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大家都很震动啊。但是紧接着“流言”就开始了，而且“流言”还得到证实：打约翰的是本校学生，但所谓“围殴”，其实是一小撮人围着他理论，打了他一个耳光，只是这样。
我只能告诉你，mm，我在这所中学九年了，这件事在我和我的朋友心目中，是个笑话。克伦堡中ณ学是一个典型的富裕ษ的郊区中学，平常安安静静的，但是我也不是没见过学生拿着小刀追赶，也不是没见过学生抓着棒球棒打混架，学校当
大的问题，譬如三月就要毕业考啦，大学入学啦，或者是将来的工作，这些暂且不提，最近出了两个状况，让我很心烦。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他竟然说我在“嗑药”！他去跟我的导师说，我上课没精打采，而且不做作业，一定是因为ฦ“嗑”。导师就来找我谈话。连同学都以为是真的了。
但是富人一回到自己熟ງ悉的环境，却改变主ว意，马上报了警。警察循线追到了三人的住处，发现已๐经搬空，只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有些人，永远变不了。”
这是一个关于阶级跟贫富差异、社会公义的电å影。我在想，好，我和爸爸来看这个电影，他开着bmw7๕45的车，我穿著一件ralphlauren的白衬衫，我们住的小镇，是全德国平均收入最高的小镇——那我不正是这电å影中的“坏人”？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在饿死的边缘，我们开豪华的车是不是不道德？有些人做一天的工ื还赚不够吃的，而我只是上学，什么工都不必做，生活舒服得像个小王子一样，我可不可以心安理得呢？我也知道，电视在操纵、玩弄人的思维和价值观，但是我继续坐在那里看电视。我也知道，物质满到一个程度，就失去意义，但是我仍旧享受物质的满。
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对不对？哈，我们的代沟就在这里：我上面所说，没有一
因此我其实并不同意你所写的，说我们是“六八年代”的“后裔”，所以特别叛逆或“清狂”、放荡。我觉得你不了解我们，mm。你知道吗，我们其实很少冲撞体制，搞什么叛逆。这并不是说我们不设法去改变一些成规，而是，该有的规范我们就让它留在那ว儿，该打破的才去打破。而且，有什么大事能ม让我们去碰触，什么重要的议题让我们去反叛呢？我们能作决定的都只不过是些生活里的芝麻小事。你说“清狂”，我是挺“懒โ惰”的没错，但我很多同学可“勤奋向上”得很喔。很多人早就计划得好好的明年夏天毕业了之后要干什么เ，很多人已经准备是要读到博士了。老师们也越来越紧张，给我们极大的压力。从现在到明年毕业前，我们会每个礼ึ拜都有考试。德国失业率如此之高，年轻人其实有点战战兢兢，几乎ๆ到了“谨小慎微”的地步，他们几乎太知道，没有好的教育就得不到เ好的工作机会，人生毕竟不是一场没完没了的party。
怎么เ样，吓到你了吧？（你在倒抽一口凉气对吧——我知道你会真信呢，mm，你真的是小红帽，没办法！）好，有些事，是1้4岁到เ16岁的小家伙想尝试的，譬如喝酒（所以，小心看着你的老幺），而我们已经到一个程度，觉得酗酒而醉是难堪之ใ至的事了。我有时候会喝醉，譬如在马尔他岛，相处九年的好朋友们要各奔西东了，我们就都喝醉了，但是……你要我提纳米比亚吗？我认识一个ฐ华文作家，在纳米比亚的酒店里喝醉了，醉得当场敲杯子唱歌，还要把餐厅的杯盘碗碟刀叉全部用桌巾卷起来带走……那ว个人你记得吗？那年我才十岁，可是至今难忘呢。
