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愕然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他说的是撤往哪里,而且是放弃伤员——再退两ä步我们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一路滚进怒江,其他人像我一样愕然。
“咬死他们!把咱们的地盘拿回来!”
现在迫击炮照ั明弹升空了,它久久悬停在空中ณ,照耀着与土地同色的我们,看上去我们中ณ间已经没有活人。
我看见西岸的人终于稀疏,溃兵和难民们终于将要过完。当最后一筏人登上西岸后,守军砍断了渡索ิ,也砍断了我们回东岸唯一的可能性——尽管我知道那种可能性在日军步兵的紧ู迫和炮兵的轰击下几乎ๆ是不存在了。
我问他:“你怎么不念南无阿弥多婆夜了?”
我们不想说话,这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你也不像个军官,军官不该这样损嘴德。阿译也不像军官,军官不该那样没用。可在我撤了你之ใ前,你还真是连长,阿译现在还是营长。”
“至少你绝不是川军团的团长……”
外头传来死啦死啦的大叫声:“立正!长官驾到เ!”
那家伙大大咧咧接了,“谢啦!”他像一个军官那样打量着我们,顺ิ便将康丫当锣敲了个响,然后叫道:“孟烦了,你那ว烂腿拿过来看看!”
迷龙学了乖,蹑手蹑脚改了潜行,并且发现用机枪也是能砸死人的,他枪上肩,从地上捞了根粗大的树棍。
我们下望的地方แ是在这座小丘的山腰,而濒临山脚的位置有一个ฐ日军的简易阵地,它仅仅由几个散兵坑形成,而装ณ进包里的土则垒了些简单的沙袋工事,一挺九二重机扔在那监视着山脚๐下的河滩,但没有人管,那地方的十几个日军在玩一件他们觉得更有趣的事情,河滩上倒着十数具尸体,但他们在用步枪精确射击着其中ณ还动弹的一具。那显然是一个赌赛,他们的枪几乎都扔在射击位置上,为保公平他们共用一枝三八步枪,伴随着枪响,和来自那具躯体的惨叫,他们中ณ间爆发出“我打中的是腿”“他又在叫了”这样日语的欢笑和喧哗。
追赶我们的日军终于在林径上出现,正像我以往经验中的一样,他们拉的是三角队形,轻装ณ步兵在前方搜索,一组轻机枪和一组掷弹筒在后边掩护。我只能看到第一个轻装ณ组,另外的支援兵都在林中和雾里,我们看不见他们就像他们看不见我们一样。
那几个排头的日本兵在狭窄的羊肠小径上仍坚持着三角队形,困扰我们的丛林和大雾同样在困扰他们,藤条缠住了脚๐,在枝叶上碰出了响动,诸如此类。远处快被雾气遮没了的枝丛里,他们的支援火力终于呈现为模糊的影子。我的注意力被排头日军刺刀尖上滴下的鲜血吸引,那显然来自我某个落后被杀的同僚。
滇边的云层让人有能踩在上边步行的错觉,它们自成世界。
迷龙攥着把手说:“还住着龙呢,猫在云里头,几万里长,一睡也是几万年。它从这把你吃进去,再拉出来时你就在东北了。俺们黑龙江就是这么条秃尾巴龙变的。”
我说:“兽医,你真以为他们知道这里有多少头人吗?”
何书光不太确定地答道:“七十多个吧?”
老头儿现在真是难为坏了,作为ฦ我们中穿军装的一个老百姓,他一向比我们这帮兵油子更遵守规则,“我怕我刚走,你们也走了,我怕掉队——你说除了你们我还认识谁呀?”
我们已经走进我们垂涎了一夜的干爽的土地,我走不动时老头儿就开始搀着我。
迷龙也不知道在指着谁大骂,所以我们只好认为ฦ他指着每一个人,“熊样!去的是一副去的熊样!不去的就一副不去的熊样!”
“有盐的没?”康丫本色不改。
豆饼扒拉指头数,“十九……二十个!”
