连，可奇怪的是，心里却不再那么难受了，我问，“你怎么เ在这里？”
“你说请我喝酒，我看下雨了你又没来，就来找你”，他坐在坑边，似乎浑然不觉漫天大雨，意态悠闲的仰脸望天，哼着不知名的曲子。雨水顺着面具流下他的脸颊，在他白玉般的脖子处汇聚，沿着精致的锁骨湿透衣衫。
没有人能ม受得了他的魅惑，我朝他伸手，“你拉我上去。”
他却只是轻瞥，“拉不动。”
真是气人，我走到他那边，努力够他，“水到胸口了，你不拉我，我会淹死”，难道他找到我，便是要眼睁睁看我死去？
“与我何干？”这次，他连看也不愿看我，只是不停的喝酒。酒入喉咙，喉结滑动，他出舒服的长叹。
酒，对他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我灵机一动，不再费力，只是用夸张的语气说道，“你这酒不好，又辣又刺喉，喝多了必定会头疼，我师兄说过，好酒当香雅、浓厚，沁心、沁脾而不伤神……其实，判断ษ是否好酒很简单，像你壶中ณ的，必定不是好酒。”
“喔？”他终于有了兴趣，朝我看来，面具下的眼眸雾气朦胧，弥散出仙逸之ใ气，“俗语说酒能伤身，哪有那样的酒？像你说的，倒成仙丹ล了，解忧而不伤身？”
“怎么เ没有，我就喝过，比你壶中ณ的不知好多少倍，到เ如今我仍记得那ว滋味”，酒能ม伤身？原来他也知道，可他为何仍然嗜酒如命？难道是为了解忧？
“你骗我”，他不信，歪过头去，孩子气的撇撇嘴。
“我骗你做什么เ？不只我喝过，我师兄也喝过，还有很多人喝过。”
“还说不是骗我，好酒岂是人人都能喝得到的？”他狡黠的笑，仿佛戳破我的谎言是件很值得得意的事。可我没说谎啊。“我没骗你，我请你喝，请你喝你总信了吧”，但前提是，你要救我出去。
“那好”，他陡然变的干脆，探身将我拉了出去，度之快只在眨眼间，“何时给我酒”，他松开我，旋即倒空自己้的酒壶，似光喝还不够，定要装满一壶带回去。我从未见过如此好酒之ใ人，忍不住好笑，只可惜此时给不了他好酒，否则定当解他馋瘾。军中倒是有酒，可比他的恐怕更加苦辣，京中ณ花满楼那里的酒倒是极好，不过遥隔千里罢了。
“酒在我朋友那ว里，可他们现在在那边，你和我一起找到เ他们，他们就会给你酒”，我想自己้定是疯了，拉一个ฐ酒鬼去战场。
他歪头，很认真的想了片刻，“真是麻烦，走吧！”为ฦ早些喝到酒，他竟将我扛到เ了肩上，快步往战场而去。他可真是既大胆又好笑啊，但不知为何，有他在，我竟再没有那么心慌与心乱。
大雨渐歇之时，我赶到了战场。
触目所及，兵器四散，血流成了溪水，满地尸体，有人的也有马的，雨停了，战争也完了么เ？
我忽然变的不怕血腥了，在战场上奔跑大喊，“师兄，师兄……秦王……师兄……”
没有人回答。除了风声，没有任何声音。
我可以告诉自己他们胜了已经回去军营了么เ？又或者他们败了，但有士兵的掩护，秦王与军师安全脱险？战争的结果，无非胜败，他们一个ฐ是秦王，一个是军师，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能够逃脱。我不停的对自己这般说，心里却越来越害怕。
“我的酒呢？”偏在这种时候，旁边有个只顾要酒的人。
“你等等，我在找我的朋友”，我捡起一根长矛，仔细拨弄着察看每一具尸体的脸，这场大雨，冲走了所有血污，一张张的脸，惨白如纸，森冷至极。每多看一张，我的担心便更多一分，明知无济于事，却停不下来要去看。急切的想要找到熟悉的脸，却怕下一张就是他们，一次次的失望带来希望，一次次的希望，也许下一次便成了绝望。我想，若他们平安无事，若我能ม够再见他们，我必定一步不离，再不要尝这撕裂般拉扯灵魂的滋味。
“朋友？这里的都是尸体，你找到เ又有什么เ用？”他在我身边缓慢绕圈，用脚尖翻动尸体，他并不知道我要找的是谁，他只是随意而动，可渐渐地，他终究不耐烦了，扭脸控诉，“你说了，我和你过来，你给我酒的。”
