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麓牛羊成群,
苍茫版图,乱世儿女激荡成一阙气吞山河、侠钟情肠的远远旷歌。
燕怀仙一边答应,一边挨近过去。叶带刀耳语道:“还掉下来了什么人?”
叶带刀硬是不答。燕怀仙立在他身边,但只听得他喉管里发出极细极细,强力压抑的笑声,竟似还得意万分。
师兄弟三人兴兴头头的收拾行装,彷佛要去抢亲。
燕怀仙始终摸不清她心中在想些什么,见她有时一看到自己,便兴奋得什么似的,有时却又冷淡得好象根本不认识一般。
夏夜星连吁几口气,脸色逐渐恢复红润,抬眼看了他一下,笑道:“五哥,又是你送饭来?这些日子真是麻烦你了。”
燕怀仙一阵慌乱,垂下头去,窒了半晌,方แ才嗫嚅道:“小师妹…嗯,夏姑娘,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夏夜星仍旧挺立不动,银铃也似的笑道:“五哥,大家都是自己人嘛,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第四日午后,来至内邱แ附近,正在一个河边的小树林里饮水歇息,忽闻蹄声橐橐,闯入两匹马来。燕怀仙本想闪避,心念一转,却又忍住没动,只见马上两ä名骑士一男ç一女,俱作金人打扮,年纪都很轻,竟似只有十四、五岁。
燕怀仙不欲太露锋芒,仍旧滴溜溜的一转,从少女马旁穿过,同时抬目望去,这才看清少女面容,只见她长相不似金人模样,双颊酡红,眉目轻灵,虽然野气逼人,却掩不住一股娟秀清新由周身流泻而出。
龚楫欢喜得大叫:“五哥!”
来人正是“铁翼银鵰”燕怀仙。
燕怀仙左手钢刀连斩,快得令人眼不及眨,血花飞溅,团团如雾,地下已๐躺了一大片。
龚楫在旁耳闻他刀刃带起的风声,尖急锐厉,直似每一刀都割在自己้的耳膜上,不由暗忖:“五哥的功力进展惊人,简直已不输给师父了。”手上可也没闲着,把向后溃逃的金兵杀得精光。
燕怀仙还刀入鞘,笑道:“老六,好妙计!竹排滚鸡子儿,一个都跑不掉。”龚楫道:“妙是妙,竹子砍得手酸哩。”师兄弟两人相对大笑。
燕怀仙望了望那ว些相互庆贺大获全胜的庄稼汉子,又问:“这许多好帮手又是从那里找来的?”龚楫道:“都是我庄上的僮仆执事人等,个ฐ个摩拳擦掌,等这一天已๐等了好久啦。”他祖父曾做过兵部侍郎,家风自然要比一般官宦人家刚ธ烈许多。
一行人兴高采烈的回到เ和州ะ城外“龚家庄”龚楫大开庆功宴,兼替师兄接风。席间问起燕怀仙来此缘由,燕怀仙却不免踌躇,既ຂ不愿向他提起叶带刀和夏夜星的下落,即连“九头鸟”桑仲后来的行径,也都叙说得结结吧吧。
桑仲自七月间离了东京,一路南撤。京西路于前年年底遭到拔离速、耶律马五等金将的焚掠烧杀,襄阳、颖昌、唐、邓、均、房等地早都残破不堪。唐州移治于桐柏县,原来的州ะ城虽已๐近乎废墟,却仍有不少百姓生活其间。
桑仲来到唐州,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精壮男子全部ຖ编入军中ณ,声势徒然涨大了好几倍,总数竟达万人以上。
燕怀仙极不同意师兄的做法,桑仲却瞪着眼睛道:“要不然你想叫他们干什么?跟着我,至少有得吃!”
身处天下大乱,往日秩序荡然无存,不论军民都完全不知该听命于谁的时局之ใ中ณ“至少有得吃”似乎是仅存的铁ກ律。燕怀仙也不得不承认桑仲确实有他的一套,附近居民准备过冬的粮食,在他连哄带骗带强迫的手段下,全都进了“桑家军”的肚皮。
但当桑仲竟和驻扎在桐柏附近的另一支人马互斗起来的时候,燕怀仙终于感到เ彻底的绝望。
那ว支人马的首领昔日也是“宋江三十六”之ใ一,大名鼎鼎的“一直撞”董平。他比桑仲先一步来到此处,也裹胁了不少良民为ฦ兵。起初双方相安无事,但日子一久ื,嫌隙渐增,竟都有点上起火来。
燕怀仙几次劝道:“你搞你的,他搞他的,有啥争头?”
岂知桑仲若为官家之事,一向滑头滑脑แ,不肯尽力;一旦要替自己作用打算,却简直有如一头蛮牛,不肯让任何人横阻于自己้之前。恰有那ว名列ต“宋江三十六”之末的“一丈青”李横,因与董平闹意见,竟背了昔日兄弟来投桑仲,具言董平军中虚实,桑仲乃ี决意出兵。
那董平手使双鎗,也非省油之灯,双方拚战了几回,各有胜负。燕怀仙再也按捺不住,向桑仲道:“怎地又搞起这种自己人打自己人的勾当?这可不是为ฦ了要吃精肚子了吧?”
