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圭坐在书案前，胳膊肘支在案边，用手指揉着一边的太阳穴，两只眼睛盯着地上紫铜笼里跳突的炭火，出了好一会的神儿了，西乡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因为他刚才忍不住告诉了白圭一些事情：现在宫里有流言，说皇帝ຓ郑裕和他老子一样贪慕某人的“男色”，可是耽着师徒的名分，怕坏了国君的体面，所以无处泄，以致活活在龙床上虐死宫女一人——在场宦官宫女都可为证。
“先生你——”西乡进宫也有几年了，耳濡目染，对白圭要的东西并不陌生。
“裕儿啊，这是为父为你请的师父。你在军中ณ混日子总不是个办法，打江山易，坐江山可就难喽。”
那一年，郑裕十岁，白圭二十岁。
严成收了信，还不忘劝白圭好好吃饭，“陛下再四嘱咐让做的，带来那许多珍奇药材，说是当月务必要大人吃光，否则陛下就要降罪老奴。”说罢可怜兮兮地看了白圭一眼，仿佛要他知道这圣命的威แ慑力。
欺君，基本这府上人全都学会了把欺君挂在嘴边，包括小流纨，“小姐呢？”这孩子的怨气都还没向自己完了吧。
人终于由赵锦怀里传递到了郑裕的臂弯，郑裕感到白圭仍在微微抖，忙脱下自己外裳裹紧ู了他，抱着他坐回榻上，“师父，对不起，对不起……我怎么เ会做出这样的事。”他压抑着在哭，白圭能听出来，吃力地抬起冰凉的手抚上了郑裕的脸，摩挲了两下，终于再没力气撑住，滑落下来，意识也终于支持不住了，连郑裕如何唤他，赵锦如何帮他上金疮药，以及这些如何收场，他都没有精力管了。
“京畿防卫是文彦的职责所在，文彦，你就勉为其难吧。”徐宸英拦了众臣，一点手将这任务指给了赵锦，喧哗止了，更有一众人抽起了冷气，不再说话了。徐宸英脸上从未有过如此凝重的表情，平日的不拘小节和玩世不恭似乎都被这份沉重给压住了。
“这个留给师父。”
流纨不像通常的大家闺秀一样，见了长辈会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一声“爹爹”叫罢，人已经扑进了白圭的怀里……哇哇大哭了起来。“人家很想你，你都不回来。”
“文彦……”
“里面气味重，让他们把犯人提出来审。”赵锦从后面拽了白圭的衣袖，一脸凝重地坚持着。
白圭点了点头，心下十分欣慰，能ม不辜负一份相知之情的人，他李继光算是一个。“我和季川修筑河防时已然规划了塞下之地的灌溉，自辽左至甘肃，共开凿河渠十余条，元志此去可会同季川详细计议。”白圭能ม想到做到这一步，让李继光从心里叹服，他循着白圭的指示，研究着他膝上置的那张地图，却听白圭平静地问，“我还想听听继光的设想。”
李继光会意，抿唇细细想着，“三年，免三年赋税，之后继光再不向朝廷要粮要饷，至于岁纳的粮食、马匹，现在不能确定数目，但稍后勘定了土地继光会一并报了，定不怠慢。”
“怎么？不舒服么？”郑裕见他的样子，停下了步子，关切地打量他面色。
被皇帝抱着在宫里的游廊间穿梭，白圭有点不自在，他把头埋在郑裕ษ胸前，伸手环着他，轻轻抓了他身上的龙袍。这个小动作在郑裕看来是亲昵的表示ิ，心里一阵热，万朵花开，低下头凑近白圭的面颊趁人不备地偷了一口香，“为了师父能ม养好伤，我要大赦。”
看到白圭中箭，郑裕ษ只觉得脑แ袋里轰的一声，立时一片空白，“给朕杀，不用留活口。”下了格杀令，与刺客缠斗的禁卫便不用顾忌下手轻重了，刀剑砍下去，招招毙命，当下便有十数个禁卫脱出了战阵，随着郑裕拼了命追赶那两个刺๐客，没想到เ却还是晚了一步，等到捉了放冷箭之人，白圭已๐然翻落马下，赤碧漫染了身下青草。
