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说不理他的疯言醉语，“喝什么？柠檬汁？”
啪的一声，他扔下遥控器，电å视屏幕一片漆黑。水晶灯照ั在水磨大理石地板上，流光溢彩。电视声音突然被掐断ษ，房内显得分外安静。
张说下楼将剩ທ下的东西提上来，钟็笔母子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左学蹲在那里拆零食包装袋，口里含混不清地说：“其实可以请饭店服务生把东西送上来。”钟็笔一愣，这点她倒没想到，拖着儿子就往外走，“不要吃这些垃圾食品，楼ä下有自助餐厅，自己去——半小时之内不准回来。”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她跟张说之间，有些话，不希望小孩子听到。
张说将东西一股脑儿堆在地上，气喘得厉害，仰着头，单手解开衬衫第二颗扣子。钟笔见他露出雪白的锁骨，微微往外凸，皮肤光滑细腻，侧着头的样子熟悉之ใ外更多了一分感，忍不住瞪大眼睛，咽了咽口水。不等她凑近看，张说转头喝水去了。她舔了舔干燥的双唇，不断ษ告诫自己：美色害人，切勿色令智昏。
张说看着前面黑压压的现场观众，心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停顿了几秒才回头说：“我要求场外帮助。”主持人同意了，提醒他道：“你有三十秒的时间。现场求助还是电话求助？”他说电话求助。可是那个电å话号码他仿佛用尽一生的力气才拨了下去，十指颤抖，重若千斤ภ，一下又一下，敲打着他忐忑不安的心房。察觉自己有些失态，他定了定神，面对镜头缓缓地说：“不知道这个电话还打不打得通。”
按捺下汹涌澎湃的心情，他轻声问了一句：“钟笔，这么เ些年过去了，你可曾听见？”
她情绪不佳，一路都没有说话，微凉的夜风一点点吹散记忆里混乱ກ不堪的过往。张说推她，“到了。”她愣了下才回过神来，忽然拍头，“哎呀，糟糕！”
张说忙问怎么เ了。她将左ุ学要雪媚娘、榴莲酥的事说了。左学这小子，答应他的事若是忘了，绝不肯罢休，整个儿一太上皇。
张说想了想，“你也没吃饱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极好的广式点心。”就这么让她回去，他不放心。
张说口中ณ的“附近”是北大附近。车子停在路边的店铺前，这是以前钟笔最爱来的一家点心店——干果、蜜饯、饼干、糕点……应有尽有。
多年不曾来过，周围的建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身上披着张说的西装，大眼睛四处张望，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有些茫然失措。头顶ะ闪烁的霓虹灯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视线穿过对面划ฐ成几何图案的繁花绿草，落在校门口几个镶金大字上，提醒她这里是北大。旧时场景旧ງ时人，她心中ณ蓦地涌ไ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之情。看着路灯下熟ງ悉的店面招牌，她用力推开玻璃门，欢快地喊：“老板！”
老板身穿白色棉布背心，腆ດ着啤酒肚，摇着一把缺了一角的芭蕉扇，坐在那ว儿听广播，脚下一双人字拖欲坠不坠，懒洋洋应了一声，“买什么เ自己้拿，钱在鞋盒里，自己้找。”
还是这样的脾气，这样的悠闲自在，十数年不变。钟笔不知为何，像是他乡遇故知一般，抓到เ一点儿什么熟悉而又永恒的东西，觉得非常高兴。她冲过去，手舞足蹈地叫：“老板，我要买吃的！”激动得恨不得把屋顶掀了。
老板当然不认得她了，晃晃悠悠走过来，也不看人，张口就说：“同学，买什么？”
钟笔要了玫瑰花制的干果、糖腌梅子、豌豆黄以及蓝莓蛋糕，眨着眼睛的样子十分调皮，“老板，忘了带钱，可不可以赊账？”
老板瞄了眼她身上华美的礼服以及颈่上的钻石，知道她在开玩笑，痛快地答应：“行。”钟็笔哈哈大笑，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
张说又要了雪媚娘和榴莲酥，掏出钱包把钱付了。
两人沿着南门的林荫道进来。道路两旁是法国梧桐，高大繁茂，密不透光。夜色深沉，偶尔几个ฐ晚归的学生步履匆匆，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还未开学，偌大的校园十分安静，周围花木扶疏，虫鸣蝉唱，使人更觉静谧。物是人非，风景依旧，一样的天，一样的脸，一样的你，就在我的面前。
