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静痛苦地寻思着，可是闹不清是怎么回事。她忽然想陈大娘并不像个诈诡谲的女人，为什么不可以王先生不是还嘱咐她，叫她在长工当中做些工作吗，这老女人也是个受苦人呀。这样打好了主ว意，于是，第三天的晚上，道静就轻轻走到陈大娘屋里和她聊起天来。她们谈了会儿家常，道静忽然单刀直入地开了腔：“大娘，您干么老是那么关心我——好像我是淘气的小娃娃？这是咱们哪位东家叫您这么做的呀？”
“先生，您问我的家吗？”大娘摇摇头，长叹了口气，“没有家啦，老宋家就算我的家啦。”
江华说：“我到定县找你，就是为的找点工ื作，没别ี的。至于我过去的生活，有什么เ可说的呢？平常得很。以后有机会再谈吧。”
直挨到后半夜过了，才听见窗纸轻轻响了几下，接着个ฐ沙哑的低声在窗外喊着：“道静，道静”
“不，不会！”许宁摇着头，语气很坚定，“我们所有的政治犯都坚决拒绝了。如果他们再逼迫，我们就要用绝食来反抗。啊，四妹，你们学校要开运动会了吗？那很好”许宁先是低声说着，后来看守过来了，他提高了声音向道静亲切地含着深意地笑。
你藏在这白白软软的馒头里，像金子藏在砂子当中ณ。
“不破坏旧的，怎么เ能够建设新的？”罗大方抢着反驳他，“你忍心叫这女孩子被余永泽毁灭了吗？你应当做摧枯拉朽的迅雷闪电，而不要做——做‘孔老二’的徒弟！”
罗大方แ回到桌边仍又修理起那只坏了的怀表。他不时偷眼望望卢嘉川仰在榻上的忧郁๗的面容，想用什么เ话打破这种沉闷的空气，可是时又找不到合适的题目。
“泽，你不要破坏我的信仰好不好？”过了会，她振作起来，决然地说，“你折磨得我够瞧了，我相信他们，我定相信他们！如果我错了，我自己负责；如果因为这个我变坏了或死了，我谁也不怨！”
他们争吵着，闹得公寓里的邻居都不能安睡。有的人就高声咳嗽起来，他们才渐渐安静下去。
道静见老头风尘仆仆又冷又饥的神色，连忙找个ฐ凳子让老头靠火炉坐下，并且问老头：“没吃饭吧？跟我们块儿”她的“吃”字没有说出口，余永泽早向她使了个眼色。她点点头，看看那桌子珍美的食品，想起就要来的贵人，就到เ外面买回了包烧饼递给老头，说：“老大伯，吃点这个吧。”
“怎么เ不认得！我那ว大孙子狗儿还跟您上过学。他回家来常念叨林老师好，林老师教他打日本呢。”
我用轻细的芦管写在沙滩上：“阿格纳思，我爱你！”
几天之后，杨庄的小学校就要开学了；道静也送余永泽到เ北平去上学。
第章
她这异常的神态，异常的俊美，以及守着堆乐่器的那种异常的行止，更加引起同车人的惊讶。慢慢的，她就成了人们闲谈的资料。
“赎罪？”道静听到เ这句话是这样不舒服，甚至刺耳。
她面红耳赤地问满屯，“我不明白我有什么เ罪”过去，她也曾说过自己้是喝农民的血长大的，可是，现在听到别人这样说自己้时，她却受不住了。
满屯看看前跨院里静悄无人，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仿佛林道静是他的小妹妹，他带着种友爱的声音，说：“别生气。老郑够苦的啦。这样说你，别见怪。耐心点，情况会好起来的。”说到这里，满屯忽然又含着他那微妙的笑容问道静，“你看咱们的少东家怎么เ样？”
“宋郁彬？”道静说，“我看比老头子好得多。”
