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远在北地,遥遥离开京都六七百里,乃是大周的旧都。北地,比之我在京郊修行,更是寒冷吧。一个恍惚,仿佛那一树苍松是他茕茕孑立的身影,手持"长相守"紫ใ笛,微微仰首看月,眉心舒展着与我闲谈几句。
心事如操水汹涌奔腾,手势有一刹那的急促失力。用力一勾,&ุquot;๙铮"๙的一声崩裂,琴声嘶哑地戛然而止。我环顾四周,一片白雪茫茫,忽然嘴角漾起一个苍茫的笑意,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芳若晓得瞒不过,只得道:"๙当时祺嫔小主ว也在。正因为祺嫔小主说了句-孩儿家都长得像极了父母双亲-,皇上当时并没说什么,许是敬妃娘娘也想勾起些皇上对娘子的旧情,所以说了这一句,惹得皇上立时发作了起来。"
我一颗心吊起的心这才稍稍放下,笑一笑道:"的确也是我过分紧ู张了,叫姑姑见笑。敬妃娘娘的阅历老道与沉稳,我是放心的。"
梦境的含糊里,陵容称呼嫂嫂,终究只以一句清晰入骨的"薛小姐"代之。
我心中的冤屈与愤恨如困兽一般左冲右突,几乎要在心上刺๐出一个口子爆裂开来。顿时化作毒蛇猩红冰冷的信子,牢牢地缠上我的胸前,蜿蜒其上。似乎是谁的手紧紧掐住了我的脖ๆ子,那样用力,仿佛是恨毒了我一般,掐得我喘不过气来,胸口似乎ๆ被鼓槌一下一下大力敲击着,生生地如要裂开一般疼痛。疼得我大声惊呼不止。
我略施ๅ一礼,扶了浣碧和槿汐一同随着她们走。绕过甘露寺的正殿和侧殿,又走了许久ื,方见几间低矮平房,引了我们进去道:&ุquot;๙这是几位以后住的地方แ,可先将随身的衣物放了休息片刻。"
浣碧欠身笑道:&ุquot;有劳了。"
"我对他这个ฐ人的心思,也是从前的心思,从未变过。"๙我定定想了片刻,"他忘了检点,咱们却不能忘,如无必要,还是疏远他些吧,别叫他误会了才好,也别叫他太难堪。"๙春寒的料é峭在水边格外明显,我叹息道:&ุquot;眉姐姐和我的胧月在宫中要他的照ั拂,又是故交,终究是要留แ些见面的余地的。"
浣碧应声低头,"这个我与槿汐都明白。"她瞧着方才姑子们浣衣的地方แ,蹙眉厌恶道:&ุquot;我本以为ฦ这个地方只是辛苦,却不想人情如此淡薄。我本以为也只是人情淡薄而已,却不想她们说话这样恶毒刻薄,听得叫人心冷。连甘露寺这样的佛门都如此世情冷恶,哪里还有清静的地方呢。&ุquot;
是啊。我惘然想道,哪里还有清静的地方呢。这世间的清静难寻。而麻烦,却是一桩一桩痴缠上来,躲也躲不开。
如是,每每想到温实初这日或许会来,我便早ຉ早躲了出去。宁可辛苦些走得远些去刈à草洗衣,直到日暮才回去。偶尔碰上了一回,也不过问了眉庄和胧月的情形,就寻个ฐ由头打发他回去了。
玉壶光转
温实初再次来时我去刈à草了,并没碰上。回来时院中斜阳满地,只见浣碧与槿汐都是面面相觑,站在桌边一脸尴尬。
浣碧迎上来帮我一起拍去身上的杂草。我奇道:"๙什么事这样呆站着?"๙
槿汐看浣碧一眼,嘴唇动了一动,终究还是没说,还是浣碧说了,&ุquot;温大人来了,这回送了一样东西来。"
至于送什么,她没有说,只努了努嘴让我看桌上。
我略整了整衣裳,只看了一眼,人就怔住了。破旧的桌上,一个ฐ精工细作的白玉壶,玲珑剔透,胎薄如纸,正好可以放在手心一般的大小,十分精巧可爱。彼时斜晖如金自窗格间漫漫洒进,照在玉壶之上,光转无限明润剔透。
我一时不解,道:&ุquot;他送这样贵重的东西来做什么?&ุquot;
浣碧叹一口气,无奈道:"小姐打开看看就知道了。&ุquot;
我依言掀开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壶中别ี无他物,只有几片切开削好的雪梨,划成心形,色泽冰清玉洁。
我一惊,脑แ中轰地一响,他竟然是这个意思。
浣碧绞着衣带,咬着唇看我。槿汐神色复杂,站在我身侧轻轻道:"๙一片冰心在玉壶。温大人的心思,娘子要如何回应呢?&ุquot;๙
我胸口一热,一口气几乎涌到เ喉头,"๙啪"地一掌拍在了桌上。桌子破旧ງ,纵然我力气不大,也被震得"扑&ุquot;๙地一跳。
浣碧吓了一跳,忙来看我的手,劝道:"小姐仔细手疼。"
槿汐望一望我,温言向浣碧道:"娘子心里不好过,难免气急些。"
槿汐虽是对浣碧说话,但语中深意,我不是不明白,于是缓和了颜色,笑一笑道:"是我心气太急了些。到了这里,反而不如以前沉得住气了。"๙
槿汐这才捧了盏茶水上来,温和道:&ุquot;๙娘子若愿意,收下就是。但奴婢瞧娘子的样子,实实是不愿意的。温大人来这一出,也是太莽撞了。"
浣碧在旁้道:"难怪小姐生气,小姐在修行,怎么能受这样的东西。而且这些年来,小姐对他怎样,他从来都应该明白。"
我怅然抱膝坐下,出了一回神道:"๙他怎么总是这样不明白,这样不合时宜。他对我的情意我进宫前就已回绝了,从前不要,现在更不会要。我不过视他为兄长故友,他怎么总是不明白呢?"
