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习惯了，一说起读书，就觉得是高尚的事情，其实这样的读书，和木匠的磨斧头，裁缝的理针线并没有什么เ分别，并不见得高尚，有时还很苦痛，很可怜。你爱做的事，偏不给你做，你不爱做的，倒非做不可。这是由于职业和嗜好不能ม合一而来的。倘能够大家去做爱做的事，而仍然各有饭吃，那ว是多么幸福。但现在的社会上还做不到，所以读书的人们的最大部分，大概ฐ是勉勉强强的，带着苦痛的为职业的读书。
其实是，世界还没有如此简单，学问都各有用处，要定什么是头等还很难。也幸而有各式各样的人，假如世界上全是文学家，到处所讲的不是“文学的分类”便是“诗之ใ构造”，那倒反而无聊得很了。
张秀哲君是我在广州才遇见的。我们谈了几回，知道他已经译成一部《劳动问题》3给中国，还希望我做一点简短的序文。我是不善于作序，也不赞成作序的；况且对于劳动问题，一无所知，尤其没有开口的资格。我所能负责说出来的，不过是张君于中日两国的文字，俱极精通，译文定必十分可靠这一点罢了。
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一日，鲁迅识于广州ะ中山大学——
但此后对于中国一部分人们的相貌，我也逐渐感到เ一种不满，就是他们每看见不常见的事件或华丽的女人，听到有些醉心的说话的时候，下巴总要慢慢挂下，将嘴张了开来。这实在不大雅观；仿佛精神上缺少着一样什么机件。据研究人体的学者们说，一头附着在上颚骨上，那一头附着在下颚骨上的“咬筋”，力量是非常之大的。我们幼小时候想吃核桃，必须放在门缝里将它的壳夹碎。但在成人，只要牙齿好，那咬筋一收缩，便能ม咬碎一个核桃。有着这么大的力量的筋，有时竟不能收住一个并不沉重的自己้的下巴，虽然正在看得出神的时候，倒也情有可原，但我总以为究竟不是十分体面的事。
他借了称赞中国人，贬斥西洋人，来讥刺日本人的目的，这样就达到了，自然不必再说这兽性的不见于中国人的脸上，是本来没有的呢，还是现在已๐经消除。如果是后来消เ除的，那么เ，是渐渐净尽而只剩了人性的呢，还是不过渐渐成了驯顺。
连“杂感”也被“放进了应该去的地方แ”时，
一九二八年十月三十日，鲁迅校讫记——
二，将广告上的著者的署名改正。
三，将这信在《语丝》上发表。
这样一来，就只剩了别人所编的别人的文章，我当然心安理得，无话可说了。但是，还有一层，看了《鲁迅在广东》，是不足以很知道鲁迅之在广东的。我想，要后面再加上几十页白纸，才可以称为“鲁迅在广东”。
回想起我这一年的境遇来，有时实在觉得有味。在厦门，是到เ时静悄悄，后来大热闹；在广东，是到เ时大热闹，后来静悄悄。肚大两头尖，像一个橄榄。我如有作品，题这名目是最好的，可惜被郭沫若先生占先用去了。6但好在我也没有作品。
至于那时关于我的文字，大概是多的罢。我还记得每有一篇登出，某教授便魂不附体似的对我说道：“又在恭维你了！
看见了么？”我总点点头，说，“看见了。”谈下去，他照例说，“在西洋，文学是只有女人看的。”我也点点头，说，“大概ฐ是的罢。”心里却想：战士和革命者的虚衔，大约不久就要革掉了罢。
照那ว时的形势看来，实在也足令认明了我的“纸糊的假冠”7的才子们生气。但那形势是另有缘故的，以非急切，姑且不谈。现在所要说的，只是报上所表见的，乃是一时的情形；此刻早没有假冠了，可惜报上并不记载。但我在广东的鲁迅自己้，是知道的，所以写一点出来，给憎恶我的先生们平平心——
一，“战斗”和“革命”，先前几乎有修改为“捣乱”的趋势，现在大约可以免了。但旧衔似乎ๆ已经革去。
二，要我做序的书，已๐经托故取回。期刊â上的我的题签，已经撤换。
