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曾想象过,天汐挺腰坐凳,背抵木门,竟能悠然独坐一夜,他守在繁闹边缘,守住一室清净,不论外面如何风起云涌,潮涨潮落,他守候在烛光里,我便能轻松的倚靠在床头,读一诗,吹一曲笛,欣赏一副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水墨山水图。
我捂着胸口,努力平复胸腔里不顺的气流,指着他,张大嘴,却说不出话来。
结束了,可兰玉呢?
我找不到兰玉,我找不到เ兰玉……
马车的轱辘在青石路面上滚出清澈的声响,透过小轩窗,我熟悉的夜景花灯般掠过,粉紫黄蓝,艳彩迷人,离开了七年,却一点不陌生,仿佛就是昨夜,我还坐在爹爹的臂弯,缠着娘亲要买彩灯。
“囡囡,不怕,师兄陪着你”,兰玉眸光温软,拍拍我的头,抱着小玉当先去敲门。
我如此想着的时候,兰玉竟找了黛笔出来,握着我的下巴,弯身替我画起眉来。
一天后,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同兰玉一起下山。小玉喝过那么多的羊奶,似乎认定了兰玉是他的娘亲,不论我们将他撵走多少次,仍然扑腾扑腾的跟上来。
“哎,我的衣衫原本不多,还是打补丁吧”,兰玉叹息,清冽的眸子却没有一点气恼,他拿被子将我团好,双手支撑身体往床边的轮椅挪去。
他既然不提,我也不说,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经过昨夜,我提醒自己,日后定要多留แ一份心,不要再让这个少年再在疼痛里呻*吟。
凤哥哥不喜欢别ี人见到他的样子,无论用饭喝茶或是闲聊时候,总是头戴斗ç笠,长垂轻纱,遮挡了一切视线,就连我使劲猫了腰,从下面去偷看,也休想瞧见他的一根睫毛。
是夜,月白风清,枝头暗影摇曳窗扇上,夜莺悄鸣,池水碧澄如镜,将那美好的夜收进了一方梦幻的天地里。
我不敢相信,爬到เ小雪旁边,推一把它的马腿,“再笑一声,我把所有的焦糖都给你,你要糖葫芦也行,我明天让爹爹买。”
玉淬肌肤,精雕容颜,远山眉,水晶眸,挺秀鼻子,花色红唇,乌黑的丝被一只玉簪绾起,黑缎子般长垂胸前肩后,领ๆ口露出一段洁白的颈子,令人禁不住怜惜。
房门关上后,我跳起来,将所有的人参、雪莲、灵芝全扔到地上,跺跺跺,跺的粉粉碎。
然后,我倒头便睡。
我要养足精神,等待……
等待午夜时分。
我住的园子在万府东北角,墙外便是长街,我将裙摆全撕碎了,打好绑腿,这样的事我与兰玉在山中出外探险时常做,难不倒我。我又搬来红木椅子,两ä张在下,一张在上,爬上去勉强够得着墙头,我一点不怕,三两ä下爬上去,往下一跳。
咦,这墙不矮啊,怎地落下来竟一点不疼,还软绵绵的特舒服?
我左看右看,没人现,高兴的准备远离贼窝,忽地身下一声低*吟,一阵翻动,吓得我仰头倒地,后脑磕出个大包,痛的我大叫。
可一想到เ这是偷跑,我赶紧捂嘴。
“你怎么เ样?能站起来么?”一个男ç子靠近,正是那声低*吟的主人,我这才现他,难怪我落到地上也不觉得疼,原来,我方才,竟是……压到了他身上。
“能,能,我没事”,我连连摆手,尴尬至极。
“呵?这么怕么เ?我不是孤魂野鬼,专捉好看的女孩儿解馋,不信你摸摸”,男子凑近,我看清他的容貌,儒雅非凡,倒是个ฐ美男子,他说着抓起我的手摸上他的脸颊,初触上是冰凉,却很快温暖,我注意到他的手上一块瘀伤,想必是方才被我砸到摔的,可他似乎不觉得疼,反而亲昵的将我鬓边乱拢好,“从天而降的女孩儿,你是妖精么?不懂男女授受不清,被一个男子这样揽着,也不躲的?”
他是在笑我,我知道,可他的笑却极温柔,我一点不觉得讥讽,反而像是面对一个大哥哥般的亲近。
我抿了抿唇,退出他的怀抱,“我不是妖精,也不是从天而降,我从里面偷跑出来的。”
“里面?”男子望一眼高墙,“你不喜欢里面么?半夜出逃?”
我摇头,“里面不是我的家,也不是我喜欢的地方,我朋友得罪了里面的主ว人,如今被关在府衙大牢,我要救他的。”
“喔……”男子意味深长的一声叹,似乎在思虑什么เ,他看了我许久,才又开口,“女孩儿,你想要有个家么?”
“家?”我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这般问,愣愣半响,“我有家的”,我有家的,这四个字我没能说完,只觉鼻尖酸涩,我的家在哪里,爹爹娘亲不知身在何处,师兄兰玉更是生死未卜,天汐在囚牢,我所有亲近的人都不在身边,我的家……我会有家么?我的家会是在哪里?
“女孩儿,不要哭”,男子缓移靠近,将我揽入臂中,“房子是别人修的,可是家,只有自己能ม给,若是你愿意,我的家随时借给你。”
呵?
