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浑浑噩噩痴痴傻傻的孩子以为可以躲在富贵温柔乡中吃吃睡睡沉溺一生，但是偏偏有人将他唤醒，把那血淋淋的现实展现出来，再给他一个残忍的微笑。
“怕什么，”卓玉轻轻的笑道，“还有我呢。”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乾万帝的脸色就彻底变黑。不仅是乾ດ万帝，连路九辰都忍不住尴尬一下。
明德颤颤巍巍ณ的盯着他不敢说话。
明德又点点头，还多加了一个字：“嗯！”
雁字成行，渐飞渐还。正是艳光最好，江南锦绣，美人如春。
“是，是我的错，下次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丢下你了……”乾万帝低柔的亲吻着明德的头发，把小东西脸上的眼泪亲得乱七八糟，好像画了一道道猫胡子一样。御医趁机跪着膝行几步上前来给明德正骨，咔的一声推进关节，那声音听得乾万帝ຓ都震了一下。
话音未落他突而被一股大力拽回去，乾万帝两个ฐ指头板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注视着自己：“你讨厌谁？”
月氏宝马当即一扬马身，暴怒的嘶鸣起来，同时在场中不断的奔跑骤停，试图把明德甩下来。明德只觉得被一股大力推来推去，脚下的地面晃来晃去，几乎让人恶心欲呕，手上也渐渐的撑不住了。
这匹马哪里被人这么抽过，顿时暴跳起来。然而还没等它开始奔跑，明德猛地拉起缰绳，又是狠狠的几鞭子抽了上去，那个劲道都不是驯马，而是好像直接就要把这匹马抽死一样了。
雨前叹道：“公公是服侍多年的人了，也不想想小贵人的言行，哪里是拦得住的人！”
张阔摇摇头，显然是对这样的事早就习惯了，“——若是平常，皇上也就哈哈一笑彼此揭过了，但是当时那月氏的王子使团都在眼睁睁的看着呢，皇上面子上下不来，一怒之下就撤宴回来了。姑娘带几个宫女明早小心服侍吧，千万莫提今晚的事。”
明德踩累了，眼前发晕，软软的往下滑倒跌在地上。乾万帝一把把他抱起来，打横搂在怀里，厉声道：“来人！在宫外架火，把这龙袍烧了！”
他心里酸楚得几乎要掉下泪来，低声问：“明德，你觉得高兴了吗？有没有高兴一点点？”
明德怯生生的看着他，努力的把自己缩到墙角里去。
“我宁愿你是骗我的……”乾万帝ຓ捂住脸，眼泪从掌心里流下来，湿湿的，“……我宁愿你造反也好……逼宫也好……不管怎么都好，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快快活活的……”
“您快逃吧！”阿醉紧紧攥着明德的手，用力之大，长长的、华贵的指甲都深深刺进了肉里去。
对于宫闱之ใ间的地位关系，乾万帝ຓ多年来都有个隐秘的想法，别人不知道，几个ฐ贴身心腹都是心照不宣的。
为什么明明是自己的功劳，却被一道圣旨ຈ硬生生的移到了别ี人的头上？
而完美配合了这场戏的自己，在乾万帝的心里堪称最大的功臣！
他刚刚回来，就听乾万帝ຓ这句话迎面砸来，怎么เ听怎么有种被威胁和警告的感觉。
这是我的。他心满意足的想，这么漂亮，这么骄傲，没人能入他的眼……这样的人，是属于我的。
就像一道暗色的、隐秘的伤痕，刻๑在心里最不为人知的角落，微微的疼痛着，一生相伴、直到老死。
路九辰没有回答。
卓玉顿了顿，冷笑起来：“你一个外人懂得什么！”
卓玉默然不言。
云州边上民风悍利，据探子来报，卓玉不知道为什么在大战之前要亲自过去，连十三铁ກ卫都苦劝未果。据说在下令之前主帅帐中曾经传来争执的声音，有人风言说卓玉此行却是去找一个女人；但是具体怎么เ样，却没有人知道原因。
警报烟花长长的拖映上空，大军前锋仿佛一把尖锐的刀，刹那ว间插进了村口。林冰铿锵一声长刀出鞘，只觉得随风飘过来几滴血打在手背上，抬眼一看原来是明德在擦身而过的瞬间砍翻了那个发出警报的士兵。
乾ດ万帝ຓ抓着明德的肩膀，他比明德要高，但是他没有弯下腰。明德听见自己肩膀骨头里传来的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就要被整个人提起来了。
这一耳光打得他简直要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明德已๐经优雅的收回了手，退去了半步，微微抬起头，十分冷淡的看着他：“你也知道你死了以后我就没地方活了？”
又一个铁卫飞奔而来，跪俯在地上：“大人，不用了……路总管已๐经进来了。”
我很久以后都能记起来卓玉当时的表情，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卓玉脸上出现过那样的表情，就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一样，好像路九辰不是个脑子正常的人。
胡至诚说：“我要是你，现在就会好好的躺下……”
那只手的指关节处还在流血，一点点猩红从绷带间渗出来，这样近距离的掐在脖子上，就像要深深的掐进肌肉和血管里一样。暗卫的每一个ฐ人都亲手接触过尸骨和腐肉，即使像明德一样在无形中享有最大程度的庇护，他也不能算是良善之辈。
春日将尽的时候，明德终于养得结结实实，被乾万帝和胡至诚一致认为可以下地了。
“不、不，上官大人说得、说得对……”
有人把甜甜的稀粥喂到他嘴边，还有人试图喂他药，但是他始终紧紧的闭着嘴，拒绝了外界的一切。有人在苦劝，有人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เ，还有掌事的总管打骂奴才的声音，一切都乱ກ嗡嗡的。
这次我不会再服从你了。
乾万帝ຓ已经陷入了巨เ大的、轻飘飘的感觉里。他就像一个ฐ第一次被暗恋的人笑着注视的毛头小伙子一样，完全不知道说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难以言喻的喜悦和紧张紧紧攫住了他的心。他不知道应该用怎么เ样的表情和话语来表达这种喜悦，这个时候，哪怕叫他跪下来，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下跪来膜拜的。
