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外国人——日本人大沼枕山写过两句汉诗：“一种风流吾最爱，六朝（魏晋）人物晚唐诗。”提及魏晋时代，我们随即想到เ的关键词是“魏晋风度”，或称之为ฦ“魏晋精神”、“魏晋气质”、“魏晋情怀”。与汉朝的敦实厚重、唐朝的盛大开放、宋朝的清丽ษ内向的特点完全不同，魏晋时代以洒脱放旷、冷峻玄远著称，这是一个时代的精神时尚和审美追求。在这种背景下，魏晋时代终成整个中国古代史中ณ最为另类最为奇异的一个时代，也成为最受到เ争议的一个时代。
魏晋风度主要是指晋人风度。最初ม的几个大明星如阮籍和嵇康，虽生活在曹魏时代，但他们的传记却别收入了《晋书》。也许在编撰者看来当时的皇帝虽然姓曹，但政权早被司马家族掌控（以诞生绝顶聪明的人和绝顶傻瓜而著称），于是就懒得再把阮籍和嵇康这些人编进曹魏的历史啦。经过司马懿ງ、司马师、司马昭的铺垫，到了司马炎那里，晋王朝终于统一了魏蜀吴三国。不过，这个ฐ王朝却没有赢得后人的高度评价，反而招致很多的愤怒：从政治上看，西晋的统一非常短，国家很快就又陷入了更大的分裂，北方进入五胡十六国时期，从公元4世纪到公元6世纪，三百年的大分裂，是中ณ国历史上最漫长的一次；从社会上看，王、谢等世家大族把持权柄，门第观念是整个中ณ国古代历史上最严重的；从思想上看，玄学的出现导致儒学的衰退，喜欢打铁的著名愤青嵇康更是喊出了这样口号：“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这个口号无论在哪个朝代都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了。在这种情况下，儒学的统治地位崩溃了；从生活上看，士人们的行为洒脱旷达，追求率性与自由，不拘泥于礼。这所有的一切，导致众口一词的批评，认为魏晋时代，礼崩乐่毁，人们的思想和行为ฦ放荡不羁，热衷于玄学清谈和栖逸山水，以至误国。具体来说，就是那个时代里的知识分子整天不干正事，天天围绕着《庄子》和《老子》聊啊聊；要么就是干一些不靠谱的事，比如阮籍驾驶着自己的车子，没有目的地狂奔，看到前面没路了，就坐在地上大哭一场。再比如，王徽之雪夜驾着小船去看朋友，天亮时终于赶到了朋友家，但门都没进转身返回。如此等等。可以这样说，上至皇帝、下至士人，整个ฐ王朝都弥漫着对快意人生的追求。所以，后人一看到“魏晋”二字就感到头疼。在当时，有人也开始上愁，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书法家市长王羲之ใ（其实在永和九年他刚组织过一次有42๐人参与的兰亭聚会）。王是会稽内史，类似于一市之长。当时的会稽，也就是今天的浙江绍兴，是整个东晋最大的明星聚居地，有着呼风唤雨的号召力，类似于今天的北京。有一天，王市长约了他的好朋友——另一位大明星、未来的丞相谢安，携手登上城楼，指点着远处苍茫的江山，说：“小谢啊，我觉得，像夏朝的大禹和周朝的文王那样，才是干正事啊！我们晋朝的人们，就知道聚会聊天啊，喜欢游山玩水啊，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可怎么得了啊！”谢安听后，嘿嘿一笑：“我只知道秦朝只经历了两代皇帝就完蛋了，难道也是因为聊天聊坏的吗？老兄啊，你别犯病了。”
可以这样说，对于那个时代，喜欢的人喜欢死了，恨的人恨死了。
千年后的一个夏天，老家在浙江绍兴（会稽）的鲁迅在广州做了那次著名的演讲，题目是后来我们所熟ງ悉的《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在鲁先生看来，魏晋的明星们其实是受了很大的冤枉的，虽然他们表面上放浪形骸，但内心世界都是很郁闷的，所以寄情山水。鲁迅的感慨引了人们来对魏晋时代的再次关注、研究，并进入了大平反。其中，影响最大的是汤用彤的《魏晋玄学论稿》和宗白华的《世说新语与晋人的美》。如果说汤用彤的落笔点是在玄学和清谈，学术味道浓厚；那么宗先生的落笔点就更为ฦ平易和直接，他认为，晋人风神潇洒，不滞于物。他们以虚灵的胸襟、玄学的意味体会自然，乃表里澄澈、一片空明，建立最高的晶莹的美的意境。