男子的话逗笑了我,我原本就是不哭的,所以也称不上破涕为ฦ笑,但家怎能借,他定是见我年纪小,把我当孩子来哄了,可我依然感激,出逃夜,暗巷中,我不是妖精,可我遇到了会说动听话语的精灵。
“谢谢呢,可我没时间去你借出的家了,我要去救我的朋友,喏,我没银子赔给你,你的伤……”
“这个便行”,我的话未完,男子捉出我脖子里挂的珠链握到手中。
我拼命后缩挣脱,“这个不行”,那ว是凤哥哥送我的,就是日子艰难到没饭吃的时候,我也不舍得典当出去。
“那ว我和你一起去救朋友,等你救出朋友来,再想办法赔我银子治伤”,男子自顾自说,捉住我的手便走,他长相儒雅,却没想到步伐极快,我没来得及反驳,已是身在长街之外。
这可真是个ฐ奇怪的人啊,连家也可以借给我的,却不肯放过那些微的银子,我心里偷偷的咕哝,他的伤也没多严å重嘛,至于这般非要跟着么เ?
“女孩儿,我姓莫,名相离,你呢?我该如何叫你?”莫相离似乎ๆ对城中的路极熟悉,七拐八弯虽然走的都是小巷๕,却是最近的路。
“莫相离?好特别的名字”,我低声沉吟,莫相离,莫相离,这三个字不像是人名,更似一段残念,那ว心尖的人,究竟在何处,只盼莫与我相离啊,莫相离。
“我娘亲毕生只爱爹爹,可惜爹爹风流多情,娘亲身体羸弱,生我时难产,爹爹不在身边,她只写下莫相离三个字便撒手人寰,这便成了我的名字”,莫相离说的清淡,仿佛在讲他人的故事,可他握着我的手却不经意一紧,我感觉到เ了他的颤抖。
“不过你不能叫我相离,相离可不好,若不愿连名带姓的叫,便叫阿离吧”,莫相离宛然一笑,察觉到我的呆,屈起手指弹上我额头。
我痛的扁嘴,“你做什么เ?”
“呆丫头,什么愣,不是要救人么?到了”,莫相离指指前路,巷子的尽头,果然见到府衙的高墙。
我忍不住噤声,蹑手蹑脚摸到墙根,这次是在墙外,没了红木椅子搭高台,我怎么才能ม进的去?
就在我急的乱转的时候,莫相离却找了块石头坐下,悠然打起瞌睡来。我猴子一般上蹿下跳半天仍然无用,急躁之ใ下跳过去拍他的头,“你想想办法啊!”
“我有何办法?我只是夜里路过之人,你才是想要劫囚者,怎么你没有任何计划便想闯府衙大牢的么เ?”莫相离身子歪斜,倚靠高墙,悠悠然的打了个哈欠,伸手将我拉到旁边坐下,“女孩儿,你可知道,民不与官斗,你踏入里面,便是触犯了律法,不论你是否能救得了朋友,但凡有一个人见到你的面目,此后便是皇朝之内无立足之ใ地,白天不能让人见到,夜里怕人为赏金谋害,你真的愿意今后的日子都在偷偷摸摸中度过么เ?”
“愿意”,没有任何思考的,我断然肯定,“当日我与师兄陷身大牢,虽然事情因他而起,可他仍旧ງ憾然来救,从小到大,我便孤单,亲友不多,他是快意少年,可以为朋友亲身涉险,难道我就是贪生怕死之人么เ?再说这次的事是因我而起,我绝不会丢下他不管,那个怪老头就是想折辱他,可是不能ม啊,不能ม,他那么เ高傲的人,受辱必定比死还难受,我不要那个怪老头欺负他……”我越说越激动,一把推开莫相离,搬起他坐的那块石头堆到墙下,这里是府衙外巷,石头不大却多,我一个个搬来垒成堆,忙的浑身是汗,索性将袖子挽起到肩头,丝乱了,撕下衣摆绑成束,可我伤没好全,累过一阵总要休息片刻๑,否则呼吸不畅。
莫相离一直在旁瞧着,目光意味深长,似乎在等着看我何时放弃,我不服输,咬牙使劲,好容易将石块垒成了小山尖,谁知老天偏要捉弄,那些石块小而不能受力,我站上去便轰然散开,害我跌落地面。
我听到了莫相离的笑声,忍痛爬起来重来一次,可奇迹没有出现,我摔倒无数次,最终无力起身。
莫相离终于哈哈大笑出声,我怨恨他,用尽剩ທ余的力气瞪他,他才有所收敛,过来扶我,“等你折腾完,天都亮了。”
“要你管”,我挣扎,却推不开莫相离。
“你这女孩儿,为ฦ何这般倔强?这个时辰,就算你真进去了,没等进到大牢恐怕天已亮,救人不成,只是到牢里多占个位置罢了”,莫相离拽我起来,“走吧,我已定好了客栈,明日便雇人来府衙大闹,等把人都引开了,你便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去救人了”,他模样儒雅,此时说话音调却古怪,我一时不能ม明白,歪着脑袋看他,片刻๑略有恍然,再瞧见他微微撅起的唇角,顿悟笑出声,“你傻的啊,雇人闹府衙,哪个不要命了,敢贪你那点银子?”
“你也知道是不要命的事?你这般莽撞的真跑进去了,难道是要让我替你收尸么เ?”莫相离敲我头顶,气鼓鼓的样子好玩极了,令我与他之间的时光无限延长。
分明是才认识不足一日的人,却莫名的在心尖颤动,仿佛我今夜越墙出逃,为ฦ的并非救友,而是与他相遇。
“那ว你说怎么เ办?”不知不觉,我希望他能替我做主。
“人呢,千万莫与天斗,这个时辰,夜深人静,是老天安排给我们睡觉的时间,所以,回客栈休息吧”,很难想象儒雅如诗的男子雷厉风行起来是什么样子,不给我拒绝空隙,莫相离拉着我快步走的与跑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