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上前来扶我：“太子妃……”
阿渡奄奄一息，顾剑死了。
我拿着水瓢给月季花浇水：“你看这些花，它们好好地生在土中，却被人连根挖起。又被卖到เ这里来，但还是得活下去，开漂亮的花。它们从来不担心自己，人生在世，为ฦ什么เ要担心这些那ว些，该怎么样就会怎么样，有什么เ好杞人忧天的。”
我觉得冷宫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除了吃得差了，可是胜在清静。
我对他说：”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顾小五。“我想，我也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他的脸色。他整张脸上都没有血色了，他本来肤色白哲，可是这白皙，现在变成了难看的青，就像是病人一般透着死灰，他怔怔地瞧着我。我痛快地冷笑：”顾ุ小五比你好一干倍，一万倍，你永远都比不上他。你以为ฦ这样欺负了我，我就会死心塌地跟着你吗？这有什么เ大不了，我就当是被狗咬了。“那ว一刻他的脸色让我觉得痛快极了，可是痛快之ใ后，我反倒是觉得一脚踏虚了似的，心里空落落的。他的眼睛里失了神采，他的脸色也一直那样难看，我原本以为他会同我争吵。或者将我逐出去。再不见我。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小雪甚是顽皮，老是从殿里溜出去所以永娘专门叫一个宫娥看住它，现在小雪不见了，这宫娥便慌张地来禀报。
他从来没有那样笑过吧?毕竟那是顾小五，而不是太子李承。
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初ม夏的风吹过我的脸颊๐，带着温润的气息。春天原来已经过完了。
我一次又一次地被这个ฐ男人骗，直到现在，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在骗我？他对着刺๐客折箭起誓，说得那样振振有词，可是一转眼，他就同赵良娣站在承天门上……我的顾ุ小五早就已经死了，我想到เ这里，只是心如刀割。我的声音支离破碎，可怕得简直不像我自己的声音。我说：”你拆散了我们，你拆散了我——和顾小五。“他怔了怔，过了好一会儿，反倒轻蔑地笑了：”顾小五？“我看着他，他手上还在汩汩地流着血，一直流到袍子底下去。在忘川之上的时候，我觉得心如灰烬，可是此时此刻๑，我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觉得疲倦极了，也累็极了，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杀了顾小五。“我的顾ุ小五，我唯一爱过的人，就这样，被他杀死了。被他杀死在突厥，被他杀死在我们未完的婚礼之上，被他杀死在西凉。
永娘回来的时候十分诧异，说：”殿下怎么เ走了？“旋即她惊呼起来，”哎呀，这地上怎么有这么เ多血……“他叫了宫娥进来擦拭血迹，然后又絮絮地问我究竟生了什么事，我不愿意让她知道，麻木地任由á她将我折腾来，折腾去。我该怎么เ办呢？我还能回西凉去吗？就算回到เ西凉，顾ุ小五也已๐经死了啊。
我看到เ帐子上绣着精巧的花，我慢慢认出来，这里是东宫，是我自己的寝殿。
熟悉的宫殿在深秋的寒夜中显得格外庄严肃穆，我们没有惊动戎守王宫的卫士，而是直接从一道小门进入王宫。西凉的王宫其实也不过驻守了几千卫士，而且管得很松懈，毕竟西凉没有任何敌人，来往的皆是商旅๓。说是王宫，其实还比不上安西都护府戒备森严。过去我常常从这扇小门里溜出王宫，出城游玩之后，再从这里溜回去，没有一次被现过。
寝殿里没有点灯，不过宫里已๐经生了火，地毡上放着好几个ฐ巨เ大的火盆，我看到เ阿爹坐在火盆边，似乎低着头。
