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白扶着于芳玲，远远看着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病怏怏地靠在椅子里，好像就吊着一口气儿，下一秒就能断气似的。看着季白和于芳玲走过来，浑浊的眼里突然间回光返照ั似的冒出些锐利ำ的光来。
“什么东西！要滚蛋就滚的远远儿的，别ี再来丢我们郑家的人啊！还离婚，你也配！别脏了镇政府的大门，你这种女人古代都要捉去浸猪笼的，我老太太不怕别人说闲话，今儿就让大家评评理，看看你们到เ底是个什么样儿的货色！”
池小静看起来很给面子，看起来个子小小的，又瘦又苍白，可季白一天里统共下过两次厨房，小孩儿都笑眯眯地回了碗，下午还吃了不少季白做的糖糕。
池小静老老实实坐着，伸出一截雪白细瘦的手腕儿来，上头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季白一惊，这孩子气虚体弱他一早就看出来了，但没想到เ也瘦到这程度。
“你说什么？！你不要脸我还要呢，离婚？这辈子你都甭想和我分开，我穿过的破鞋谁都甭想捡！”
小胖子一听着急了，脚下不停，急着从人群里钻出去，郑大山也看见了，但这会儿状况正乱，没工夫管他。
齐老头还歪在地上连声儿地骂，他完全豁出去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好性子，不然不可能这么เ一大把年纪还得了个ฐ古怪老头儿的称号。
郑大山猛的回过头，正待开口骂，却被池晟柏唬了一跳。
季白一愣，猛的挥开郑大山的手。郑大山的手常年带着油腻腻的汗湿，那手掌搁在皮肤上的感觉格外温和，季白被他这样儿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简直恨不得立刻起身走人。
季白的脊背一下子撞在身后的茶几上，水杯跌落在地，咕噜咕噜滚至郑雍门前。郑雍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里头隐约传来插销反锁的声音。
季白把杯子接过来放在旁边的小圆桌上，然后把猫赶开站起身扶着老人在藤椅上坐下，笑眯眯地给老人家捋胸口，嘴里说：“别生气了齐爷爷，气着您我多心疼啊，没什么事儿，这真不是郑雍他爸打的，我上树掏鸟蛋给摔了一下。”
齐老头不言不语地看着季白，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心疼。他从小就知道季白这孩子，小时候常常被被季瑞抱出来显摆，他们这种乡下地方太少见这么เ漂亮精致的孩子了，又被季瑞养的很好，唇红齿白小脸儿水嫩嫩的，连牙还没长全见人就知道甜甜地笑，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娇贵劲儿，简直可人疼极了。
这下好了，季白身无长物，连郑家的门儿都不用再进。他瞥了眼得意洋洋地看着他的郑雍，面无表情的撇过脑袋，眼不见心不烦。
老太太亲自把户口本翻出来扔给于芳玲离婚，郑大山从头到เ尾赤红着眼眶，看着季白娘儿俩的时候简直恨不得啖肉食血。季白当着他的面儿拿出齐老头的存折，老太太看着上头那一小串ธ零眼睛就冒了光。他不怕郑家人拿着钱不办事儿，大门开着，他们这一家人日日闹，闹的人人都觉得索ิ然无味，但结果闹到了尾声，大家却都要来凑畅热闹，好像是要收个ฐ尾似的，顺便倒是给季白当了证人。
郑大山伸手要来拿，老太太却先一步抢了过去，立刻死死地盯着老太太看。老太太当没看见他那ว个隐忍不的表情，直接把存折塞进贴身儿的上衣兜里。
接下来再有什么事儿就和季白没干系了，他抄着手站在旁边，众人脸色真真假假分清了也只当一场闹剧。
于芳玲看着季白真的拿出钱来，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却也并没吭声。
到了回家的时候，于芳玲不相信事情就这么完了，她跟在季白身后，几次想要伸手去扯季白的袖子，但没等她动手，季白就回过头来。
“妈，最后一次了，下午你自己้去吧，齐爷爷昨天摔了一下，我得回家看着他。老太婆说话算话，郑大山不敢食言的。”
季白最后回头瞧了于芳玲一眼，沿着她和自己一样带点儿婴儿肥的下巴朝上看，看到那一双眼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于芳玲觉得劫后余生，季白哪里又不是呢。事到临ภ了了，季白觉得好像本来压着几千斤东西的胸腔猛地被掏空了，整个人像是得了高原反应，晕乎乎ๆ的不知道何去何从。
可他心里头终究还是要住进别ี的人别的事儿来的，最起码齐老头早就在这儿扎了根儿了，经过了上辈子，季白在明白不过了，活着比死更难。
