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间屋子原就是给小姐住的绣房,格局小巧些,又亮堂又暖和,廷珑几个ฐ在屋里头把大衣裳都脱了,只见一水的四件桃红小袄,不禁都笑了起来,清芳就压着嗓子绘声绘色的学老太君说话:“大年下的,给姑娘们都穿的喜兴些,我看的也高兴。”
如意也道:“这常州的木梳最难得,有名的作坊都只做进上的活计,我还是前几年得老太君赏了一柄黄杨木的,用桐油浸好了,每日里用它通头,从不掉头发,谁知竟失手跌落了,砸在青石板子地面上,段成两ä节,钜上了也不受不住力,正想这东西呢,姑娘就送了来,可见是心想事成了。”
晚间廷珑在炕几上翻着琴谱,偶尔拨弄两下琴弦,耳朵听着姚氏在外间跟张英说话。姚氏絮絮的把白日里去阁老于召之府上贺寿的事说给张英听:都见了些什么人,什么เ人说了什么เ话,哪家夫人和哪家太太走得近,主人家开宴怎么排的座次。
廷珑听着没味,就专心在那架古琴上,张英前些日子请了教习师傅到府里教授廷玉和廷珑,只说是位极知琴音的师傅,原是太学的子有些狷介,又是世家出身,不图这几两ä束脩,很不容易请,张英不知怎么商议的答应下每隔一日来府里教一个时辰。
等莲翘收拾了衣包来,又亲自展开过目,见是一套杏子红丹碧纱纹八幅裙,并同色窄袖窄腰短褂;又有一套鹅黄六幅湘江裙,配了葱绿的青金双环四合如意绦,觉得尚出得门,叫原样包了,又问了跟着的人带了赏钱没有,才叫婆子送过府去。
方氏又道:“叫跟来的人把龙哥儿的东西送到清芳房里,廷玉的就送清扬那。”
莲翘托着盒子到西厢,廷玉和以然正在窗边下棋。莲翘一向陪着廷珑上学,与他们都熟不拘礼,也不避讳,给两人请了安道:“因我们姑娘病着,明儿出门就不能送了。姑娘说日后离得远,恐生分了,送块**血石给以然少爷治印,一时用着了,就想起小时候的情分来。”
莲翘答应着,正欲转身回去,就见以然从内室里出来,手里拿着块系着五彩璎珞的玉佩。
姚氏就笑眯眯道:“贵宝号这一向生意可好?你们东家可有一阵子没去我们府里了。”边说边往店里走去。
薛朝奉将姚â氏一行迎进大堂,安置在客座上才转身吩咐小伙计:“去店门守着,歇业半日,莫叫人冲撞了贵人。”致,完全按照大户人家宅院布置。掌柜的引她们进来的是一间堂屋,一进门就看见墙上挂着一幅楹联,中ณ间是一幅《听琴图》,下面摆着一张紫檀翘头方桌,一边一把圈椅,两侧一溜七八张扶手椅,和那翘头方桌具是一样材质;及至看到那案上供的花瓶乃ี是宋代官窑的白瓷,恬静冷美,温润如玉,胎薄光照见影,才知道店面装饰竟然都是真品。。
笑闹一阵,三人回到桌前坐下,清芷就叫丫头去廊下提鹩哥进来。
清芬忍了笑,一手舒袖遮脸,一手挥袖子把它赶了下来。那鸟就又落在架子上,一脸纯真的踱步,无所畏惧,连清芷看见也笑起来。
莲翘一听吴妈妈,立刻说:“还是书房里做活亮堂些。”廷珑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讲的好不好?廷珑觉得做人应该诚实,就点了点头。
张英带着廷玉起身去前厅招待各路男客,姚氏就在正房接待女眷。廷珑在里间跟莲翘翻绳打发时间,间或来了新客,把她抱出去见礼。若是第一回见着都要赏些小东西,廷珑一上午得了一挂沉香手串ธ,一挂红麝串,一挂小叶紫檀串,还有几对铸成各种花样的小金银锞子,形态各异,不知是讨的什么เ意头,正拿在手里把玩,琢磨,不想吴妈看见赶忙收了起来。
廷珑见什么也看不见了,才拉着莲翘回去。
想到她上班这几年攒的工资差不多够把涤非的房贷还清,又轻轻叹了口气,以后父母就全指望他了。
哎,这些事情,现在也多思无益了。
廷珑既不上学,便天天跟着姚氏办事,几日就把府里收拾的雪洞一般,器物摆设,连博古架子上的花瓶清供全都上档装箱,送回到孟端胡同老宅。又新遣了两房老实本分的家人,去看守宅子。