的人，自己为ฦ自己的行为负责。有几个下午，我们懒懒โ地围在游泳池畔，听音乐，喝啤酒，聊天。晚上就到酒馆里晃。老街很窄，挤满了欧洲各国的人。
你有没有想过，mm，那ว是因为ฦ，德国人逃避“国家”这个东西，以至于宗教都显得比较“安全”。逃避“政”，所以“教”就凸显了。
我不是社ุ会学家，但是我觉得，世界ศ杯足球赛对德国的集体意识有巨大影响。譬如说，在一九五四年的世界杯比赛，德国出乎意料地赢了当时一直称霸的瑞士队。你想想一九五四年的德国人自信心多么เ低落，自我感觉多么坏，二战才结束没多久。这场比赛使德国人重新า发觉，咦，我没那么เ糟，我还行啊。
我没有进过音乐厅或美术馆。唯一与“表演”有关的经验就是庙前酬神的歌仔戏。老人家带着凳子和扇子去广场上看戏，年轻人却在家里背书，准备永无歇止的考试；歌声从劣质的扩音器传来，日日夜夜像轰炸般无从躲藏。
我不知道，垃圾是要科学处里的。
假期中ณ会面时，他愿意将所有的时间给他的朋友，和我对坐于晚餐桌时，却默默无语，眼睛，盯着手机，手指，忙着传讯。
我要认识这个十八岁的人。
好了，这就是二零零五年三月六日台湾的新闻内容。北京的两会气氛究竟怎么样？香港的特首下台、政制改变的事有何发展？国际上究竟发生了什么เ事？我一件也没听见。只好上网，然后才知道：
叙利亚提议要逐步从黎巴๒嫩撤兵，伊朗声言要继续发展核武，好不容易被抢救释放却又被美军枪击的义大利女记者认为美军是蓄意射杀，联合国发表新า的报告，估计二零二五年非洲可能有八千九百万艾滋病患者，北刚果的部落屠杀进行中，莫尔多瓦今天国会大选，但是反对派指控现任总统垄断媒体，做“置入性行销”，而且用警察对付反对党，是最独裁的民主……
有一个消息，使我眼睛一亮：南美洲的乌拉圭新า总统华兹奎兹宣誓就职。
这有什么稀奇，你说？
左眼看世界
是蛮稀奇的，安德烈。这个新总统是个社会主义แ者。在乌ไ拉圭的历史上，这是第一次左派当政。而主持宣誓的国会议长，穆吉卡，在六十年代竟是tupamaທro游击队反抗运动的创始人。为ฦ了消灭他的游击队，一九七二年乌拉圭开始让军人掌政，固然消灭了游击队，也为ฦ乌拉圭带来十三年的军事独裁，被杀害被凌虐或失踪的人不计其数。穆吉卡也是曾在监狱里被凌虐的反叛份子。
我读到เ这类的消息，感触是比较深的，安德烈。你是否看见两个现象：在乌ไ拉圭，恐怖的军事独裁结束二十年后，革命家和叛乱者变成了执政者。在本来属于苏联集团的莫尔多瓦，一党专政走向了民主选举。时代，似乎真是进步了，不是吗？
可是你发现，莫尔多瓦的掌权者事实上仍是共产党，只不过，这个共产党是透过民主的选举形式产生出来的。在形式的后面，有媒体的操弄、权力的恐吓、资源的独占垄断，一切以民主ว合法的“形式”进行。至于乌拉圭，革命家、改革家、理想主义แ者一旦掌权，会变出什么面目？从台湾的经验来说，我没有信心。在台湾看到太多堕落的英雄、虚假的民主ว斗士、轻易让权力腐蚀人格破产的改革者和革命家。中共的历史就更不堪了。
华兹奎兹是个左派──你说“左”是什么เ意思？
法国对人类社会的贡献实在不小。法国大革命不只给了欧洲革命的营养，也给了我们“左”和“右”的概ฐ念。你们初中ณ课程里就有政治学，一定知道这“左”和“右”的语词来源。法国在大革命期间的国会里，支持王权和贵族的人坐在右边，主张改革的坐在左边。调皮的法国人随便坐坐，就影响了全世界ศ到今天。好玩的是，当初ม坐在左ุ边的法国人，事实上大多是资产阶级，反对的是王权和贵族，支持的是资本主义和自由贸易，正是今天的某些“左”派所视为毒蛇猛兽的东西。
柏林有个新的左ุ派杂志在今年二月出版了，杂志就叫“反柏林”──我刚把网页传给华飞看。我想象，如果在北京出个ฐ杂志叫“反北京”或“反中国”？可能有人要被逮捕。那么在台北出个杂志叫“反台湾”？在香港出版“反香港”？可能ม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反柏林”杂志和许多左派刊物一样，对许多议题进行大批判，号召读者各地串连，参与示ิ威：三月十九日，请大家到布鲁塞尔聚集示威游行，欧盟高峰会议在那里举ะ行；
