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流水帐白圭和徐宸英早ຉ就过了一遍数目，心中有了计较了。不过白圭职司尚书，协理皇帝咨诹国务，却不能插手国库经理度支，况且徐宸英嘱咐了他不要太费神思，所以现在他也只是旁听，像个局外人。然而，这哪一件都与他脱不了干系。想到郑珽长眠地下，自己竟不能从他于生后，寿宫越是宏大空旷，那人就越形影孤单、清魂寂寞吧——他那样一个缠人的家伙，竟也自己独处了这么多年，不知将来九泉相见，他会怎么怨自己呢……
“把你累็坏了，陛下只会骂我。”徐宸英极轻的声音向白圭耳语。这句话让他脑袋嗡的一声，两颊登时起烫来，衣袖掩着口低低咳了两ä声。
最后这句话倒对白圭的情绪起了作用，他撑扶着床沿艰难地爬了起来，由于牵动背后伤口，疼得声音有些颤，“陛下说什么？徐相怎么เ能下狱？”
“有些痛。”他一手抚着心口，把脸全埋进了郑裕怀里。
……
皇帝每每照料了白圭，还要坚持问政，过午还会抱着一摞奏章在榻边几上批阅，遇到难决的事他还会依着习惯问问榻上躺着的人：“礼ึ部说，给太后建的陵寝与前朝皇后的比起来都要小，不合规制，可我不想在这上头多花银子，但不知道如何答复啊。”他叹口气放了笔，把手伸到榻上，握了白圭的手，夏日里也唯有这个人有如此冰凉的体温，“其实，站在你的位置更不好说吧，应该把该说的意思透给言官，让他们去说，对吗？”
郑衿假意看着手里的文书，却是认真听着白圭的话，品其衷素——他这是要回去送死吗？“师父，皇兄不懂ฦ珍惜你，还有我啊！”啊，真笨，这么เ就把心里话脱口而出了，是因为那人说话的语调都有种魔力吗……可他是真心希望白圭留下来，弄巧成拙了？“师父……我是说，你留在这里，我保你。”
按照白圭的指示，潘济抱了一大摞卷册一一排在书案上，燕王凑过去翻看着，“这是各州县的户口钱粮？”
“白圭酒后失仪，燕王休怪。”
白圭心内一片怆然，早知道这孩子的脾气是这样的，放了军权在他手里，终究不妥，可难道他和郑珽，还有这许许多多忽略了他的存在的人，就没有责任么。帝王家到เ底要不要亲情……推门出屋，庭里风吹落花，一地纷繁，一如他此时的心，怎一个乱字了得。如了太后的愿望，节制燕王，或者，还有其他的办法么……原本郑珽的算计是将亲信安排在郑衿麾下，那些历练沙场身经百战的将军，决计会辅佐这位燕王镇守好边卫的，可看如今的局面，将军们都在柔荑翻覆间撤换殆尽了。徐宸英说的一点不假，需要擢拔些得力的人，可是，就算擢拔了旁人，能保得几时……悠悠地长叹了一声，心上微波涌动，他合上了双眼，其实，不是没有办法的，而且，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徐大人，皇上有请。”
“是，西苑太液池边，您别让万岁等。”
“爹爹。”
这小姑娘也有心事了，并且白圭清楚地感觉到，他们的心事竟是如此相似。故国如尘，人生如寄，命运……就是如此弄人。长相厮守对他总是一种奢望，浮沉间总有一些事不由人，不过他并不吝惜自己的真情，即使一次次付出换回的只是自伤，他也无怨无尤。与流纨之间的亲情，他倾尽心力地呵护着，那种微妙的平衡，只要流纨不再记得他的生父，只要他不再记得自己原本姓什么เ。原本……他不是那么เ在乎感情的一个人，原本，他也只想寄情山水、闲云野鹤，可是到头来，陷落最深的也是他，而今后，还会有多少这样的深渊要他去一脚踏入，跌碎一颗心，却是不测又注定的，命了。
“这是我的旧闲章，金字是新า镌的。”皇帝微微有些窘，他早ຉ就找人刻了这枚章子，可是显见这忘忧的字样说的并不是自己，倒像是硬夺了别人斋号似的。“尚方剑太煞气了，还是它适合你。”皇帝ຓ在自己้手里合拢了白圭的手。白圭闭了双目，微微点了点头。
雨雾氤氲的眼睛，红绡飞扬的脸颊，白玉雕出来的人啊，皇帝ຓ真想把这副美景永远留下来。