那人也只是伸出手来，在我身上轻轻一点，我眼前一黑，顿ู时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不仅活着，而且换了中ณ原的衣衫，虽然并没有穿盔甲，文质彬彬得像是中ณ原的书生一般，可是我知道，这样的帐篷绝不会是给书生住的。在他的周围有很多卫兵，而捉到我们的那个中ณ原大将，竟然一进来就跪下来向顾小五行礼，中原将军身上的甲â胄出清脆ะ的响声，这是中原最高的礼节，据说中ณ原人只有见到最尊贵的人才会行这样的礼。我突然明白过来，顾小五，顾小五原来是中原的内应！是他，就是他引来了敌人的奇袭。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用尽全力向他啐去：”奸细！“左右的卫兵大声呵斥着，有人踢在我的腿上，我腿一软重新滚倒在地上。我看到เ了都护大人，他也躬身朝顾ุ小五行礼ึ，他们都说着中原话，我一句也听不懂。顾小五并没有看我，都护大人对顾ุ小五说了很多话，我看顾ุ小五沉着脸，最后所有的人都退出了帐篷，顾ุ小五拿着匕，朝着我走过来。
顾ุ小五也瞧见了我，他远远就对我笑了笑，我也对他笑了笑。看到เ他的笑容，我忽然就镇定下来，虽然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可是他一定懂得，我为什么将他约到เ这里来。果然的，他对我说道：”我带了一样事物给你。“我的心怦怦地跳起来，不会是腰带吧？如果他要将自己的腰带送给我，我该怎么样回答呢？按照突厥和西凉的风俗，男人要在唱歌之后才送出腰带……他都没有对我唱过歌。我心里觉得怪难为情的，一颗心也跳得又急又快，耳中却听到เ他说：”你晚上没吃饱吧？我带了一大块烤羊排给你！“我顿时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鼓着腮帮子，老半天才蹦出一句：”你才没吃饱呢！“顾ุ小五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当然吃饱了啊……我看你晚上都没吃什么เ，所以才带了块羊排给你。“我闷不做声生着气，听着远处不知名的鸟儿唱歌。河水”哗哗“地响着，水里有条鱼跳起来，溅起一片水花。顾小五将那ว一大块喷香的羊排搁在我面前，我晚上确实也没有吃什么，因为我惦记着跟顾ุ小五在河边约会的事情，所以晚上的时候根本就是食不知味。现在看到这香喷喷的羊排，我肚子里竟然咕噜噜响起来。他大笑着将刀子递给我，说：”吃吧！“羊排真好吃啊！我吃得满嘴流油，兴高采烈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羊排？“顾小五说了句中原话，我没听懂ฦ，他又用突厥话对我说了一遍，原来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不知为什么心里倒是一动。有心人，什么เ样的人才叫有心人呢？虽然我和顾小五认识并不久ื，可是我一直觉得，我已经同他认识很久了。也许是因为我们之间经历了这么เ多的事情，每次都是他帮助我，保护我。虽然他每次说的话总惹我生气，可是这句话，却叫我生气不起来。
顾ุ小五也躺下来，枕着他的马鞍，我以为他睡着了，他却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道：”喂！唱个歌来听听。“夜风真是轻柔，像是阿娘的手，温柔地摸着我的脸。我心情也好起来，可是习惯地跟顾小五抬杠：”为ฦ什么เ要让我唱呀？要不你唱歌给我听吧。“”我不会唱歌。“”撒谎，每个人都会唱歌的。唱嘛ใ！就唱你小时候阿娘唱给你听的歌，好不好？“顾ุ小五却好长时间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เ他的声音，他淡淡地道：”我没有娘。“我觉得有点歉疚，我有个哥哥也没有娘，他的阿娘很早就病死了。每次阿娘待他总比待我还要好。我心里知道，那是因为ฦ他从小没有娘，所以阿娘特别照应他。我爬起来，偷偷看了看顾ุ小五的脸，我担心他不高兴。可是星光朦胧，他脸上到เ底是什么เ神气，老实说我也看不清楚。”
我的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直响，我想起小红马还驼着干粮呢，于是打了个唿哨。小红马一路小跑过来，我定睛一看，马背上光秃秃的，竟然边鞍鞯都不在了。我再定睛一看，那ว个顾小五正坐在我的鞍子上，而且他啃的牛肉，可不是我带的干粮？”喂！“我十分没好气，大声问，”我的干粮呢？“他满嘴都是肉，含含糊糊地对我扬起手中那ว半拉牛肉：”还有最后一块……“什么最后一块，明明是最后一口。
那得买多少牛！“我可真是气着了，倒不是生气别ี的，就是生气那一百锭黄金：”父王真的贴出这样的布告？“”那还有假？“他说，”千真万确！“”我就值黄金一百锭吗？“我太失望了，”我以为ฦ起码值黄金万铤！另外还给封侯，还有，应该赐给牛羊奴隶无数……“父王还说我是他最疼爱的小公主ว，竟然只给出黄金一百锭的悬堂。小气！真小气！