上辈子最难得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过死，碰上池晟柏的强迫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死，可后来还不是都熬过来了——他离开郑家了，上了大学了，过了自个儿梦寐以求的生活了。至于池晟柏，季白想起他就有点儿头疼，七年呢，七年意味着什么呢？
不过苦尽甘来苦尽甘来，谁能活到这世上就事事顺心呢。现在他还不容易活回来了，他的生命正在努力的拐着弯儿向上走，他正预ไ见到了蒸蒸日上的时候，有什么เ东西化作了满腔的力气，恨不得从胸ถ口呼号而出。
季白彻底成了齐老头屋里人的时候，简直是两ä手空空身无长物，反正老头一点儿不嫌弃他。
小巷子里一如既往的逼仄潮湿，走到เ尽头才能看见齐老头的房子。朱砂和甘草永远不听话，喜欢跑到垃圾堆前头找吃的。季白一手一个把猫拎到肩膀上，心想这俩小东西将来也是他的家人了，得把巷๕子里的垃圾清一清，为着这俩小家伙的身体健康着想。
刚踏进门就看见齐老头坐在他那张老藤椅上头喝茶，一看见季白进门，立刻偷偷往背后藏着什么东西。
季白皱了皱鼻子，瞟了齐老头一眼，然后从他身边儿走过去，轻描淡写地说：“我以前还听说过，一个老太太吃多了糖，结果得了糖尿病，临死前嘴歪眼斜的别提多痛苦了，关键是脑筋还不清楚，并症什么เ的也一并来了，拖累家人朋友，唉！”
齐老头听的嘴角抽了抽，赶紧ู伸出手抹了把嘴角的糖渣，结果没料é到季白连看都不看他，直接路过他进屋里去了。
老头有点儿受伤，又被刺๐激了一下，紧接着再被季白无视，突然就委屈了起来。他把偷偷藏到背后那一盘花生糖糕老老实实拿出来搁在桌子上，然后轻飘飘底气不足地喊了声：“季白。”
季白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齐老头，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桌上的花生糖糕说：“不是不让你吃，昨儿晚上没刷牙吧，吃这么一大堆你不会难受？你怎么跟小孩儿似的，连人家池小静都知道不过量，还老中医呢，谁敢信你啊，拿过来。”
老头看模样委委屈屈的，依依不舍地把盘子递过去。池小静在一边儿听见了偷笑，老爷子老脸一红，讪讪的不再说话。
晚上季白杀了老爷子拿回来的那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炖了锅鱼汤。鱼汤炖的又鲜ຒ又浓，上头咕嘟咕嘟泛着百花儿。
季白先给老爷子盛了一碗，又给加了点儿剁碎的香菜葱花叶子，又香又美一大碗。
“喏，这个可以多喝。”说完又转手给池小静盛了一碗。这汤煮的时间长，鱼肉都碎了从鱼骨头上脱离下来，季白又捞了慢慢一大碗鱼骨鱼肉鱼头，朱砂和甘草也好好儿饱餐了一顿ู。
柴米油盐锅碗瓢盆，季白最后一个坐到饭桌上，看着齐老头和池小静，居然颇有种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感觉。小孩儿饭前喝了一大碗中药汤，这会儿一点也不饿，但她一向很给季白的手艺面子，歇了一会后又喝了一大碗鱼汤，吃了半张鸡蛋饼，一肚子都是水，走起路来都逛荡逛荡的。
到睡觉时候季白才现齐老头居然已经手脚快的把新床搬回来了，就摆在齐老头卧室旁้边那个小隔间里，屋子已๐经被老爷子收拾出来了，可哪怕这样也不大，摆了张床就几乎没下脚๐地方แ了。
季白瞧了瞧，床倒是挺大，但等季白坐上去，床板子立刻吱扭吱扭开始响。
齐老头一愣，立刻就有点儿不满，大骂道：“什么破玩意儿，卖鱼那ว阿胜听说你要来咱们家住还替我高兴呢，居然就给了这么张破玩意儿！”
季白只得又哭笑不得地安慰老头子，想这床老头子指定也是掏了钱的，阿胜家业不富裕，能ม帮一把就挺好。何况他觉着就这么一晃一晃的倒也没什么เ，起码比郑家那张好多了。
“没事儿齐爷爷，这多好啊，我就喜欢带响儿的，我自个儿当个ฐ摇篮曲儿听，你瞧瞧，这床头还雕花儿呢，呦，龙凤呈祥！”
齐老头撇撇嘴，一晚上念念叨叨的不肯好好睡觉，闭上眼睛还在说明天买鱼让阿胜给他便宜些云云。
季白多久没经历过这么个安静宁谧的也晚了，朱砂和甘草似乎都瞧上了季白这张大床，季白本来个ฐ子就小，而且瘦，躺下去之后旁边儿还留着好大空位，两只猫崽子就蜷在他脚边儿，毛茸茸的一大团，软乎乎的不吵不闹。
等今天过去，季白已๐经想好了，池小静那儿有现成的初中ณ课本，他借来翻一翻，等这学期过去，季白就去学校里头报名。
这年头说是九年义แ务教育，但镇子上唯一的学校确实要收学费书本费的，收的不多就是了。至于学费钱不能再让齐老头出，他刚朝水坑里扔了老爷子半辈子的积蓄，就按照他之前打算的，来钱的路子太多了，开学前挣出百来块钱还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