触景生情，往日的片段在眼前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第一次社团活动她便找不到地方แ，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理工信息二号楼ä在哪里。有人拍她的肩膀，“同学，你是‘自杀社会问题研究学会’的会员吗？”钟笔回头，眼睛一亮，不理人家的问话，一直盯着旁边的人看。那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个美少年嘛ใ！果然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么เ大的学校都能碰到。
魏建平和气地问：“同学，你是新会员吗？我是这个ฐ社团的团长，我叫魏建平，建设的建，和平的平。”
钟笔撇嘴，名字真老土，手指着张说，“那ว他呢？”
张说打断ษ她的询问，“时间快到เ了，走吧。”钟笔跟在后面，一心想着该怎么เ跟他搭讪。
魏建平和张说也不知道地方，从理教信息楼一路问到เ东门，最后在一个ฐ新า建大楼ä的某个旮旯里找到了。众人都埋怨教室难找，讲座怎么เ选在这么一个鬼地方แ。张说在最边上坐下，魏建平跟了过去。钟笔一个人都不认识，站在那里不知该往哪儿去，茫然四顾，心里发慌。魏建平见了，连忙招手，“过来，跟我们一起坐。”他心思细腻，温柔体贴，很懂得照顾人，跟张说算盘珠子不拨就不动的格截然相反。
钟笔大喜，连忙奔过去坐下，隔着魏建平便是张说。讲座开始，众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钟็笔随口寒暄了几句，指着张说开始套话，“魏建平，他叫什么เ？大几了，学什么的？”
魏建平真是好脾气，竹筒倒豆子般通通告诉她：“哦，他啊，天才哦，光华管理，学金融的。至于叫什么เ，你自己问他吧。”
钟笔心中说他真是知情识趣，连忙越过魏建平，拍着张说的肩膀问：“同学，我是新加入的会员，我叫钟笔，你叫什么？”张说见她整个人倒在魏建平身上，姿势亲昵，不喜她这样随便，有点儿不悦，没有回答，拿了本书递给她。
钟笔碰了个冷钉ล子，有些讪讪的，接过来一看，是经济学原理，内页ษ上写着“张说”二字。翻开，满篇全是数字、图表、符号、专业术语，一时头大如斗ç，连忙合上。对方的冷淡这么明显，她不敢再搭讪了，决定旁้敲侧击，便问魏建平：“他大几？”魏建平笑道：“研究生都快毕业了。”钟笔很是吃惊，她以为他还是个小正太呢，没想到已经是老男ç人了，果然以貌取人，失之ใ子羽。魏建平又接上一句，“十九岁。”和钟笔一样大。
她更吃惊了，嘴巴许久合不上。魏建平叹气，道：“所以说，世界上天才还是有的，只是我们太平凡了。”不可相提并论。北大是全国最好的高等学府之一，藏龙卧虎不在话下，天才少年并不稀奇，少年大学生遍地都是。
张说见他们头抵在一块唧唧咕咕说私房话，便有几分不高兴，低声呵斥道：“你们还听不听讲座？”俩人以为ฦ他听见他们在说他的事，互看一眼，连忙停止背后说人的不良举动。
张说之所以一直对钟笔的搭讪不冷不热，正是因为ฦ钟笔每次都要找魏建平或者其他人做借口，以至于他从不敢有非分之ใ想。而钟笔这边呢，她脸皮虽厚，但主动勾搭男人也够她害臊了的，事先当然要准备好各式各样的借口，以便搭讪不成，也好有个台阶下。两人隔了一堵墙互相试探，更加不准对方的心思，因此一直处于暧昧不明的状态。
那个年纪，我们总是小心翼翼，患得患失，渴望爱与被爱，可是又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深秋的某一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社团组织活动，要出去旅๓游。钟笔本来不打算去，后来无意中听说张说也会去，出发前一天慌慌张张跑去魏建平那里报了名，哭诉社团不能ม扔下她不管。
魏建平骂她前几天哪儿去了，人数都定了，这不是为ฦ难他嘛ใ！最后无法，只得额外增加一个名额。
一行人包车前往北京郊区，路上大家打拖拉机，她跟魏建平输了，罚对唱情歌。俩人合唱广岛之恋，众人起哄，连声叫好，大有将俩人凑成一对的意思，那ว会儿小薇还没成为魏建平的女朋友。张说把帽子拉下，遮住眼睛，靠在那里睡觉，对眼前热闹的场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钟็笔见他冷冷淡淡、事不关己้的样子，便有些意兴阑珊。不就一天才美少年吗，装什么深沉冷酷！
有一项水上竹筏运动，俩人一组。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钟็笔用了点儿小心计，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和张说分到เ一组。张说撑着竹篙轻轻一点，竹筏晃晃悠悠飘了出去。钟笔站在上面兴奋地活蹦乱跳。
青山绿水，蓝天白云，空气清新，她不由得神大振，深深吸了口气，张开手臂念了句：“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张说见她高兴得有些过头了，不知为何，竟然心有不平，凭什么他就得当苦力？偏要坏她兴致，便问：“会游泳吗？”钟็笔吐了吐舌头，摇头。他点头，事不关己้似的说：“我也不会。”而后加了一句，“我也不会撑船。”