满屯的大眼睛里，忽然像对宋郁彬那样，也对林道静闪过丝讥讽的笑容，“你说他好？记住，个ฐ毛厕里的蛆——没有两ä样货！姑娘，你们都是念书人，我不能不嘱咐你两句：什么时候也别ี忘了咱们姑姑的话；什么เ时候也别ี忘了你是来给他家教书的——跟做活的样的教书的。他可是咱们的阔东家！”
道静想了想，点头说：“对，我要记住你的话。”她又沉思了下，说，“这几天你总不在，听姑姑说要闹斗争，有什么工作请你告诉我，我定努力去做。”
满屯已经把绳套整理好，他边收拾边说：“最近倒是要闹斗ç争，不过外边没有你可做的事。你还是多接近宋家的人，也别ี忘了陈大娘。要是里边有了什么重要消息，你快点告诉我。我要不在，你就到离这儿十八里地的大陈庄去找王先生——你那ว同学的表兄。不过没紧ู急的事情，你可别ี去。”
道静看着满屯，用心记住他的话，当她转身去找文台的时候，满屯赶上去大声说：“您告诉少东家，俺们长工ื的生活是比过去好多啦！”接着又放低了声音，“斗争起来，不管怎么เ着，你千万别ี露点知道的样子咱庄稼人可实在受不了啦，谁说他妈的比过去生活好？见鬼！”
和满屯简短的交谈，立刻在道静心上又烙上个深深的印象：看，这长工立场多么เ坚定，见解又是多么尖锐。她感觉出来他和姑母有许多共同的而又是她身上所没有的东西，可是究竟是什么，她也说不大清楚。也许就是他们的阶级出身他们劳动者的气质和她不同之故吧？认识这些人，向这些人学到许多她以前从没体会过的东西，她觉得高兴；可是和这些人来往，又使她觉得不大自在，使得她身上隐隐发痛。
仿佛自己身上有许多丑陋的疮疤被人揭开了，她从内心里感到不好意思丢人。赎罪？她要赎罪？想到这两ä个字，她毛骨悚然，心里阵阵地疼痛。不过，后来她又想到，可能满屯不了解她过去的真实生活，所以才这样说她。她又好受点了。
第二天，道静又经过场激烈的内心斗争。尽管心情十分沉重，她还是抽空子又去找了郑德富。这是睡午觉的功夫，场院里外都不见人影，她走到郑德富的屋门外，喊了两声“郑大叔”，没有人回答，她就推开虚掩着的门，走进这黑洞洞的小屋里。尽管又是阵恶臭熏鼻，道静却不再觉得恶心，只是心想找老郑谈谈。可是，看了阵，炕上除了条破棉被，什么也没有。原来老郑没在屋里。她失望地刚要转身走出来，老郑却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屋里来了。他见道静就愣住了，道静的嘴也张不开来，心里个ฐ劲地敲小鼓。这样两个人相对无言地愣了阵，还是道静先开了口：“大叔，我来看您”
“我吃得饱睡的足，看我干么？”郑德富张嘴又噎得道静够呛。
“大叔，别ี生气，我跟林伯唐可不是样的人，我也恨他们”
“恨不恨那是你的事。”郑德富屁股坐在炕沿上，用哆哆嗦嗦的手装着旱ທ烟袋。好像没有林道静在场样，他弯下腰低着头吸起烟来了。
道静心里好难受，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她站在门坎上愣了好大阵子。忽然“赎罪”两ä个字又清晰地浮上了脑际；姑母的话，“这不能怪郑德富仇恨你，他并不知道你已经和他站在条线上了啊”也同时来到她心里。终于，它们给了她力量，使她安静下来。不管郑德富听与不听，她就坐在老郑对面的条小板凳上和他讲起自己过去的生活来。她讲了她的生母秀妮，讲了秀妮死后她在徐凤英手里所受的痛苦，讲着讲着，也不知老郑听了没有，却见他忽然拿着烟袋站起脚走出屋外去。这下子给道静的刺激更大了，她含着眼泪走回自己้的屋里，难过得晚饭都没吃就睡了。她真不知以后再如何去团结这个ฐ奇怪的老人了。
第十章