五月八日是欧战结束六十周年，请大家到柏林聚集，反制右派份子的游行；七月，请大家赶到苏格兰，八个工业国高峰会议将在那里举ะ行……
左ุ派号召群众在五月八日到柏林去纪念欧战结束六十年，有几条蛮动人的标语：
来源：(-ๅ亲爱的安德烈（全文)แ（八）_浅蓝ณ淡妆_新浪博客
苏联抵抗纳粹的战线有两千公里长，牺牲了两千万人的生命──我们感谢苏联红军的英勇。
我们感谢所有的地下抵抗者。
我们哀悼所有法西斯和战争的被害者。
我们要求所有被纳粹强徵的劳工ื得到赔偿。
这其实不再是“左派”理念，它已经成为德国的主ว流观点。在日本，对比就很尖锐了。也是“终战”六十周年，曾经被日本侵略๓的亚洲国家，连一个ฐ道歉都还没得到。日本明显地缺乏็一只看世界的“左眼”。
可是在今天的中国，你知道吗？我们说的“左”，在他们是“右”，他们说“右”，其实接近我们的“左”；应该是最“左”的共产主ว义，今天最“右”，比资本主义还资本主ว义。所以跟中ณ国人说话，你要特别注意语汇的“鱼目混珠”。
华飞看完了“反柏林”，长长的腿晃过来说，“哇，受不了！这么左的杂志。”我就问他，“那你是什么เ？”他说，“中ณ间。因为极左跟极右，像站在一个圆圈上，看起来像是往两ä个相反方向走，事实上，最后会碰头。一样恐怖嘛。”
我很惊奇地看着这小鬼。
理想主义之不可靠
你对“安妮”的阶级意识和菁英思维反感，大概有资格被归到“左ุ”的光谱里去。我随便在辞典里找出一条对“左ุ”的定义，就是：主ว张平等，强调社会公义，譬如工人权益或者工会权利；比较关切穷人和弱势的处境，反对民族主义，反对阶级和威权，与传统文化保持距离，对特权和资产阶级充满怀疑。“左”派倾向用“进步”来描绘自己。
如果在一条直线上，你一定要我“选边站”──站在中间“偏左”还是“偏右”的位置，我万不得已会选择“左”。说“万不得已”是因为，老天，如果说我目睹和亲身经历的二十世纪教了我任何东西的话，那就是：不要无条件地相信理想主义แ者，除非他们已经经过了权力的测试。一个有了权力而不腐化的理想主义者，才是真正的理想主ว义者。不曾经过权力测试而自我信心满满、道德姿态高昂的理想主义แ者，都是不可靠的。从毛泽东到眼前台湾政坛上的得意混混，哎，太多了。
我曾经跟德国有名的女性主义作家爱丽斯。许华泽谈到这个题目，我说，台湾那么多“得意混混”，是因为我们的民主ว太年轻，还在幼稚阶段。她大大不同意，说，德国的民主有五十年了，不算幼稚了，但是“混混”更多，包括现任总理施若德。
好啦，最最亲爱的，我究竟想跟你说什么呢？
我实在以你有正义感和是非的判断力为荣耀，但是我也愿你看清理想主ว义的本质──它是珍贵的，可也是脆弱的，容易腐蚀腐败的。很多人的正义感、同情心、改革热情或革命冲动往往来自一种浪漫情怀，但是浪漫情怀从来就不是冷酷现实的对手，往往只是蒙上了一层轻雾的假的美丽和朦胧。我自然希望你的理想主义แ比浪ฐ漫情怀要深刻๑些。
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这些，更不知十九岁的你会怎么看待我说的话，但是我想念你，孩子，在这个ฐ台北的清晨三点，我的窗外一片含情脉脉ำ的灯火，在寒夜里细微地闪烁。然而母亲想念成长的孩子，总是单向的；充满青春活力的孩子奔向他人生的愿景，眼睛热切望着前方，母亲只能在后头张望他越来越小的背影，揣摩，那ว地平线有多远，有多长，怎么一下子，就看不见了。
你的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