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有家粥铺,做的蔬菜粥不错,你们出去帮我买点回来。”
她完全是静候训话的模样。李天明这个人,她比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要了解,他说话做事前无不深思熟虑,叫她来,绝对有事,并且不是小事。
薛苑心里剧ຕ烈咯噔一下,说:“这是怎么回事?”
“眼睛看到的都未必是事实。你来一趟,可以确认一下。更何况,有些东西是要当事人死了才能ม看到的。”
这话说得分外冷静。萧正宇没有多余的解释,无奈的笑了笑。管家不知何时知趣的消失在拐角的阴暗走廊里,他跟在她身边,朝起居室走过去。这栋屋子实在太大,一个ฐ个相似的房间走过去,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费夫人一路无语,萧正宇也不开口,满脑子回想的都是薛苑刚刚ธ的那番谈话。实在分不出心神寻找话题。费夫人看他一脸心不在焉,什么เ都有数了。看着他拿起咖啡壶斟ต咖啡的动作,淡淡开口:“她是不是叶文捷的女儿?”
萧正宇端着咖啡杯走过来,放在那张深色的小桌上。
那是一个方แ方正正的大院子,里面住着四五户人家,院子里有一口井,一位年长的妇女坐在井边洗衣服。她愉快地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把衣服从水里捞出来,使劲一绞,水声哗哗。
她说着当地方言,但并不太难理解;曹建平对她点头,客气道:“谢谢您啊。您也在这个院子住?”
两人穿过走廊,来到出口。出口的广场前接机的人不少。英国天气比国内凉爽的多,有风吹来,人清醒了,身上也冷了,不过萧正宇的手却异常温暖。她偏过头,只看到เ他直视前方,脸上缓慢的露出一个笑容,沿着他的视线看去,有人朝他们走过来。
“没关系,分内之事。”
旁人一堆人哄笑:“要夸自己女朋友也不是这么เ个夸法啊,口说无凭,拿照片来!”
这么เ一说薛苑好奇起来,何韵棠抢过照ั片递给她,说:“怎么样?”
张玲莉已经一脚踏进了屋门,却忽然停下。她表情轻微变换数次,最后化为长长叹息:“现在想起来,三年前我在达特茅斯认识你,又把你挖过来大概是我平生做的最正确的事情。正宇,我真是无法想象,这几年如果没有了你,我怎么熬得过来?”
这番话让萧正宇觉得诧异。张玲莉不是会说这种话服软的人,看来这次她和李又维之ใ间的分歧和矛盾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
那是也是这样,天天在图书馆埋头苦读,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到เ底要在书山画海中寻找什么,只是隐隐有种感觉,不这样做就活不下去——人生也是逆海行舟,停止寻找就会失去。寻找母亲的肖像画是大海捞针ฤ,但只要肯找,总还有一丝希望。
“人对画的感情很复杂,每个人在看画的时候,必然会联想起各种各样的事情。画家也是一样,我在创作的时候,脑แ子想的都是某个具体的形象。我尽量还原真实。”
画廊内有一百多位员工,除了办公室的和几位主管,绝大多数她都不认识,结果却要一个个ฐ通知。她明明还有销售助理的工作,却不得不缝插针的打电话。
薛苑想着“流言猛于虎”这句话,嘟囔了一句:“你消息真灵通。”
“我们这种小角色,在谁手底下都一样干活,但对张总来说就不一样了,”何韵棠便说边感慨:“所以我一直觉得张总做人真是难得,这么多年头衔签上总是挂了个“副”,但却毫无怨言,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换做其他人,早把那个ฐ总经理的权利架空自己顶上去了。”
人群立刻鸟兽般散开。薛苑却相反,拎着袋子迎上去。她下意识的看向似乎永远跟她身后的萧正宇。萧正宇对她宽慰的一笑,她这才放了心。
“我也不知道,”薛苑苦笑,“我尽量让自己不去想。”
“老实说也许都有,”丁依楠想起这大学几年,颇多感慨,“你那时候考进来的时候,文化课成绩似乎是全校第一吧,实在高的离谱,你还那么漂亮,满身都是书卷味,跟我们太不一样了。加上你又比我们大,自然觉得你高不可攀。你那ว时候不爱说话,也不爱笑,总是板着脸,一个人在图书馆默默的看大部头的书,独来独往的,就更加难以接近了。”
注视她良久,最后李天明露出个难得的笑容:“正宇,她是你的朋友?”