及至行囊细软车船一应都打点妥当,姚氏便拿着名册将家人逐个传进来,说明了老爷有归隐之意,往后未必回来,愿意跟着的自然带走,不愿意离京的就返还身契,赏二十两银子安家,叫家人来领了去,果然就有愿意跟着的,也有不愿的。
因跟廷珑的莲翘也是京里买的,姚氏就吩咐廷珑自去问她的意思,并说:“我知道她是你身边第一等得意的人,只是她不是咱们家生子,老子娘都在京里,珑儿不愿意跟爹娘分开,人家骨想来也不愿意,若是她想出去,你不许拦着。”
廷珑忙答应了,心中虽不舍得,也知道莲翘到了岁数,说不定心里早有打算,而且,做人家奴仆到底是伺候人的活,若搁在自己身上,怕是巴不得的想出去。
如此等到晚上莲翘铺床,屋里再没旁้人的时候,就把太太叫问的话说了一遍。莲翘听了只不做声,半晌铺好了床,扶着廷珑坐下才缓缓说道:“我七岁进府,先是在太太跟前学规矩,太太见我老实、心细又给了姑娘使唤,自从跟着姑娘到哪都是副小姐一样,吃的用的哪样不比外头一般人家的姑娘强,就是个再负心的,也断没有想过要出去,我是从苦水里泡大的,娘没的早,爹后娶ດ的母大虫又容不下,”说着苦笑道:“姑娘可知道为的什么卖的我?”
廷珑知道这是她的伤心事,只攥着她的
手不敢搭腔。莲翘流泪道:“说出来姑娘都不信,只因为她买的杏,叫我吃了一个ฐ,就说是家贼,绑着狠打,闹翻天的要卖了我,我爹被她降服住,狠着心……把我给卖了。”说到这已๐是哽咽难言。
廷珑拿了帕子给她擦泪,安慰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也舍不得你呢,咱们回了太太就是了,犯不着为这个淌眼抹泪的。”
莲翘就哭这说:“谁是为这个。”却止不住的掉眼泪。
廷珑听了心里难过,细细的劝解了半晌,莲翘才略好些。廷珑怕她才哭过,一时睡觉不好,又捡些南边的风物引着她往远处想,直闹了半夜两人才睡下。
姚â氏第二日问道,廷珑就把莲翘的话说了,姚氏听了也唏嘘不已。又道:“初ม三你二舅舅送你清芬姐姐往北边去,我想着送了她咱们再走,就叫老爷定了初六的船,明日送你过府去说说话,你们姊妹一向亲厚,如今这么东一个西一个的,也不知还能不能见面。”说着渐渐悲伤起来。
廷珑知道母亲因为ฦ外祖才回京一年,她又要去南边,勾起伤心事,不知如何劝解,勉强笑道:“那我把太太给我打的那对金项圈送二姐姐吧——那东西沉甸è甸的,我又不耐烦带,给她做嫁妆倒相宜,到时候换了银子手头能宽裕些也是好的。”灵,自己不要的东西才给你姐姐,还说这些话唬人。又想了想笑道:“却也是这个道理,她配的那个ฐ是庶出,怕手头上钳制多些,我正想她因路途遥远这边不备妆奁,送她些什么เ,不如直接给她银子压箱吧。”
第二日,姚氏便带着廷珑去姚家住,见了清芬,只见她行动如常,姚家忙着给她置办行装、奁事,她也全不过问,只说一切听凭老太君做主。老太君怜惜她远嫁没有娘家依托,只叫从厚置办,四季衣裳,金银器皿都是从有名的店铺作坊新า制的。原还想着把家具也给她置办了,三舅舅那边来信说,北地现有好木材,已经叫打造了,比京里买的还强些,这才罢了。
姚â氏留下说话,廷珑跟姊妹到เ清芬房里,清芬不提自己出门,只说廷珑要走,领她到窗前,指着书案上的紫檀带屉都承盘和几样包好的清供道:“我知道珑儿最喜欢这些物件,这回走了,也没什么给你的,这些便叫你拿去,只是我用旧了的,你当个念想别嫌弃才好。”
廷珑见清芬把她最喜欢的那套青花印泥缸,水洗,笔筒,小樽都给了自己้,就不知说什么好,只拉着清芬的手喃喃的说不出话来。半晌喊了莲翘进来,拿出个扁圆的红绸子包,解开,露出一对沉甸甸è黄澄澄的金项圈,廷珑就道:“我知道二姐姐也不爱打扮这些,以后拿它换银子吧。”
清芷在边上听了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倒像是拿银子买二姐姐的东西似的。我那里还有一套成窑的杯子,你打量着肯花多少银子?”