他把经书摊开来，然后伸手去拿起床边半杯凉透了的茶水，当着乾万帝的面，慢慢的把水倾倒在了经书的纸页上。
“这个不开窍的东西！”张阔急得骂，“当然是去锦衣卫大牢了！”
乾ດ万帝ຓ纵身下马，大步走进大牢。指挥使一个踉跄连滚带爬的跟上去，陪着小心问：“皇上，皇上是要去哪里？皇上小心路滑……”
“皇上，为灾民赈灾拨款，纵然再多，也无损皇上贤明仁爱的史书清誉！”
丁恍顿时一阵恼怒：“臣在与皇上上奏，关你……”
——为什么这么恨我呢？
明德茫然的向前走着，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ม走到哪里。好像有什么冰凉的尖刺扎进了肌肉里，他低头看看，恍惚的用手拔开戟尖，远远的扔开。
路九辰淡淡的道：“我已๐经受命监管宫城，当然首要保护的就是这个太子的安危。你说这是不是关我的事？”
卓玉放开手，视线从太子身上转回路九辰脸上，轻轻的笑了一声：“果然如此！”
他决然转身便走，路九辰一时冲动，道：“卓玉……”
卓玉步伐不停，冷冷的道：“没想到เ此生还能ม再一次同朝为臣，路总管，我改天再上贵府拜访好了！”
路九辰伸出手，可是卓玉那飘扬起来的衣带已经轻轻的从手边上滑了过去。他站起身怔怔的看着卓玉决然远去的背影，慢慢的阖上了眼。他仿佛看见两个人从遥远的彼端越走越近，在某一个时刻相交缝合，然而在那短暂的刹那过后，就是永无止境的渐行渐远。
太子离去之ใ后正泰殿里又恢复了岑寂，那种能压死人的富贵和厚重让人窒息。天色已经渐渐的晚了，几百支雕凿精美的宫烛在镶金灯架上光华摇曳，隐约映出屏风后站着一个削瘦的身影，半晌一动不动。
乾万帝叹道：“明德，你都听见了？”
那个身影在屏风后，只映出一点隐约的轮廓，连声音都飘渺得几乎不闻了，“你这是做什么呢？李骥，你想让以后的史书怎么เ说？——乾万帝因色而废天下，这样的名声流传后世，被指着脊梁骨的是你还是我？”
乾万帝道：“我不准他们说，史书上又怎么会记！”
明德笑了起来，就像是听见了什么เ非常好笑的事一样：“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皇上，史书上不记，民间就不传了吗？宫廷就不说了吗？每个人都能装ณ作什么都不知道了吗？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成了昏君，你后悔的时候那ว责任到底应该归于谁呢，你还是我？”
屏风被掀开发出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大殿里久久的回响。明德抬起头，被紧紧的抱在男ç人的怀里，那样的紧，就好像急切的想表达什么一样。
“我不会后悔的，”乾万帝ຓ说，“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但是这不影响我今天仍然能站在这里，对你说我喜欢你，我爱你……明德，我们一起去江南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明德没有说话。
几百支华美的蜡烛，跳跃的火苗映在巨大的宫墙上，勾勒出微微颤动的影子。大殿里是如此安静，以至于他们之间只能听见火苗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的劈啪声，和彼此呼吸的声音。
“明德，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一起去江南，现在正是江南最美好的季节，我们可以置办一座大宅子，没有任何人打扰，你也永远不用害怕任何东西……”
“……你愿意吗？……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明德轻声问：“如果我不答应会怎么样？”
乾万帝阖上眼。
不答应会怎么样？像很久以前他们之间发生的那样，强行带走、监禁、用一座富贵的囚笼关住彼此、互相憎恨着纠缠，消เ磨掉他们之间最后的一点爱？
“如果我不答应的话，”明德轻轻地说，“我会继续留在这座京城，在这座皇宫里面对着以后数十年人生……可能有一天我变老、变丑、变得被你讨厌了，然后你会有很多很多年轻美丽ษ的男人和女人，皇后、太子、太后……那些所有人都像被翻过去的书页一样，永远的消失在你的记忆里，连同着我一起，在深宫不知名的某处消磨时光到死……”
乾万帝想说什么，但是他说不出来。
“李骥，”明德说，“你说你现在爱我，我相信。但是我不相信你会一辈子爱我。”
他轻轻推开乾ດ万帝，退去了半步，直视着这个男人。
“——我不相信。”
乾万帝站起身，明德毫无表情的注视着他，烛光映在他的侧脸上，映得那长长的眼睫垂下蝶翅般战栗的阴影。
“李骥，如果你现在要我做出一个回答的话，那么我告诉你，我答应你，我跟你一起走。但是那并不表示我们之间可以从头开始，我只是不愿意有朝一日被你遗忘在这深宫的角落里，慢慢的带着回忆渐渐老死……”
乾万帝突而走过来，大力的按住明德的肩膀，手指都深深的掐进了明德锁骨下的柔软的皮肉里。
“你爱过我么？”这个男人的眼神濒临绝望，“明德，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我不知道……”明德把脸埋在自己的掌心里，声音破碎而迟疑，“……就算爱过又怎么样？你其实并不需要我爱你，你只需要我按你说的去做罢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明德抱在自己怀里。然而乾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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