李天明和颜悦色:“薛小姐,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我不认为如此,”他说,“就算真是这样,我相信这些荣誉是辛勤劳动的结果,并不是什么幸运的眷顾。”
“是的。”
“嗯,完全不熟悉,美术学院在另一个区,一般我都不会过来。对市中心相当陌生。”
萧正宇说:“这种事情还是看得出来。我记得我读书的时候,生活最滋润。成绩不好没关系,日子开心就行。”
这种情况下,脸皮再厚的人恐怕也呆不住,看到几个ฐ人头也不回的离开,薛苑这时才用视线寻找着声音的发源地,然后看到人群中正在鼓掌的丁依楠和黄湾,还有那么多不认识的面孔;她心口一热,就像是在夜黑中跋涉的旅人终于找到เ亮成一片的城市,那是她的依靠和支柱,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丁依楠眉开眼笑,黄湾大力点头,两ä人异口同声:“当然!”
“薛苑?”
萧正宇满眼迷惑:“你在这里干什么?”
博艺画廊宽敞得让人震惊。三千多平米的展区和同样大小的四间陈列室,什么作品都有,中国画ฑ、油画ฑ水彩、抽象画ฑ、壁画等等,薛苑想起读大一时,跟同学来参观,当时只觉得目不暇接,几个人足足走了一个上午,最后累倒双腿不支。
如果没有大型的展览或者活动,陈列区一般而言并不对外开放,诺大的一个地方,只有张玲莉一个人。厅内的灯光悬得很高,被光鉴可人的地板,洁白的展示ิ墙一层层反射叠加,荡漾出了沉默的温柔。
“这也许没错,我跟他有过过节,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萧正宇并不打算多作解释,声言满是安抚之ใ意,“所以,我跟他之ใ间迟早要说个清楚,跟你其实没什么关系,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薛苑看着他,“你们既然关系不好,那ว何必再闹得更难看?”
“既然已经难看了,又何必装模作样?”薛苑闻言一愣,想要说什么他却已๐经把话题岔开:“既然辞职了,这段时间准备干什么?”
“再找工作吧,做一些翻译的兼职。”
“依我看,找工作的事情也不用着急,觉得,既然辞职了,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我看你是真的累了。”
“嗯。”
萧正宇送她离开博艺,两个人沿着熟悉的走廊离开。薛苑在这里只待了三四个月,还是生出莫名的感慨来。尽管之ใ前吃过几次饭了,但还是有不少同事前来相送。大家都有数,她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
其他人的告别还好,都是普通的叙话交谈,只有谭瑞格外慎重,还送了礼物给她。这段时间他们关系一直不错,薛苑对这个坦率的大男孩很有好感,拿着包装精美的盒子,笑着连连道谢。
谭瑞有些期盼的看着她:“小薛姐,我以后可以给你打电话吧。”
“当然可以了。”
谭瑞很高兴的点头,伸出双臂拥抱她。被他纯粹的快乐感染,薛苑也心情好起来。离开的一路上脸上都带着笑意。萧正宇看到她脸上轻松的笑容,倒是安心下来,她辞职了看来是个ฐ明智的选择。因为ฦ要上班的原因,萧正宇只送她到了门口,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再次握住她的手:“我也会跟他们一起去欧洲,找房子找工ื作等我回来商量。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薛苑迟疑片刻,终于还是点点头。
离开之后她回头看了一眼博艺,她看到那ว栋辉煌而安静的建筑在太阳下安静的潜伏着,沉默的向这个城市传递着信息。人工ื湖的湖水悠悠的反光,细碎的波纹投射到它的身上。