“瞅啥玩意儿你个巴山猴子?老子一拳头就让你爆麻辣脑花子!”迷龙提着拳头,不错眼珠地看着要麻。
我拔起了要麻身边的刺刀,要麻“嗳ã”了一声。“自己人打架,别用刀子。”我压低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我看见了祁麻子,他就在上次迷龙揍他的地方,和一个ฐ我不认识的潦倒兵玩着袖里乾坤——他倒像就是长在那里的。我跛过去,搂住了他的肩,祁แ麻子转过脸来时颇有些被打断的不耐烦,“老弟,你这是……”
“做得出来。记得上周有个逃兵杀了禅达一家三口吗?活得不像人样,还选个缺八辈子德的死法。为了不那样,我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不是孩子气。”我安静地看着老头,老头儿打了个寒噤。
我不想听什么烂不烂的,我只想知道最终结果,“你听我的吗?”
要麻对着不辣屁股上一脚๐踢开了他,对白菜这种东西我们用不着刀子,要麻把白菜直接手撕入锅,蛇屁股在后边急得用菜刀直比划ฐ,“味道坏啦!”
觅食小组的家伙们全部ຖ到齐。我们终于有了齐备的材料可以做饭,这一切无疑是快乐的。
“没哪个要来啊。跟我哥乱跑。爸爸妈妈走得早ຉ,家乡没人了,我就跟川军团走,我哥到个地方,就在驻地外找地方给我安家。他也是中ณ尉,他连长去年死了,他是正连长。他管好多人。”
我尽快地把伤口对付好,哪怕有点儿马虎,我尽可能逃避开往下的话题。
我非常清楚此战宜乎速,不能ม给人反应时间。我迅速拉上了我的裤子,在一干人等哑口无言时,我沿着青石路面迅速走开——当然,我挟着那捆粉条。
围观者默默无闻地带着羞愧散去。那关我什么事呢?我不可能吃他们的羞愧,拿他们的内疚当药抹在腿上。
说着他就色迷迷回头去瞄他老婆的腰肢,以至死啦死啦在队伍外瞄着他,琢磨是不是该杵他一记。
迷龙今天归心似箭,想回的地方不是东三省而是禅达。迷龙不再想他身边再没有活着的东北人了,我猜他现在最想的地方就是禅达城里的一张床。
于是我也开始想念禅达。”
一个女孩在帘子外的半张脸电光火石地穿透了我懒散的思维。
小醉。
第七章
我们沿着江畔的路行进,队伍拖了很长,江水在我们脚下轰鸣。
远远就能ม看见行天渡了,行天渡曾经是个渡,但后来有了桥,桥与渡并存,
那座简易桥危危乎地立于湍急的江水之ใ中ณ,但与桥边的渡相比那不算什么เ,渡仅仅是一条连通怒江两岸的绳索,把着它你可以牵引一叶简陋的竹筏。
但远远的我们看不清桥也看不清渡,我们第一个看清的是桥头桥上拥挤的人和车,渡口挤成了团的人。
我们离了一段距离站住,我们站住的时候并没有人发令。
日本人的炮弹还在南天门那ว头响着,死啦死啦并没下令,可我们不约而同地站住。队伍是个奇妙的东西,它让你有自尊,我们仍有队形,我们有腿,不想加入溃乱拥挤的散兵。他们在爬行,我们在步行。”
我对迷龙说:“我打过二十多次败仗。”
“我比你还多!”
我说:“谁要跟你比这个ฐ?我是说,这是败得最像样的一次。”
迷龙点头,“那是。”
“传令兵!三米以内!”死啦死啦叫我,我莫名其妙瞪着他,直到正在眺望东岸的他气得对我挥拳头,“望远镜!”