在我看来，魏晋风度经过了几个阶段：曹魏正始年间何宴、王弼和夏侯玄开玄学之风，经过竹林时代嵇康、阮籍等七贤的傲然使性，再到西晋金谷时代的优游，再至东晋兰亭时代的寄情山水、自然而为，最终蔚然而成魏晋精神。这种精神或风度，说它虚妄也罢，说它无聊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ฐ时代捣毁儒家的束缚（仅这一点就使得魏晋时代卓尔不群了），向内现心灵自由á之美、向外现山川自然之美的时代，思想解放、心灵觉醒，那个时代里对人性的自由的向往与实践在中ณ国的古代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但时光的演进总是令人伤感。东晋末年孙恩的暴乱把百年魏晋精神涤荡殆尽。在镇压这次暴乱中脱颖而出的刘ถ裕，在42๐o年夺取了司马氏的政权。庶民出身的刘寄奴在极端的不自信下，开始对精神放荡的士族阶层以全面打击，以恢复儒家的正统地位。公元433๑年，随着诗人谢灵运的被杀，魏晋的精神与气质彻底终结。尽管此后有隋唐的开放盛大，有宋明的商业和文艺的高度达，但背后都有一根儒家的绳索束缚着那个文明，而魏晋时代心灵彻底解放的局面，再也没有了。
还好，古人把一本志人笔记《世说新语》留给了我们。魏晋明星们的故事，一代人的生活面貌和精神追求，依赖此书被记录和流传下来。该书成于南北朝时期，编者是刘义แ庆4๒o3—44๒4。刘是南北朝时宋之宗室，袭封临川王，史书说他爱好文义。招聚文学之士，近远必至。可以想像，是个典型的文学青年。但正是这个ฐ文学青年，编辑而成了这部中国古代最优秀的记述人物轶闻遗事的笔记。《世说新语》的文字简约、隽永，口语化，后人历来称颂โ有加。明代的胡应麟在《少室山房笔丛》中说：“读其语言，晋人面目气韵，恍忽生动，而简约玄澹，真致不穷。”现代的鲁迅的评价是：“记言则ท玄远冷俊，记行则高简瑰奇。”宗白华的评价是：“能以简劲的笔墨画出它的精神面貌、若干人物的性格、时代的色彩和空气。文笔的简约玄澹尤能传神。撰述人刘义แ庆生于晋末，注释者刘孝标也是梁人。当时晋人的流风余韵犹未泯灭，所述的内容，至少在精神的传模方面，离真象不远。”
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๙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亚之。预此契者，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
阮籍嫂尝回家，籍见与别。或讥之，籍曰：“礼岂为我辈设也？”
张季鹰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
王子猷（王徽之）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แ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云：“闻君善吹笛，试为ฦ我一奏。”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ฦ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
…………
很久以来，我就想写一本有关魏晋时代的书，用一个民间草根的笔触去写，而非站在历史学家的角度上。但如何入笔，又令我颇费脑筋。
想来想去，最后我还是决定以《世说新语》为ฦ切入点，横向地展开画卷，讲述魏晋时代的生动往事。为ฦ什么เ这样做，原因不外乎以下三方面：一、《世说新า语》分36๔门记载了1ooo多则ท故事，是了解魏晋风云的最重要的典籍。唐朝时编纂的作为ฦ正史二十四史之一的《晋书》里的人物事迹，又多取材于这本书，可见《世说新语》所叙都是真实的，并无虚构与夸张；二、当前出版的各类历史图书多以二十四史中的正史为蓝本，以帝ຓ王年代为顺序，纵向讲述历史，很多甚至是对史籍的白话文翻译，若再以《晋书》为蓝本，了无生趣又无新意；三、魏晋时代的魅力与汉唐宋明不同，他的出奇之处不在于帝王间的争斗，而在于士人们生活和精神上的奇异。
简而言之ใ，通过对《世说新言》里的遗闻佚事的解读，不但可以窥出整个魏晋时代独具个ฐ性的人文生活，还能ม窥视出它的政治争斗的背景，进而品出一个时代的人性。而我写的正是这样一本民间历史读本。
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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