桑仲红涨脸皮,嚷嚷:“打走了他,咱们不就可以吃得更精一点?五郎,你莫啰皂,我桑仲决非久居人下之ใ辈,非要趁着这机会,搞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来不可!”
燕怀仙一剎那间,又在他身上看见了史斌、大树道长,甚至师父叶带刀的影子,心知再劝也是无用,乃ี于十月中ณ旬ຒ怀着无限欷歔,离了唐州ะ,径奔南来。路上闻得耶律马五兵指和州ะ,心中不禁挂念龚楫安危,连忙日夜兼程赶来,正好在“卧梅岭”下撞着龚家庄全庄上下痛击金兵。
龚楫听完了桑仲之ใ事,也不由á得叹息不已。“桑老二一直恋慕权势,不料é竟这般走火入魔,师父若知道了,不气死才怪!”
燕怀仙不敢再说,胡乱搪塞过去。
龚楫又道:“‘翻江豹子’张四哥自前年年底返回梁山泊之ใ后,号召水泊义士共抗金兵,后来率队辗转南下,在白马、樊梁等湖立水寨,屡胜金兵。前不久听得人说,朝廷已借补他为ฦ武功大夫。四哥平日不爱说话,其实脑แ筋比谁都清楚,不伸手则ท已,一伸手必抓在蛇的七寸上。像桑老二这般乱搞,那成呢?”
燕怀仙闻得张荣扬名立万,威แ震淮东,心中自是欣喜,留在龚家庄住了几天,龚楫派人探知金国四太子兀朮已从马家渡过江,耶律马五则ท在新塘筑堡,遏绝濡须ี之路。
龚楫道:“濡须山与七宝山对峙,中为ฦ石梁,凿石而通濡须水,连贯巢湖、大江,最为控扼险要。三国时,曹操、孙权曾大战于此,孙权筑濡须坞,又命诸葛恪作大提,连结二山,以拒魏兵。如今敌人占据此处,进可攻,退可守,江南危矣!”
当天便号召乡人共逐金兵。龚家在和州素า有名望,日前杀得金兵先锋片甲不留,更令大家雀跃感愤。龚楫登高振臂一呼,竟得三十多人,乃趁夜出袭,掩至金兵新า筑堡下。
燕怀仙纵上城头,挥动钢๐刀,一路杀去,行不出三十步,杀了守城金兵一十七名,新า开堡门,放入和州民兵。
堡内金兵兀自酣睡,仓卒惊起,先乱ກ成一团。两ä名千户尚未完全清醒,人头便已๐落地,其余金兵更是奔窜无地,统统都做了刀下亡魂。
众人因这场胜仗来得轻松,不免懈怠,大笑大闹,又有人不知从何处寻来两大坛酒,竟当场开封痛饮。
燕怀仙向龚楫道:“耶律马五大军不在此处,叫他们先别乐่呼,天亮后必定还有恶战。”
龚楫连忙喝止大家,怎奈这群乌合之众,易集难制ๆ,有勇乏็谋,全无战阵经验,除了龚家庄人之外,其余人众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燕怀仙这一年来都在行伍之间,心知如此最是危险不过,不禁暗自发急。忽又遥见西北方向似有烟尘滚动,忙吩咐龚楫稳住队伍,自己则ท跃下墙头,伏低身子,直朝那边掠去。待挨得近时,闪在一丛矮树之ใ后,偷眼只见一队约有四、五百骑的人马驰来,但只弓箭、短刀随身,全不持长大兵器,亦不披重申,蓬头散发,服式怪异,竟与年前在塞北所遇的匈奴骑兵一模一样。
燕怀仙心头猛震,凝目再望,但觉星芒月光同时燃烧起来,眩目光团之中,正嵌着夏夜星绝艳狂野的脸庞。
燕怀仙脱口叫了声:“兀…”又立刻警觉闭嘴。匈奴骑兵正忙着赶路,并没人注意到这声异响。
燕怀仙见他们直向濡须口奔去,势必不免与和州ะ民兵展开一场恶战,想要现身拦阻夏夜星,又不知该怎么跟她说,正自犹豫不定,却见十六名匈奴骑兵“泼刺๐刺”从原路奔回。
燕怀仙心忖:“莫非前头有事?”稍一分神,冷不防那十六人双手齐挥,竟拋出八张大网,前后左右漫天罩下。
燕怀仙即使轻功再高,也无法躲开这天罗地网般的偷袭,立被兜头套住。马上骑士一收一拉,把他束成了个ฐ肉球,再掉转马头,猛个ฐ一冲,燕怀仙当即立脚不住,翻身便倒,吃那些马匹死拖活拽的一扯几十丈远,浑身皮肤如同火灼一般,也不知擦破了多少,眼前更金星直冒,不辨东西南北,嘴中油盐酱醋的分不清滋味。
拖网马匹好不容易停了下来,燕怀仙还未定神,已๐先听一个娇็脆ะ声音笑道:“哟,怎么没网到เ鱼,却网来了一只大鸟?什么‘铁翼银鵰’,明明是只‘折翼笨鵰’!”