三，报上说我已经逃走，或者说我到เ汉口去了。写信去更正，就没收。
四，有一种报上，竭力不使它有“鲁迅”两字出现，这是由比较两ä种报上的同一记事而知道的。
五，一种报上，已给我另定了一种头衔，曰：杂感家。
8评论是“特长即在他的尖锐的笔调，此外别无可称。”然而他希望我们和《现代评论》合作。为ฦ什么呢？他说：“因为ฦ我们细考两ä派文章思想，初无什么เ大别。”此刻๑我才知道，这篇文章是转录上海ร的《学灯》9的。原来如此，无怪其然。写完之ใ后，追注。
六，一个学者1้0，已经说是我的文字损害了他，要将我送官了，先给我一个命令道：“暂勿离粤，以俟开审！”
阿呀，仁兄，你看这怎么เ得了呀！逃掉了五色旗下的“铁ກ窗斧钺风味”，而在青天白日之ใ下又有“缧绁之忧”11้了。
“孔子曰：‘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怕未必有这样侥幸的事罢，唉唉，呜呼！
但那ว是其实没有什么เ的，以上云云，真是“小病呻吟”。
我之所以要声明，不过希望大家不要误解，以为我是坐在高台上指挥“思想革命”而已。尤其是有几位青年，纳罕我为ฦ什么近来不开口。你看，再开口，岂不要永“勿离粤，以俟开审”了么？语有之曰：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此之谓也。
我所遇见的那ว些事，全是社会上的常情，我倒并不觉得怎样。我所感到เ悲哀的，是有几个同我来的学生，至今还找不到学校进，还在颠沛流离。我还要补足一句，是：他们都不是共产党，也不是亲共派。其吃苦的原因，就在和我认得。
所以有一个，曾得到他的同乡的忠告道：“你以后不要再说你是鲁迅的学生了罢。”在某大学里，听说尤其严厉，看看《语丝》，就要被称为“语丝派”；和我认识，就要被叫为ฦ“鲁迅派”的。
这样子，我想，已经够了，大足以平平正人君子之流的心了。但还要声明一句，这是一部分的人们对我的情形。此外，肯忘掉我，或者至今还和我来往，或要我写字或讲演的人，偶然也仍旧有的。
《语丝》我仍旧爱看，还是他能够破破我的岑寂。但据我看来，其中有些关于南边的议论，未免有一点隔膜。譬如，有一回，似乎颇以“正人君子”之ใ南下为奇，殊不知《现代》在这里，一向是销行很广的。相距太远，也难怪。我在厦门，还只知道一个共产党的总名，到此以后，才知道其中有cp和cນy12之分。一直到近来，才知道非共产党而称为什么y什么y13的，还不止一种。我又仿佛感到有一个团体，是自以为正统，而喜欢监督思想的。14๒我似乎也就在被监督之ใ列，有时遇见盘问式的访问者，我往往疑心就是他们。但是否的确如此，也到底摸不清，即使真的，我也说不出名目，因为那ว些名目，多是我所没有听到过的。
以上算是牢骚。但我觉得正人君子这回是可以审问我了：
“你知道苦了罢？你改悔不改悔？”大约也不但正人君子，凡对我有些好意的人，也要问的。我的仁兄，你也许即是其一。
我可以即刻๑答复：“一点不苦，一点不悔。而且倒很有趣的。”
土耳其鸡1้5的鸡冠似的彩色的变换，在“以俟开审”之ใ暇，随便看看，实在是有趣的。你知道没有？一群正人君子，连拜服“孤桐先生”的陈源教授即西滢，都舍弃了公理正义的栈房的东吉祥胡同，到青天白日旗下来“服务”了。《民报》的广告在我的名字上用了“权威แ”两个字，当时陈源教授多么挖苦呀1้6。这回我看见《闲话》17๕出版的广告，道：
“想认识这位文艺批评界的权威的，——尤其不可不读《闲话》！”这真使我觉得飘飘然，原来你不必“请君入瓮”，自己้也会爬进来！