我就爬上他站的那块石头,我把望远镜递了过去以便他更好地张望。
江那边有着守军的阵地,修得草草,那一个营的守军如其说是在维持秩序不如说扰乱秩序,他们明目张胆地在桥头和桥墩上安放炸药,让本来就混乱的人们接近歇斯底里,一辆抛锚的车横堵在桥上,以至过桥的人只能ม从留下的寸许边缘小心翼翼地蹭过。
死啦死啦把望远镜扔给我,在我的视线里,一个被挤下水的人在江流里打个花就没了,没人惊叫没人呼救,这场灾难长了点儿,长得足够让我们学会沉默。
“跑啊跑啊,本说是要把日军赶出缅甸,现在被日军从缅甸追到中国。跑的人大概ฐ还没工ื夫想吧?怒江已成西南最后防线,如果再不筑防,日军这么居高临ภ下一冲下来,说不定能ม直冲到重庆吧?——要成流亡政府啦!”死啦死啦说。
我放下望远镜,没去管他的失落的雄图大略,我有更现实的要关注的问题,“那不是你冒牌团长管的——守桥的是我师特务营。我们报什么名号?川军团可是一早就到เ禅达了。”
中ณ国兵!还没跑得丢盔弃甲â的中国兵!”看着桥上渡上只知逃亡的人们,他还真是牢骚满腹,“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我对他翻着白眼,“你饶了李清照吧。”
那家伙没完,他拿手在嘴上合出个喇叭,对着人群嚷嚷——这会儿他很像迷龙,李清照的句子被他喊得杀猪一样难听,“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当然没人理他,除了我,“嗳,我说团座,你不是雷宝儿。专心逃命好吗?”
死啦死啦瞪着那座象煎锅一样的桥,汤锅一样的渡,“有两个ฐ办法可以过得此桥。一是我喊一声众儿郎与我上,哗的一声刀剑齐下杀将过去,无辜是一定秧及,可咱们整建制过了江可以协防;二是我喊一声众儿郎与我散,化整为零大家一窝蜂挤过去做东北佬儿的乱ກ炖,过得几个算几个,本团就此解散。孙子继续往东跑,老子帮忙协防。”
我和他面面相觑了一会,我看看江的那边,我很艰难地说:“整队人冲过去,老子也协防。”
死啦死啦装傻充楞,“啊哈?”
我看看那要了命的桥头,“这样的溃兵怎么打战,怒江一玩儿完,日军挟高地之势一路席卷,跟泥石流似的。”
“会死人的。你不是很人道吗?咱一个没身份的团又管什么เ事?”
我只好瞪他,“三团就一师啦,几个不怯战的师就把江守住了。你说乱ກ世中人性血性没数的,就是说它还有还在,咱说不定来个台儿庄呢。”
“人道呢人道呢?”
我说:“我不喜欢流亡政府,好吗?……你有完没完?”
“没完呢,我还没说第三种办法。”死啦死啦神憎鬼厌地笑着。
我真的很想把他从石头上掀到江里。
我们的队伍驻留แ在江边,迷龙带了一小队人冲向那处渡口,他的机枪已经替之为一大盘绳索,和手上掂着的一根粗头大棒,他带去的那帮家伙如狼似虎地挥舞着枪托与大棒,活生生地在渡口拥挤的人群中砸出一条路来。
迷龙又敲翻一个跟他张牙舞爪的,在枪托的卫护下将绳索盘上了江边的巨石。
他们这样带着索头硬生生挤上了筏子,不断有人被我们这边齐心协力的混账玩意儿挤得落水,幸好落的是浅水,他们骂着又爬将上来。
于是那帮家伙把筏子扯向对岸。
第三种办法就是第三条路,我们搭出我们专用的第三条索渡,整建制过江,协防。
郝兽医和不辣协众在江边造着筏子,也没什么别的讲究,尽可能的结实一点儿,大一点儿,刚砍下的木头和竹子不断ษ被我们的人送来。
我们听着隐隐的炮声,现在我们又能听见它了。我们看着我们的人在急流中与怒江较劲。
桥头的那些守兵也听见了,装设炸药的人明显加快了进程,但更多的人是不知所措地张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南天门峰顶。
死啦死啦听着炮声,看着我们自己้的守军,“炮兵五公里,步兵更近……我猜他们正在爬南天门。”
我沉默着将雷宝儿带到เ路边,让他不要妨碍我们干活。那孩子现在很懂事,无声无息地和他的母亲站在路边,看着江流里那个他不知道该当作什么的人。
迷龙那帮人终于将筏子驻留于江对岸的乱石里,他们踩着江水上岸。
我们看着,我们松了口气,迷龙他们登岸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一棵可以固定绳索ิ的树,或者深植于江岸中的礁石,他们也已经找到了,但立刻被从桥头分流出来的一帮兵拿枪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