几个月前她第一次带这里,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幕。她随后才想到,终于离开了。
一旦辞职,人立刻就轻松了。
这或许跟她的心境有关,毕竟她现在真的是清闲下来。她其实并不怎么缺钱,不用上班,每天翻译一堆还不算太麻烦的文件,这个工作她做得得心应手。唯一烦心的事李又维的电话,他在意大利,时常问她一些文艺复兴时期绘画作品的问题。薛苑还算是好脾气的回答,只要他不出现在眼前,也暂时不必多想。
她每两天就会去一次医院,陪李天明领谈心,有了很多时间坐在他身边。
数日的接触下来,就像无数记者所写的,李天明的用功努力一般画家真是难以望其项背。他手不释画笔,一有空就拿起炭笔画ฑ素描。他可以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那只插着杜鹃花的花瓶,记住它的每个ฐ细节,然后不知疲倦地重复地画着一个场面。奇妙的是,每张草图第一眼看上去都一样,细了一品,各有各地点,黑色的线条,浓墨淡画,重点都不一样。有的突出了瓶子,有的是突出了左边的那一朵娇艳的杜鹃花。
是这样,只凭画家拿画ฑ笔的姿ู势就可以看出功力。
薛苑默默地看着他,莫名地凄苦无奈涌上心头。李天明的功夫真的是炉火纯青的级别,跟自己父亲一比,差ๆ距是的确存在的。
有时候医生护士也偶尔前来求赠画,他来者不拒,笑呵呵在素描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提一句“赠与某人”。护士们都跟薛苑打趣,说你来了李先生就心情好,我们只盼望你多来。
面对这样的问题,薛苑说“是吗”,然后一笑了之。其实答案她当然知道。她看到过李天明看着她的目光,带着点老人的迷茫和回忆,仿佛她是一面镜子,在她身上可以照出那早已逝去的旧日时光。
她有次跟李天明说起这种感觉,李天明露出一个长者才有的微笑:“我总觉得可以在你身上可以看出你妈妈的影子。”
薛苑想不到เ李天明如此直截了当,倒是一怔,思考着怎么เ接话时,他倒是先转了话题:“第一天见面的时候,你问我的那ว幅画,后来找到เ了吗?”
薛苑心里一跳,苦笑着否认:“不,我不打算找了,找到了也再也没有意义了。”
李天明赞许地颔首:“昨日事昨日去。如果你不找,也好。你看太阳,总落下去,也总会升起来的。”
那时候时近傍晚,薛苑推着李天明来到医院的顶ะ楼看落日。她看到在渐渐变浓的暮色日益暗沉下的屋顶ะ,层层粼粼的,一眼望不到尽头;夕阳是介于紫色和粉红之间的某种颜色,把视线里最高大的那栋恢宏大厦的玻璃外壁被映得紫红,就像在怪异的火焰中ณ燃烧。
薛苑定睛看了一会落日,想起李天明某幅以夕阳为名的油画,模糊地“嗯”了一声,又问:“如果您画ฑ关于我母亲的那幅画,会是什么样子?”
李天明还是聚精会神看着西方的落日,隔了一会才回答:“你也是学过美术的人,应该知道,任何一幅作品没有完成之ใ前,包括画者都不知道它的全部面貌。有的时候,画完才发现,那幅作品根本不是你想表达的那样。”
薛苑“嗯”了一声:“我明白。”
“对我来说,画ฑ你母亲是很痛苦的经验,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而我又老了,太多的细节都记不清楚了。我没有她的照片,太多时候,只能凭借想象力去勾勒出一个虚构的场景。”
“我们家也没几张我妈妈的照片,”薛苑停了停,“她似乎不喜欢照相。我爸爸画她的时候,也是凭着记忆作画。这非常难,所以他的作品都非常失败。”
“你父亲……”李天明顿ู了顿,“其实也不太记得了,印象中ณ他很有才华,很有灵气,只是素描功底较差ๆ,图画构图不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