但那广告上又举出一个曾经被称为“学棍”的鲁迅来，而这回偏尊之曰“先生”，居然和这“文艺批评界的权威”并列，却确乎给了我一个不小的打击。我立刻自觉：阿呀，痛哉，又被钉在木板上替“文艺批评界ศ的权威”做广告了。两ä个“权威”，一个ฐ假的和一个真的，一个被“权威”挖苦的“权威แ”和一个挖苦“权威”的“权威”。呵呵！
祝你安好。我是好的。
鲁迅。九，三——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一日《语丝》周刊â第一五一期。
2๐《鲁迅在广东》钟敬文编辑，内收鲁迅到广州后别人所作关于鲁迅的文字十二篇和鲁迅的讲演记录稿三篇、杂文一篇。一九二七年七月上海ร北新书局出版。
3๑“革命后方แ”一九二六年七月国民革命军自广东出师北伐，因而当时广东有“革命后方”之ใ称。
4指国民党政客朱家骅，他当时任中山大学委员会委员实际主ว持校务。一九二七年一月二十五日在中大学生欢迎鲁迅的大会上，他也借机发表演说。
5秋瑾1้879？—1907字璇卿，号竞雄，别署鉴湖女侠，浙江绍兴人。一九○四年留学日本，积极参加留แ日学生的革命活动，先后加入光复会、同盟会。一九○六年春回国。一九○七年在绍兴主持大通师范学堂，组织光复军，准备与徐锡麟在浙、皖同时起义。徐锡麟起事失败后，她于七月十三日被清政府逮捕，十五日遇害。
6๔郭沫若1892๐—19๗78四川乐่山人，创造社ุ的主要成员，文学家、历史学家和社会活动家。《橄榄ฒ》是他的小说散文集，一九二六年九月创น造社ุ出版。
7“纸糊的假冠”这是高长虹嘲骂作者的话。
8指香港《循环日报》。引文见一九二七年六月十日、十一日该报副刊《循环世界》所载徐丹ล甫《北京文艺界ศ之分门别户》一文。
9《学灯》上海《时事新报》的副刊。一九一八年二月四日创刊，一九四七年二月二十四日停刊。《时事新报》当时是研究系的报纸。
10指顾颉้刚。一九二七年七月，顾颉刚ธ从汉口《中ณ央日报》副刊看到作者致孙伏园信，其中有“在厦门那么反对民党……的顾颉刚ธ”等语，他即致函作者，说“诚恐此中是非，非笔墨口舌所可明了，拟于九月中ณ旬回粤后，提起诉讼，听候法律解决”，并要作者“暂勿离粤，以俟开审”。参看《三闲集·辞顾颉刚ธ教授令“候审”》。
11“缧绁之忧”《论语·公冶长》：“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絏之ใ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公冶长，孔丘弟子。缧絏，亦作缧绁，古时系罪人的黑色绳索。
12cp英文unistpaທrty的缩写，即共产党；cy，英文unistyouth的缩写，即共产主义แ青年团。
13指国民党御用的反动青年组织。如l．y．，即所谓“左派青年团”；t．y．，即“三民主义同志社”。
14指所谓“士的派”又称“树的党”，国民党右派“孙文主ว义学会”所操纵的广州学生界的一个ฐ反动团体。按“士的”是英语stick手杖、棍子的音译。
15๓土耳其鸡即吐绶鸡，俗称火鸡。头部有红色肉冠，喉下垂红色肉瓣；公鸡常扩翼展尾如扇状，同时肉冠及肉瓣便由á红色变为蓝ณ白色。
16《民报》一九二五年七月创刊â于北京，不久即被奉系军阀张作霖查封。关于《民报》的广告，。陈西滢于一九二六年一月三十日《晨报副刊》发表的《致志摩》中挖苦作者说：“不是有一次一个报馆访员称我们为ฦ‘文士’吗？鲁迅先生为了那名字几乎笑掉了牙。可是后来某报天天鼓吹他是‘思想界ศ的权威者’，他倒又不笑了。”
1้7《闲话》陈西滢发表在《现代评论》“闲话”专栏文章的结集，名为ฦ《西滢闲话》，一九二八年三月上海新月书店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