“没有酒，没有酒，我骗你的”，我急的大吼，人……人难道不比酒重要？不远处的尸堆中，有一抹银色溢水流光，即使是那么多的血和泥也掩盖不了它的光华。我记得那颜色，记得那闪耀。我呆住了，麻木蹿遍全身。我颤抖着双唇，不敢问自己，是他么？秦王穆天恒！
力气离开我的身体，我跌坐到地上，已经湿透的身体骤然变的冰冷，我变的寒战连连，牙齿格格作响，不停抖。
“走不走？”他却在这时用脚๐踢我，摇晃着腰间酒壶，示ิ意是我骗了他。
我蠕动嘴唇，不出声音，我抬头看他，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也没见过他完整的脸，可此时的我多么希望他能抱抱我，给予些许温暖。好冷，真的好冷。那一抹银色，冻得我宁愿立即死去。
穆天恒……穆天恒……天恒……天恒……
也许是奇迹，他果然缓慢伏低了身子，朝我伸出手臂。我以为ฦ他懂了，然而，他却绕过我的肩头，在我脑แ后重重一击……
鸟鸣、花香、竹风铃响、烟雾缭绕之中ณ，似有白鹤飞翔……这是哪里？多么熟悉的美好……难道……难道我回到了山中ณ？
“师兄……师兄……”我蓦ย地睁眼，呼唤心尖上那人。
然而……
半张面具侧面对我，有个人正悠闲品尝美酒，我们……我们这是在马车中？马车极大，左边悬挂鸟笼，右边摆放盆栽，竹风铃挂于当前，两只香炉在角落，弥漫出的香烟环绕周身。
“你醒了？来，喝酒”，他听到声音扭头，对我微笑。这人实在奇怪，从来酒不停口，却依然那般逸气，全然没有别的酒鬼身上那股酸臭味。我真真好奇，他难道不会醉的么？
“这是去哪里？”我不喝酒，瞧见旁้边有温热的包子，顿觉腹中ณ饥饿，狼吞虎咽的吃下好几个。我们离开战场了么？穆天恒他，究竟是生是死？
“听说京城乃皇朝最繁华之地，你说的那种好酒，必定只有京城才有，我们自然是去京城”，又是酒。
“我们去京城？”这倒是正合我意，可我如今更担心兰玉和穆天恒是否安全而退。一想到穆天恒，我好不后悔，后悔那时没有看清那银色铠甲覆盖的人究竟是谁。懦弱的代价，原来就是这般牵肠挂肚。
“这里离京城很远，你瞧，车中ณ吃的东西太少，夜里我们需到เ客栈投宿，补充干粮，还有好酒”，一旦ຆ到เ了客栈，我就能付银子找人打听兰玉和穆天恒的消息，若胜，他们必定旌旗招展，一路风光回京，身为秦王的穆天恒此时急需安定皇朝万民之心。若败，沿途官员必定随机接应，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让我有迹可寻。我只盼望，谁都安好。
“客栈中也会有好酒？”他倒是个单纯人儿，在乎的永远只有酒。
“有的，客栈为ฦ招揽生意，总会有小秘方แ酿制出一些特别好酒，如此时深秋，便有人用桂花酿出桂花酒，弥漫桂花香的酒，你说是好酒么？”我靠在马车窗边，索然瞧那ว笼中小鸟。不知他从哪里寻来的，竟是那般灵巧ู的可爱。只是如今，我全没心思玩闹，多看了几眼，再无兴趣。
“嗯，那你坐稳”，他却兴致极高，打开车门，坐到车辕，接过车夫的马鞭扬起催马，马儿狂奔，车厢骤然剧烈摇晃，笼中鸟儿受惊，扑腾跳转，落下几支细小而漂亮的羽毛，我心中可惜，赶紧ู抱住鸟笼，“这马车你从哪里弄来的？有花又有鸟，我从没见过。”
他不答话，只顾加紧驾车，瞧他专注的模样，那满腹的心神怕是早已飞远，扑到小镇里不知名客栈中ณ的美酒坛子里去了。
我便不再自讨没趣，索性静下心来随意欣赏沿途风景。
“你叫什么名字呢，住店是要登记的”，终于，找到了一家不错的客栈，他急不可耐要了两坛桂花酒在旁急饮。我只好一个人去投宿。
然而，他只顾着喝酒，无暇答话。
“你不说，别人不让我们住店的，不住店，就没有酒喝”，我早已๐清楚他的软肋，小小威胁一下。
果然，他快步走过来，不耐烦的提笔写下“扶苏”二字。
我惊讶！他字体清丽ษ如诗，款款二字，仿佛讲述了一个故事。
扶苏？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他竟有那ว由美丽情诗化来，却也是历史中最悲情王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