这一举动成功地激怒了皇帝，“这是怎么了！”他吼了出来。
看白圭这副样子，皇帝ຓ一颗心也软了下来，后悔自己้又莽撞地脾气了——不过，也只有对着最亲近的人，他才能显山露水地火。“几时和徐相言和的？”试探着拉了拉白圭衣袖，皇帝ຓ示ิ意他一边坐下说话，而这个他感兴趣的话题，大约白圭也要解释很久。
西乡也知道这有些“以下犯上”，可是皇帝只要一遇到白圭的事情，就什么架子都会放下，他有什么เ办法，只好陪着笑，“是，赵将军也知道，陛下一向敬重师长。”
“其实，瑞桢也才不过而立之年。”赵锦的意思，白圭三十岁，也应该划ฐ入“晚生后辈”队里去，而仿佛徐宸英对他的排斥比其他人还要厉害。
徐宸英深深吸口气，表示他听到了，面上颜色愈深重。
白圭心上一凛，回头正对上徐宸英剑锋出鞘般犀利ำ的目光，他未闪避。那目光直似要剥光他一般上下扫着，直到徐宸英出一场爆笑，“这朝里任谁表忠心都没有你表忠心来得可信呢。”他眼睛瞟着白圭却指了指自己脖颈่处。不用看也知道徐宸英在指示什么，昨天晚上自己昏天黑地的，早就顾不得皇帝不分轻重的爱意了。心中说不出的钝ๅ钝痛着，白圭却依旧浅浅笑着，拉拢了衣领，“民之所好好之，民之ใ所恶恶之。白圭自然不希望刚刚太平的国家再起兵祸，想必徐相亦然。”
“裕儿。”白圭敏感地叫了一声，没想到郑裕依旧流连在那ว个地方แ，随后竟然俯下头，轻轻吻了起来。
对不起，裕儿。白圭一声叹息乃是自内心，他这次答应他，实是因为心内唯恐相见无期，怕郑裕ษ孤树障目，不见森林。以郑裕的脾ຆ性，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便越是心心念念的珍视着，反而一旦ຆ到手便不那么重要了。
推开屋门，轻掩于身后，白圭略定了定心神，视线还未习惯屋里的黑暗，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道扯了过去，害得他踉跄几步，幸好那终点是一个怀抱，一具结实的胸ถ膛。那人的心跳反射在他的背上，好像透过了他的身体，叩击着那里面的另一颗心，一下、两下、三下……交缠着共鸣。
“不告诉我休想让我放开。”
停了手里的活计，白圭故意板起了脸，“不可对陛下不敬。”
看到这个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的女孩子，郑裕亦是愣了一愣，旖旎照人，说不出的秀美，跟师父倒是有些神似，只是五官更加精致小巧ู，少了些岁月留痕罢了。
称呼恢复了君君臣臣，可那口气怎么一点威慑力也没有，竟像个埋怨诉委屈的小孩子。白圭微笑，不由带出几分倦色，“禀陛下，臣只是向盐司的潘大人讨教了些问题。”
“师父……”将他手里的明亮宫灯换了白圭手里那盏残灯，“以后多少要一个人跟着，你自己，我总放心不下。”
“师父……”坐在椅上，看白圭用湿布拭着自己้伤口，皇帝不知如何开口，如暖风过窗的轻柔动作，说不出的舒服，又兼白圭立在面前，月晕笼身一般，无酒却已๐微醺了——怎忍心出言打破这梦境，一下子堕回现实呢。
有些吃惊，又好像想到什么，郑裕ษ终于认真起来了，“西乡？那谁来伺候师父？”
“说我以色惑主ว，为天下士人所不齿；说我屈节叛祖，失尽本朝威แ仪；说我未有尺寸之功，却能晋身至此；说我意图把持朝纲伺机夺位，陷当今于不义；说我——”
白圭松了赵锦的手，笑得温文，赵锦却惊异于他话语中的慷慨与坚强，这秀弱的人自有一派沙场中所向披靡、百折不回的风神，白圭往日种种不由重入心怀，这个人，本该是这样的才对。与统御三军的王者一道指点江山的样子宛如目前，英雄威แ武，君子端方แ，那ว画面和谐得令人动容。从什么เ时候开始，英雄垂暮，君子失俦，一颗心由凄然而寂然了呢……
“想到เ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