浣碧亦发愁,道:"如今也不好直接回绝了他呀。宫里的胧月帝姬和沈婕妤,都离不开他的照拂。咱们本就势单力孤,还要再失羽翼么?小姐可要好好想想清楚。"她思量了片刻,又道:"温大人对咱们的照顾,其实是很多的。"
我只是侧首,淡淡道:"他对我的确多有照顾,然而,我是真不喜欢他。"
槿汐只垂手站着,看不出任何表情,"温大人的情意倒是感人的,这样的男ç子也的确是少见。"
我不想槿汐会这样说,不由á回头看她一眼。浣ã碧也是微微发怔。
三人都只是不说话,各怀心思。
浣碧走到我身边,依在床边靠着我,神色伤感而温柔,轻声细语道:"其实再想想,温大人与小姐自幼相识,与小姐的情分自然不一样。当日小姐入宫选秀前,温大人亲自来与小姐表白多年情意,愿娶小姐。小姐心气颇高,眼光自然不会在温大人身上多停留。可是如今世事易转,小姐经历过宫中多年风波,皇上的情爱已经明白是不可靠的,那么如今有一个愿意真心真意待您的人,彼此又是相识了解,小姐何不做另一种打算。即便多想几年也是无妨的,不必这样直截了当的回绝他啊。"她见我只是默默抱膝不语,放缓了声音劝道:&ุquot;温大人虽然心急又不会挑时候,可是对小姐的心却是多年如一。而且他颇懂ฦ医道,又有些家底,若明里暗里要帮小姐一些,或是要帮小姐离开这是非之地,也不是什么เ十分为难的事。&ุquot;๙
她的劝导,我未必不会听入耳。而这里的生活,的确是辛苦而难为ฦ的。
我只问:"他来时,还说了什么?"
槿汐的话清冷而明白:"温大人说三日后再来探访。"๙
远远的凄凄芳草,遥遥隐山,淡淡红霞,风轻柔若无,带点冰凉的触觉拂上面庞。这天下的烦恼,当真是躲到哪里也是躲不完的。
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仿佛有无数鸦翅密密地遮蔽住了天空,一重叠一重地黑了下来。我只觉得倦怠而厌烦,合上双眼,淡淡道:"你们出去吧,我自己好好想一想。&ุquot;
这三日里,我只是如常一般,只字不提玉壶之事。
玉壶被我小心放在枕边柜中ณ,每日小心翼翼地用细布仔细擦拭一遍。浣碧见我这个样子,总是与槿汐夹一夹眼睛笑,槿汐只回以轻淡而礼ึ貌的一笑。
三日后的午后,我特意没有出门做任何事,只打发了浣碧出去。
温实初依言而来,室内早已๐打扫得窗明几净,一束新开的梨花雪白开在瓶中,如雪玉堆树,清爽甘甜的气息让人觉得格外温馨。
我早已让槿汐泡好了茶,只坐着静静等他来。
温实初ม还未进门就已๐先笑了,"嬛妹妹今日的气色甚好,脸色也红润了许多。"๙
或许是我的好气色感染了他,他原本的忐忑不安之情也稍稍平复了下来,坐下与我一同吃着茶慢慢说话。聊过些家常闲话,我把玉壶小心取了出来,放在我与他之间。
玉壶的确是十分美丽而精巧的。我温言道:&ุquot;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实初哥哥已经二十五岁了吧。"
他的喜色因我的记得而显露出来,他的眉目浅淡而温和,笑道:&ุquot;嬛妹妹的记性最好,我确实是有二十五了。"
我半是叹息,半是感慨,"๙二十五岁,若在寻常人家,大约都是妻妾成群、儿女成双了。温家伯父想必早些年就在为你的婚事烦恼了。"
他欲言又止,只笑笑道:&ุquot;若不是娶心爱之人,实初情愿不娶ດ。"
我点头道:"๙实初哥哥说的不错。娶妻娶ດ德,娶妾娶色。但无论妻妾,都要自己喜欢才好,否则这一世夫妻不仅难做,也是无趣的很了。所以实初ม哥哥晚些就晚些吧。"
温实初略略不好意思,也深以为然,道:"我不过是普通官宦之家,晚些也不要紧。不比君王至尊,婚姻关系天下,与社ุ稷息息相关。十三四岁都要大婚了。再说宫中,那位清河王已๐经二十三了,他不愿纳妃大婚,连太后也拿他没法子…"๙
他的话还未完,我已经觉得刺๐心。他见我神色微微黯然,知道提及皇帝ຓ说了我不爱听的话,不由满脸愧色,忙忙道:&ุquot;我是无心的。"
我只作不觉,微笑道:&ุquot;清河王眼界颇高,不知怎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想一想就已觉得有趣。"