过了两天，当道静领ๆ着文台转游着玩的时候，又碰到件意外事。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他们先走到เ片低矮的茅屋附近——这里都是宋家佃户和村里贫农聚居的地方。道静有意地走到这里，想看看他们的生活。可是当她东瞧西看时，她只能ม看到低矮的茅屋和嵌在墙上好像豆腐块样的小窗洞。在些小院里，小猪小鸡就在堆集的粪便上，和嗡嗡的苍蝇起追食。道静想进屋里找人谈谈，可是，她不敢，文台也不答应。于是，她就领ๆ着文台绕到这片屋后的片水塘旁边。水塘里长着芦苇和碧绿的莲叶，各色小虫就在水塘边飞着爬着。到这块地方，文台就高兴得叫起来忙去捉小虫，道静闲着没事就在水塘边蹓踧起来。她发现离水塘不远处有两间小茅屋孤零零地依傍在棵白杨树下，她想走过，就回头对文台说：“小台，别掉到เ水里。我在这儿”她指指小屋就走过去了。
小屋里似乎有人声，道静站在敞着的门外不好意思走进去，就转到破窗户边向昏暗的屋里望去。只见屋里有张连锅的小炕，小炕上躺着个看不清模样的老头，老头旁边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蓬乱ກ着头发，穿着件破烂露肉的小褂子正偎在老头的身边。
“爷爷，爷爷，”小女孩用手摸着老头的胡子喊，“爷爷，你的病好了吧？”
老头昏昏迷迷好像刚被惊醒般，用手抚摸着女孩的头发轻轻说：“丫头，爷爷不好”老头说不下去了，他昏昏迷迷地又闭上了眼睛。
小女孩两ä只大眼——精瘦污脏的小脸上那两只眼睛显得特别大，它呆呆地看着老头，睒也不睒，使得她整个身体都像具雕像呆在昏暗的小炕上。那神情是悲哀？还是期望？那小嘴哆嗦起来了，它哆嗦了阵，小女孩忽然抱着老头的脖ๆ子哭了起来：“爷爷，爷爷，我肚里饿呵！”
听到这衰弱而哀伤的声音，道静站在窗外全身都震动了下。回头看了下文台还在水塘边高兴地玩着，她就扭过头，又向屋里看去——老头这时已经完全清醒了。道静清清楚楚地看见，那衰老憔悴的脸上有两ä颗大的亮亮的泪珠滚了下来。老头抹去泪水，用哆哆嗦嗦的手把孩子向自己้的身边拉着，紧紧搂着孩子的脑袋，然后无力地说：“丫ฑ头，别哭——哥哥会儿回来就有吃的啦。”
正说到เ这里，个十二岁的男ç孩子，光着污脏的上身，下身只有条破裤片遮体，扛着捆柴火走进屋里来。道静只顾ุ在窗外看，也不知男孩子是否发现了自己。只见男孩走进屋里把柴火放在外屋地上，喊了声“爷爷！”就走进了里间屋。
“你回来啦？虎子，有有——找着点吃的东西么？”老头抬起头来露出了笑容。
小女孩不哭了，她也抬起头用两只大眼死死地盯着男孩手上的小口袋。她那ว木然的动不动的神情，使得她又变成了座悲伤的雕塑品。
男孩子没有出声，他低着头站在炕沿，慢慢地把手上的口袋向炕上倒——咕碌碌些半红不青的杏儿和些不大的毛桃子滚到เ了炕上。
看见这些，女孩子哇地声又哭了。她紧紧ู拉住爷爷的胳膊哭着说：“爷爷，饿呀！我要吃馍馍，杏儿不顶ะ饿呀！”
男ç孩子带着负罪的神情呆呆地看着小女孩。忽然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只小麻雀，他把麻雀拿到女孩面前，小声地说：“小马儿，别哭。哥哥给你烧家雀吃。”
女孩子看了麻雀眼，仍又抱着爷爷哭起来。
老头子坐在炕上看着两个孩子，眼泪直在眼里打转。他也像座雕塑品似的呆着不动了。