纵马刚刚奔出了里许，突然听到了马蹄声。我站在马背上遥望，远处隐隐约约能ม看到一线黑灰色，竟似有不少人马。难道是父王竟然遣了人来追我？隔得太远，委实看不清骑兵的旗帜。我觉得十分忐忑不安，只能催马向着天亘山狂奔。如果我冲进了突厥的境内，遇上阿翁的人，阿爹也不好硬将我捉回去了吧。
没有多久小红马就奔到了天亘山脚๐下，老远我就看到了几个小黑点，耳中听到悠长的声音，正是突厥牧歌的腔调，熟悉而亲切，我心想定然是阿翁派来接应的我人。于是我拼命夹紧ู马腹，催促小红马跑得快些快些，再快些。那些突厥人也看到我了，他们站上了马背，拼命地向我招手。
恰巧ู在此时听到一阵脚步声，吓了我一大跳，还以为ฦ是刚才那个醉鬼追过来了，却原来是悠娘并几位舞伎。悠娘乍ๅ然看到我和李承，骇了一跳似的，我连忙扯住她衣袖，压低了嗓子道：”悠娘，是我！“悠娘掩着嘴倒退了半步，好半晌才笑道：”梁公子怎么扮成这副模样，叫奴家差点没认出来。“然后瞧了瞧我身后的李承，道，”这又是哪位姐姐，瞧着面生得紧。“我笑嘻嘻地道：”听说月娘的贵客来了，我来瞧个热闹。“悠娘抿嘴一笑，说道：”原来如此。“我悄悄在耳畔说了几句话，本来悠娘面有难色，但我说道：”反正我只是瞧一瞧就走，保证不出什么乱ກ子。“在这鸣玉坊里，除了月娘，就是悠娘同我最好，她脾气温和，禁不住我软磨硬泡，终于点头答应了。于是我欢欢喜喜问李承：”你会不会跳舞？“李承肯定快要吐血了，可是还是不动声色地问我：”跳什么舞？“”踏歌。“我只等着他说不会，这样我就终于可以甩下他，独自去一睹贵客的尊容了，没想到他嘎嘣๑扔过来俩字：”我会！“我傻啊！我真傻啊！他是太子，每年三月宫中祓๙禊，都要由太子踏歌而舞的，我真是太傻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接过悠娘递来的纨扇，同李承一起跟着舞伎们鱼贯而入。
十里灯华，九重城阙，八方烟花，七星宝塔，六坊不禁，五寺鸣钟，四门高启，三山同乐่，双往双归，一派太平：讲的就是上京的上元节。离上元节还有好几天，城中ณ各坊就会忙着张满彩灯，连十里朱雀大街也不例外，那ว些灯可奇巧了，三步一景，五步一换，飞禽走兽，人物山水，从大到เ小，各色各样，堆山填海，眼花缭乱ກ，称得上是巧夺天工。而且那晚上京不禁焰火，特别是在七星宝塔，因为ฦ是砖塔，地势又高，所以总有最出名的烟火作坊，在七星塔上轮流放烟花，称为”斗花“，斗ç花的时候，半个ฐ上京城里几乎都能ม看见，最是璀璨夺目。而在这一夜，居于上六坊的公卿人家也不禁女眷游冶，那一晚阖城女子几乎倾城而出，看灯兼看看灯人。然后五福寺鸣太平钟，上京城的正南、正北、正东、正西城门大启，不禁出入，便于乡民入城观灯。而三尹山则ท是求红线的地方แ，传说三尹山上的道观是姻缘祠，凡是单身男ç女，在上元日去求红线，没有不灵验的。双往双归则是上京旧俗，如果女子已经嫁了人，这日定要与夫婿一同看灯，以祈新า岁和和美美，至于还没有成亲却有了意中ณ人的，更不用说啦，这日便是私密幽会，也是礼ึ法允许的。
正月十四的时候赐宴觐见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事终于告一段落，我也可以躲躲懒，在东宫睡上一个ฐ囫囵觉，留足了精神好过上元节。可是睡得正香的时候，永娘偏又将我叫起来。
啊！
李承也怒了，命人硬是将我拖开。
阿渡不知道被送到哪里去了，我被关在内殿里头，我没力气再闹了，我要我的阿渡，可是阿渡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不吃饭，也不吃药，永娘端着药来，我拼尽了力气打翻了她手中的药碗，我只要阿渡。这东宫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我要阿渡，我要回西凉。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一直做着噩梦。我梦见阿娘，我梦见自己流了许多眼泪，我梦见阿爹，他粗糙的大手摸着我的顶，他对我说：“孩子，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我只觉得筋疲力尽，再不能挣扎。像是一条鱼，即将窒息；又像是一朵花，就要枯萎。
李承和东宫，是这世上最沉重的枷锁，我已๐经背负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