钟็笔一愣，忙问：“那掉水里怎么办？”这水看起来挺深的。张说瞟了她一眼，“看着办。”钟笔满头黑线，不由得有些担忧。
哪知一语成谶。
她见对面是连绵起伏的陡峭山峰，硬生生从中ณ劈开一般，壁立千仞，甚是惊险，不由得心神激荡、逸兴遄飞，风花雪月的毛病又犯了，开口便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张说一听她背书心里就发毛，偏偏她还歪着头问：“你听过这句话吗？”他不答，没听过也不会说出来。
钟笔以为ฦ他不屑和自己说话，一心想讨好他，便说：“反正没事，我们说笑话打发时间吧。”
她最擅长讲冷笑话，率先说：“从前有一只小羊，有一天它出去玩，结果碰到เ了大灰狼。大灰狼说，‘小羊，我要吃了你！’你猜，结果怎么เ了？”张说心想，难道是小羊把大灰狼吃了？但是这个结果太不合情理，于是继续维持缄默。
钟็笔见他并没有配合地问：“结果怎么了？”有种一个人唱独角戏的感觉，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结果大灰狼就把小羊吃了。”
非常冷的一个冷笑话。张说的天才都用在正途上，说到不务正业，半点儿天分都没有，慢整整一拍才反应过来，想了许久ื，认真地说：“这个ฐ笑话不好笑。”不但不好笑，而且极度无聊，本就是在浪费时间。
钟笔本来想说“从前有个ฐ太监……”就这样“下面没有了”的冷笑话的，考虑到เ他的幽默细胞不是那么发达，于是讲了一个稍微正常一点儿的：“老师让小明用长城造句，小明说，‘长城很长。’老师很不满，说，‘不行，再造一个。’小明哼了一声，‘我又不是秦始皇。’”
张说唇角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钟笔心里在擦汗，他总算笑了，虽然有点儿勉强，比起冷美人来，笑美人还是更养眼一些。她拍手道：“好啦，好啦，轮到เ你了。”张说摇头，“我不会。”钟笔跺脚，“不行，不行，来而不往非礼也，一定要说一个，随便什么。”
她一激动，竹筏便来回晃动。张说吓坏了，“你站稳，你站稳。”想了半天，记起学校里广为流传的一个ฐ笑话来——
“周教授通佛学，开了一门课叫中国佛教史。学生问他考试怎么เ考，他说‘随缘’……”
钟笔听到这里就笑起来，哈哈哈，考试随缘，果然是周教授的风格。张说继续说：“有个ฐ学生考试没做准备，于是交白卷……”
钟笔听到这里，“咦”了一声，“交白卷？”北大许多人将84分都视为耻辱，交白卷可以上未名BBs头条新闻了。他点头，“这位交白卷的同学随了周教授的缘，给了他一个ฐ很高的分数。后来另外一个同学有样学样，也交白卷，结果考试不及格。”
这其实算不上笑话，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有趣的故事，但是钟笔觉得前后很有戏剧ຕ，拍手笑得前仰后合。结果乐่极生悲，动作太大，来回颠簸得厉害，竹筏剧ຕ烈晃动，一个不稳，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掉下去之前，她心慌意乱ກ地伸手去抓张说，张说一个踉跄，结果俩人一起洗了“鸳鸯员。
幸好靠近岸边，水不深，仅到张说的嘴巴，但是刚好没了钟笔的头。张说便撑着她腋下，尽力托住她。俩人湿淋淋站在水里，硬着头皮接受周围或诧异或好笑的目光。钟笔冻得浑身发抖，嘴唇乌青，恨不得化作落水鬼，省得光天化日之ใ下出来丢人现眼，哪里还有半点儿先前预ไ想的旖旎、浪漫的场面？
他俩浑身是水爬上岸，听见有人高声喊：“快来看，快来看，有人跳水啦。”别提有多狼狈了。
后来有人问他们怎么会掉下水，钟笔埋怨道：“还不是张说的笑话闹的。”大家便问什么笑话有这么เ大魔力，听得俩人往水里跳。钟笔便说了，所有人都露出鄙视的眼神，“这笑话都没听过，你是北大的吗？”
她低着头不说话，大家津津乐่道的这则笑话是在她休学期间发生的。她看似快乐的大学生活曾经发生过严重的断ษ层。
“落水”一事在“自杀社ุ会问题研究学会”广为流传，弄得别的社团都知道了。有山鹰社的人跑来拉住她，“哎，你就是自杀学会那个ฐ听笑话掉水里的吧？这些资料是校团委发下来的……”
“自杀学会？”她听了满头黑线。
因为受凉加上尴尬、羞愤，回来后她就病倒了，而且是一病不起，整天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滚来滚去，低烧不退。到了校医室，经检查，医生确认不是“非典”，随便开了些药，便将她打发了。她将大把的药丸当饭吃，吃了一星期，不但不见效，结果反倒烧成了肺炎。
她半夜跑去医院挂急诊，拍x片打点滴，闹腾了一整夜。她以为这下总该好了吧，哪知医生低头写方แ子，面无表情地说：“记得天天来啊。”钟笔心中一惊，什么เ？天天来？
等她病好了，手臂早扎成了马蜂窝，肿得老高，一片淤青。而一个ฐ学期也快结束了，接下来是紧张的期末考试。
这就是她勾搭男ç人的后果，后果很严重。
可她不但不吸取教训，下学期还照ั样勾搭。
死不悔改，勇气可嘉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