林道静看到这里，心里说不上来的阵发慌。说真的，有生以来，她还没有看过这样悲惨的情景，除了黑妮——她突然又想起郑德富来。她正怔怔地想着什么，这时听见了文台的声音：“老师，咱们家去吃饭吧——今晚上娘说给我做烙饼炖肉吃。”
道静定了定神，正向文台那边走去，忽然看见屋里的病老头拿着把镰刀直冲冲地走了出来；同时小女孩和她哥哥虎子也跟在后面追了出来。只听他们嘴里都高声喊着：“爷爷！爷爷！”
老头好像具僵直的尸体，直挺挺地头也不回，股风似的向条小道奔去，两个ฐ小孩在后面哭着也追了过去。
道静有些吃惊，她不知老头要做出什么事情来。文台也望着老头和他的孙子们奇怪地问道静：“老师，这老家伙要干么เ呀？”
道静顾不得回答。她的好奇心和怜悯心混淆在起，使她拉住文台就照着老头奔去的方向急急地跑去。
并不太远，走过两块麦地，到了块就要熟透的麦子地里。麦穗儿迎风摇曳在田野。道静追到这里时，只见老头正手把镰刀割着这片地里的麦子，他边割边对愣在旁้边的两个孩子说：“拿家去吃吧！有财主ว们吃的，就有咱们吃的！”
孩子们不动。哥哥拉着妹妹只是发愣。
正在这时，宋贵堂晃着高大的身子，捏着根大手杖走过来了。他见老头在割麦，勃然大怒，挥着手杖赶到老头的跟前大吼道：“王老增，你要造反啦？这是你死了儿媳妇没钱买棺材，去给我的三亩青苗地。你，你怎么敢跑到我的地里来割麦子？”
“你的？”王老增停止了割麦的动作，红肿的眼睛狠狠地盯住宋贵堂，“你的？你的？”说罢，老头子扭过头，仍然又去割麦。
宋贵堂可气坏了，他举起手杖劈头盖脸就要朝王老增打去。吓得虎子和小马两个ฐ孩子直哆嗦；文台却高兴地在旁边喊道：“瞧，爷爷又打人啦！又打人啦！”
道静狠狠地瞪了文台眼，撇开他就笔直地朝宋贵堂跑过去。这时她忘掉了姑母再三叮嘱她和宋家搞好关系的话，阵怒火上升，她跑到宋贵堂身边猛地夺过了他的手杖，颤抖地说：“宋老先生，您干么打人？”
大概，她雪白的冷冷的脸色把宋贵堂吓了跳。他停下手来，把怒视着王老增的眼睛转到林道静的身上来了。仿佛不认识她似的，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ฐ家庭女教师，然后，突然冷笑声，那笑声从老头子高大的嗓门冒出来，就像从冰窟窿里冒出来那么阴森怕人：“啊，女先生呵！怎么？您怎么今天三个鼻子眼——多出口气；跟您有什么相干？——怎么胳膊肘朝外拧啊？”他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那ว高颧骨上两只深陷的贪婪的眼睛盯着道静，仿佛就要口吃掉她。
道静看看王老增——那爷儿三个都愣在起看着她；连小公子文台也吓愣了。她又歪着脑แ袋看看宋贵堂，然后不慌不忙地说：“老先生，您看看这爷孙三个过的是人的日子吗？他们太苦啦！您就叫他们割点麦子活命吧！”
“叫他们割我的麦子？好啊！”猛地，宋贵堂又从道静手中夺过自己้的手杖，又劈头盖脸朝王老增打去。他边打着边高喊：“去给我的青苗还敢来割——反了你啦！”
“你不能打！”道静跳过去用自己的身子下子遮住了王老增的身子，喘吁吁地喊道，“你不能这样欺负穷人！”
宋贵堂气得正要把手杖向道静身上抡去，突然，王老增扑通声脸朝天跪下了。他跪得直橛子似的，双手合在起，冲天喊了起来。那哆哆嗦嗦的声音虽然不高，却把周围切的声音全压了下去。连宋贵堂打人的手也放下来了。