廷珑叫她说的不好意思,不住拿眼睛看清芬脸色。清芬看她这样倒笑了:“好妹妹,我知道你的心,也不拿它换银子。”又对姊妹几个ฐ说:“你们不知道,当姑娘在家里穿什么เ都使得,到了人家家里,妯娌处处都要比着,老太君为了这个还给我打了几副金玉头面,我看见也有这么一副项圈,只是瞧着光秃秃的,不如这个ฐ细。”说着叫大丫头碧云收了起来。
廷珑见她真心喜欢才放下心来,姊妹几个也不说别情,倒跟她往常来住一样的说笑打闹。及至初三一早,清芬辞别众人随姚华章起身,出门前还含笑劝慰老太君,临上车轿时跟众人挥手已是满面泪痕,到底放下轿帘ຈ,哭泣而去。
清芳一向喜聚不喜散,就开始嘤嘤的抽泣,一下子惹得众女眷无不流泪。老太君年纪大了,最怕分离,扶着姚夫人痛哭,姚夫人想着再过两日女儿又要往南边去,更是止不住泪流。二房方氏见了忙拭净了泪,上前搀扶着老太君回了正房,才劝解道:“老太君和太太是有年纪的人了,这样悲伤,岂不是要她们在外面牵肠挂肚的惦记?”
姚夫人听了忙擦了眼泪,叫小丫头去打了温水服侍老太君洗漱了。方氏见老太君还面带不虞,就打趣道:“若说老太君从来是最明理的了,如今疼孩子疼的这样,倒看不明了。咱们姑娘大了总要聘出去,哪有留在家里守着老太君过一辈子的道理?老太君愿意留แ,咱们二姑娘还不定愿不愿意呢!”
老太君听了就笑道:“我岂是因为她出门子掉泪,可怜这孩子去的那么远,有个什么,咱们也伸不上手。”
方氏就笑道:“虽说远了些,咱们家的气候也是压得住的,不至于就让咱们孩子受委屈,老太君只说近了能伸的上手,若是咱们姑娘和姑爷房里头打架,就是住咱们隔壁,难不成还去帮着姑娘挠姑爷不成?”
说的姚夫人也笑了,道:“是这个理,那家也是做官的,说不上哪日就调的近便些了。何况庆安侯爷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哪能守一辈子的边,早ຉ晚有回来的那一天,老太君多保重身子骨,几年也就见着了。”老太君听了这话,心里才痛快些了。
姚â氏送完了侄女,又去姚夫人房里坐,清芷就拉着廷珑到她房里去,叫文莺拿出一套梅花攒心式雕麻姑献寿漆填对盒来,揭了盖,里面躺着一对成窑五彩盅
子,空白处都拿软缎塞了。
清芳就在一边道:“杯子是三姐姐给你的,盒子是我寻来的。”
廷珑接过来爱不释手,对着清芳福了福,又要给清芷行礼。
清芷就拽住她道:“我最不耐烦这样婆婆妈妈哭哭啼啼的,你走我送不了你,只把这对杯子给你拿去,你莫砸了,看见它时时想起我来,也记得咱们小时候的情分。”
廷珑开头还鼻子酸酸的,听到เ后来又笑了:“少在这拿腔拿调的,我可再没有**血印给你。”原来这话是以然走的时候廷珑说的,叫莲翘傻乎乎的学给她们姊妹听,自此常拿这话来笑话她。有请。廷珑拉着清芷清芳姊妹两个ฐ依依不舍的道别ี,才跟着碧荷去姚夫人房里,姚夫人嘱咐了半晌,便带着她去老太君房里辞行,免不了又是一番伤心。姚氏好言劝慰,等老太君止了悲才回府去。
家中ณ琐事既定,等到เ初六日,张府便合家登舟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