燕怀仙听她话说得轻佻,不禁心中ณ有气,然而终究对她负疚良深,索性闭起眼睛,不理不睬。
又听夏夜星道:“燕怀仙,你也有落到เ我手上的一天,你认命吧!”
往日种种恩怨牵缠,蓦ย地翻涌上燕怀仙心头。燕怀仙叹口气道:“当初你刚ธ到เ‘鹰愁峰’上,我就跟你说过,要杀我,尽管杀,你又何必等到今日?”
夏夜星半晌不答言。燕怀仙忍不住睁眼望去,只见她正像从前最爱做的那样,定定的望着自己,眼中闪跳着令人难以捉摸的光芒。
燕怀仙胸中ณ一阵激动,几乎又要脱口叫出“兀典”但马上想起夏紫袍可说是惨死于自己之手,不禁寻思道:“杀父之ใ仇,不共戴天,她今日杀我本是应该的,作什拖拖拉拉?”重又闭上了眼睛。
却听夏夜星悠悠道:“姓燕的,你知道我要怎样处置你吗?一刀杀了你未免便宜,我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扭头咕噜咕噜吩咐了几句,匈奴语竟已说得满流利,拖网马匹便又开始向前驰动,大队也紧跟在后。
燕怀仙见他们又朝濡须口奔去,心知和州人众必非这队匈奴骁骑的敌手,连忙叫道:
“且慢!”
夏夜星有些意外的哼笑一声。“怎么着,你也会求饶?”
燕怀仙道:“你我之ใ间不必再说,你和师父之间当然也没什么เ好说的,但诸位师兄弟在那一年半内,却都待你不错,你可不能不放在心上。”
夏夜星立刻一挥手,止住了前奔马队。“你这话什么เ意思?”
燕凄仙道:“濡须口已被和州ะ民兵占住,首领正是你六哥龚楫。”
夏夜星楞了楞,肩膀向下一垂,喃喃道:“六哥竟在此处?”发了一回呆,忽然咕咕几声,翻身下马,其余匈奴兵也纷纷跳下马来。
夏夜星将马匹牵过一旁้,背着手在地下走来走去,众匈奴兵或坐或站,只没人敢吭出半点声息。
燕怀仙想起这个年方十七岁的小姑娘,当年为ฦ了要替父亲寻回“大夏龙雀”竟敢孤身涉险,在“鹰愁峰”上待了一年多,用尽心机,深藏不露;如今当起匈奴兵的首领,却又有板有眼,真个是令人不得不佩服她的能耐。
月光轻泻,银晕如水,地面上的一切似乎ๆ都飘浮ด在虚空之ใ中ณ。树林内虫声唧唧,马群不时打着呼噜,湿润的夜气里有青草泥土的呼吸,偶尔溜过来几片云影,在夏夜星脸上晃晃悠悠,半遮半现。
燕怀仙见她如此模样,知她尚顾念与师兄弟的往日情分,刚ธ刚放下心来,体内寒气却猛然一冲,打着旋钻由脚底直贯进脑แ门,使他不禁闷哼了一声。
夏夜星看了他一眼,道:“‘寒月神功’又发作了?滋味很好哦?”脸上竟无丝毫恐惧忧虑的表情,彷佛她自己้全不曾身受其害一般。
燕怀仙忽地心想:“我死了也就没事了,但她却要在世上一直熬受此等痛苦,岂不糟糕透顶?”猛个ฐ记起那日叶带刀在“统万城”最后的话语,本想告诉她“战神”孟起蛟可能知晓破解“寒月神功”之ใ法,却见她忽然一抬头,喝叫了几句,匈奴兵当即一齐上马,仍旧ງ朝前奔去。
燕怀仙暗道:“莫非她还要去跟老六拼战不成?”却已被如飞驰骋的马匹拖得七荤八素,再也无法有任何心事。
马队顷刻๑来至濡须口金兵新筑堡下。龚楫早ຉ闻得响动,命令和州民兵备战,大伙儿虽掳获了不少金军器械,却全不知如何使用,擎在手中简直如同废物。
龚楫遥见来犯敌军个ฐ个轻装劲骑,肩负弓箭,不由得暗暗叫苦。月光下但见敌骑左右闪开,捧出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背悬“大夏龙雀”面容美艳绝伦,恍若随着月光下凡的仙子。
龚楫这一惊,惊得整个ฐ脑袋好象都颠倒过来了一样,窒了老半晌,方才迟疑着道:
“小师妹?”兀自没有把握,又紧跟着添了句:“你是小师妹么?”
夏夜星淡淡一笑。“六哥,好久不见了,不料竟会在此处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