这是裕儿，白圭徘徊的意识将将有了反应，手指缓缓地摸索ิ过去，找到เ了郑裕ษ的衣角，用力拽了拽，抱着自己้的人身子一震，“师父！”知道白圭还活着，郑裕轻轻握上了那ว只手，几近崩溃的神经一松下来，他泄了力跪坐在地上。
就算有话，可怎么เ敢让他去传递，寒香跪了谢皇帝体恤，可是肚里已在盘算给家里传消息了，皇帝ຓ很生气，直觉告诉她，那是因为白圭。
“终是当局者迷，瑞桢啊，你可知老夫这旁观者却是要吃苦头的。”徐宸英看罢手中素笺“弟白圭顿再拜”的题款，苦笑着把信送到了烛火上，“谁让你认了我这个兄长呢，姑且替你瞒着他吧。”
是啊，他今日一天都心不在焉的，所以就一个人回府了，原本不想承认这是因为ฦ郑裕ษ今天大婚所致，可是自己้的心是骗不过的。他并不是对皇后有什么嫌怨，而是……裕儿真的快活吗？让裕ษ儿不快活的，其实是他吧，他要他成婚，甚至还示意了谁做皇后比较好。尽管在感情上他从来都是被动的那一个，可偏偏主动的人从未想过违背他一点的意愿。他一步步地退却，那人也迁就地一起退去，直到他们都偏离了原本的立足点，走得远了，就连那也望不到了。爱得倦了，情也就薄了，最后，还是只剩了他一个ฐ人啊……那ว无数的午夜梦回，为ฦ思念攫住心脏ู，通彻心肺的哭泣，给郑珽，还是给自己……他记得曾抚着自己的心对赵锦说，已经死了，死了却还会痛，有的时候，他真的会恨这样一个自己，可现在这种时候，就连恨都是那么无力……
“昨天启程的，动身到宣大两ä府去看看。”
“饥民是哪个州ะ的？”
“岁饥并非民愿，应准户部ຖ所请，安置赈济移徙之ใ民，蠲二州税赋——”忽然抬眼，皇帝的脸不知何时已๐近在咫尺，吓了他一跳，反射性地往后挪了挪。
“就叫小白好了，”白圭挥了挥手让严成不要说了，对着流纨温和一笑，“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
白圭说的这朋友是徐宸英，流纨的存在他是知道的，将一个前朝皇帝的公主ว偷偷保下来，没有郑珽假以援手如何做得到เ，这种事不能明里做，会引起朝臣非议，而处理这种棘手的事郑珽从来都是拜托徐宸英的，只不过那时候白圭并不知道罢了。所以白圭找到徐宸英问的时候，不用解释他也知道是什么เ事了。“放心吧，我这里倒是没人敢乱来的，我家寒香多了个ฐ妹妹做伴，有人问起我就说是白大人欠的一笔风流债，估计就不会有人敢再打听了。”徐宸英笑得几乎流出眼泪来，白圭反倒觉得安心了。
郑裕松了手，依旧没有睁眼，半晌一片冰冷轻轻压在了脸颊上，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揉着他额头、太阳穴，很是舒服，这让他想起自己生病时白圭都是这么陪着自己，彻夜不眠的。眼眶热，他庆幸自己้一直是闭着眼的。
“给我选的后妃，人选可有了？”
向白圭引见了长子徐寒山（汗，听起来像寒碜），三人落座，徐宸英先开了口，“听说你要亲赴幽州？”
略一思索，白圭心里了然，他之所以拜徐宸英，就是为的他那ว一句话，“先帝戎马一生，只育得三个子嗣，该做什么เ，不该做什么เ……”他微微一笑，重复着徐宸英彼时说过的话，“白圭知道。”
明知道自己้不在乎徐宸英的刻薄，但白圭心里依旧难受，徐宸英如何想自己้倒在其次，只是这一来自己้也将皇帝ຓ郑裕拖下了水——这班老臣心里本就不服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