“老天爷呀，你睁睁眼吧！睁眼看看这穷人们过的是什么เ日子啊！这黑了心的老地主ว，说的是使他三十块钱埋葬我那苦命的儿媳妇，可是他那驴打滚的高利贷，扣来扣去只给了我二十块。我我说的是去给他二亩青苗地，他他楞说我那活命的三亩地全是他的老天爷呀，你睁睁眼吧！你睁眼看看我这老老小小还怎么活下去呵？”老人喊着喊着，嚎啕痛哭起来了。虎子和小马边个ฐ也抱着爷爷哭起来。
林道静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煞神般的宋贵堂也吓呆了。等他醒过劲来，这才扭扭高大的身躯向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围拢上来的农民们使劲呸了口唾沫说：“这是穷疯啦！撒穷疯撒无赖！王老增，我不吃你那ว套！割了我多少麦苗，赔我多少麦子！”
他又瞪瞪愣在旁边的林道静，扫兴地墩打着手杖走了。人们刚要拉起还在跪着的王老增，突然，这块地上又出现了文雅而和蔼的宋郁彬。他的态度和他父亲可大不相同。他首先拉起王老增，带着抱歉的笑容说：“老增大伯，这是为ฦ什么？我父亲脾气不好，您别见怪。要是缺了吃的，回头我叫做活的给您送上二斗ç。”似乎ๆ为了缓和和道静的冲突，他又转向道静笑着说：“张先生，没想到เ您倒是个见义แ勇为的女英雄。我父亲老了，您别和他样好，天不早了，咱们回去吧。乡亲们也乘凉快做点活去吧。”
场冲突过去了，道静并没有立刻跟着宋郁๗彬回去。直到天黑下来，她还站在田野里的棵小槐树下，默默地思索这个午后所看见的切，所发生的切。她的心情更加懊丧ç，更加痛苦。她发觉由á于自己易冲动不冷静的性格，给她继续留แ在宋家造成很大的困难。而这也就有负于姑母——党对她的委托。怎么办呢？郑德富那ว关还没有过好，又加上了这关。同时王老增那祖孙三个ฐ的影子，又在她心上不住地翻扰。那是什么样的生活呀，中国的农民真的是这样在饥饿的死亡线上挣扎？天黑了，她才心绪不宁地走回宋家的大门，烦恼得夜没有睡觉。
奇怪，顶撞宋贵堂的事很平静地就过去了；更奇怪的是，宋家的人谁也不再提这件事。老头子见了林道静噘着嘴点点头就过去了。宋郁彬见了她也还是那么เ和气，而且似乎ๆ对她更加器重了。为ฦ什么这样呢？她猜来猜去猜到这可能是宋郁๗彬从中缓冲的缘故，于是她对宋郁彬的印象就更好了。她觉得这个ฐ人还善良，有良心，而且肯钻研学问。虽然是套莫名其妙的理论，但总比宋贵堂那ว样成天算计农民的血汗要好得多。
那ว件打抱不平的事发生之后，满屯曾立刻找机会说了道静两句，叫她以后小心，别再暴露自己。道静明白自己的毛病。也加了小心。有阵子除了教书就是抄稿子。连领ๆ着文台出去转游的时间也少了，跟满屯和郑德富都很少见面。只有次郑德富到เ后跨院来做什么，正好和道静走了个对面。道静想向他招呼，可是，她没有张嘴；郑德富也没有理她。见到เ他，道静心里就怪不舒服。这里有惭愧和负疚，也有克制不住的自尊和委屈。他是不是还那ว么เ仇视自己้？从那凄凉的眼色中，她没有找到เ答案。
不过道静和陈大娘的关系却逐渐好起来。她相信陈大娘不会出卖她，也看出了这个老女人并不是真正忠实于宋家地主。于是她就在晚上常常讲些阶级压迫的道理给她听。虽然，道静讲的有点文诌诌她听不太懂ฦ，但她还是挺高兴地听她讲。并且不住地说：“闺女，我看出来，你是个好心眼的姑娘。人又好，心又好。”
第十二章
再有几天就要开始动镰割麦了，种着十来顷麦地的宋郁彬家，这几天从上到เ下都分外忙碌起来。东家长工ื都是早ຉ出晚归很少有人在家。因此道静替宋郁彬抄稿子的事也暂时停止了。