他见我无事,也略略๓放心,一时也讪讪地不说话。我启唇道:"实初哥哥,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情形么?"๙
他的神色温柔地沉静下来,"怎么会不记得?我永远都记得,那时你才十岁,甄兄下了学背着师傅偷偷带着你去湖里荡舟。正巧ู那ว一日我跑马出来,正见你梳着垂髫双鬟,怀里抱满了莲蓬站在船头,唱着一支歌。后来,你瞧见我,也不怕生,还剥莲子给我吃。"
我微微而笑,童年时的趣事在如今回首看去,亦是格外珍贵而美好的了。那ว些无忧无虑的岁月,当时怎么เ会知道,会预料得到,前路会这样苦这样难,难到无路可去的地步还要继续挣扎往前走下去。
因为从前的甜,越发衬得后来的人生路苦如莲心,还得一颗颗生吞下去…
我低低唱道:"๙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为谁苦?双花脉ำ脉相问,…&ุquot;却是忘了歌词,再也唱不下去了,只得笑道:"๙真想不起来了。"
温实初接口道:"下一句也是最后一句——只是旧时儿女。"๙
我不好意思地抚一抚脸颊๐,淡淡笑道:"๙难怪我要忘了…&ุquot;我低一低语气,语中已๐带了些许无奈,怅然道:"咱们都不是旧时儿女了,旧时的歌都要忘了。"๙我转一转神色,把玉壶推到เ他面前,郑重道:"一片冰心在玉壶。甄嬛自愧不能承受这样厚重的情意,还请收回吧。"๙
温实初神情一变,忙掩饰着喝了一口茶镇静下来,缓缓道:&ุquot;这玉壶是我家传之宝,家父曾经叮嘱我,一定要赠与心爱之ใ人,从前我没有机会送给你。如今我真心诚意恳求你,收下这个ฐ玉壶。&ุquot;
我摇头,温言道:"这玉壶这样贵重,你是该交给心爱的人。可惜实初哥哥,你却并不是我的心爱之人,所以我受不起这个玉壶,即便你勉强我收下,对这个玉壶而言,它是被辜负了。"
温实初无言以对,神情冻住,仿佛被第一场秋霜卷裹的绿叶,沮丧而颓唐,"๙嬛妹妹,你总是不肯接纳我。从前是,如今也是。"๙
我想了想道:"๙实初哥哥,恕我直言一句,你时时总记得幼时之ใ事。你心里喜欢的,或许只是当年未入宫前天真柔和的我,而不是如今的我了。如今的我大异从前,你又何必为ฦ此执念良多呢?&ุquot;
他忽地抬头,目中ณ有逼灼的光芒燃烧,他身子急急前倾,哑声道:"๙嬛妹妹,我一定要说与你听,我对你的心意一直都是一样的。"他声音微微低下去,却依旧诚挚,"๙不仅是在宫里还是在外头。"๙
我静静听他说完,忽而无声微笑出来。我笑得那样宁静,宁静中有几乎淡漠不可见的胸有成竹和荒凉,仿佛冬日里第一层霜降,悄然无声地落了下来,苍白茫然。
"还记得曹琴默么เ?&ุquot;我的话突兀的问了出来。
"是。&ุquot;温实初的神色顿然一黯,垂手下去,&ุquot;๙自然记得的。&ุquot;他喃喃道:&ุquot;怎么会不记得呢?"
我缓缓闭上眼,静静道:"๙是啊!从前的襄贵嫔,温仪帝姬的生母,追封襄妃。&ุquot;我忽地睁眸,厉声道:"襄妃当日是怎么เ死的,你我心里都一清二楚!"
温实初ม神色黯然,额上的冷汗一层又一层细密地逼仄出来,如寒雨临江,泠泠生冷。片刻,他叹息着仿佛是安慰自己้:&ุquot;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一想起来总是日夜不安,也算是我的一桩亏心事了。幸而温仪帝姬现在有端妃娘娘细心照拂,襄妃死后颇为ฦ风光。我才稍稍安心些。现在能做的,只能是竭尽心力看顾温仪帝姬的身体,也算稍稍赎罪了…&ุquot;
我冷冷打断他,"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你我一起长大,在宫中一同经历的事也不算少了。我有什么เ好什么不好你也都十分清楚。甚至曹襄妃之死,你是不情愿的,恐怕你心里也是埋怨我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