自从听姑母和许满屯说了麦收时农民要对地主们展开次斗争，道静的心里就常常惦记着这件事。她明白所有正义的斗争都有党在领导。可是农村的革命斗ç争是什么样？党是怎样领导农民向地主ว斗争？她脑子里对这些却只有些抽象的模模糊糊的印象。因此，她很想找到เ满屯向他问点情况，可是满屯这几天特别忙，道静故意绕到前跨院看了他许多次，这才有次得机会谈了几句话。他们谈话时，周围没有人，满屯见了她，正正自己头上的白羊肚手巾，笑了笑说：“张先生好忙呵！”
道静看他那微笑的眼色，知道他还在责备她那次不该挺身而出。道静心里又感激，又惭愧，她不安地看着满屯，低声说：“我知道那ว天我不该那样不过，我和他家的关系并没闹坏问你，麦收斗ç争的事怎么样了？我什么เ也不知道，心里怪着急。”
满屯点头笑笑：“着急没有用。等着吧。不管遇见什么事，你可千万小心，再别叫人看着你特别了。还有，可别忘了你自己้的责任。”
关于斗争的具体情况，满屯还是字不露。可是从他那ว双精明的眼睛中，道静却感到了暴风雨前刹那的平静。
宋家十几顷ั麦子像黄|色的海洋随风荡漾在辽阔的田野里。天气炎热，麦浪此起彼伏地也像在骄阳下喘息着。可是宋老头却不怕热，他几乎ๆ成天领着几个护院的打手在地里转游查看。哪儿短了几个穗头，他也要大喊大叫，大骂那ว些偷了他庄稼的“饿死鬼”。至于捉住偷他庄稼的饿极了的农民，他更是毫不留แ情地毒打顿ู。他的长工ื们呢，这几天都不在家，他们都奉了主人的命令到远处雇短工去了。原来往年麦熟ງ时宋家在集上雇短工ื，他家说多少工钱就算多少。可是今年情况变了，各个集镇上打短工ื的雇工们全口咬定割麦子四块洋钱天，少个也不干。这可惹怒了宋贵堂，他只出两ä块钱天，多个也不给。麦子眼看熟ງ透了，再不割就要大批糟踏在地里了，于是宋贵堂就派了许满屯等几个长工ื到远处去找短工。这两天老头子坐立不安，捏着手杖到เ处骂骂咧咧。这回也不知道是他不放松宋郁彬，还是宋郁彬也着起急来，他也戴着草帽成天跟着父亲到各处转游起来。他白胖的脸晒黑了，和蔼的笑容也不见了。就在这时候——满屯他们去找短工还没有回来的时候，个ฐ黑夜，宋家大院突然当当当当地敲起锣来。锣声短促慌张，好像发生了什么紧急大事，整个宋家大院都起来。刚刚要睡觉的林道静，也急忙跑到院里碰见人就问：“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来人是个护院的，他边从跨院的梯子跑上高大的院墙垛口，边回答：“有人抢麦子啦！”
道静心里阵激跳。她高兴得几乎要大喊要大笑。可是她马上使自己镇静下来。党领ๆ导的农民斗争毕竟爆发了！王老增和虎子小马就可以吃几顿ู饱饭了！她怎么能ม够不高兴呵！可是斗争究竟是什么เ样？农民用什么เ办法来夺回自己้的麦子？她却是茫然无知。当她站在跨院里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见宋郁๗彬宋贵堂宋家的账房先生和十多名护院的打手全都拿着枪支急急忙忙地经过跨院从梯子走上房，站在好像小城墙样的垛口上。这些人在闪闪的星光下，黑影幢幢，道静只见他们都拿枪向墙外瞄着准，可是谁的脸就再也分辨不清。
锣声已经停止了，而墙外也听不见任何声响。站在高房上来回走动的宋家的人呢，也是默不做声。并没有交锋的枪声和呐喊声，道静和几个女做活的都站在跨院的屋檐下，谁也是大气不出。霎间，大地反而好像静止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