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下了一个平生可能ม最大的赌注。
“你说。”
朱红色锦缎装饰的王舆已经准备在门口。夏日的阳光燥烈无比,远处的蝉叫声一阵高过一阵。他将承欢轻柔地放在王舆上,自己也坐过去,而后下令起程。
这些人与他血脉相连,如今在香火袅袅中,灵牌们沉默着,安静威严如神祗。
头顶的雨忽然停了。
眼前的人,竟然是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一个。
从重粹殿转向寿梦宫,那是以他的祖父之名命名的宫殿,也是他目前的寝殿。在殿外东北角,远远一簇花树,以白色丝绢围着,在姹紫嫣红的里,看起来颇็为奇怪。
——毕竟,那是他很少会做的事情。
春雪伤农,吴越两国一年的收成势必败坏。他完全无意要用吴国的库藏去拯救越国的百姓,但是他很清楚,一个饥馑的国家能够造成何等程度的破坏。
且残了翅膀。
他忽然明白自己身处何处,霎时,全身都冷了冷。
承欢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睁眼。
——阖闾的激烈与极端,遗传自他的父亲。
夷昧即位,不久病重,要传给季札。季札于是一走了之。
数年前,无人知道吴国竟然可以瞬间变强,几乎让强大的楚国灭亡。越国数代先王的联楚抗吴的策略宣告彻底破产。为了这个ฐ错误,越国几乎被吴国顺手灭掉,最终不得不卑辞厚币求和乞怜,甚至献出王侯贵族来讨好吴王,只求平息那黑衣冷血的君王的怒火。
没有强大的后盾,没有有力的臂助,他所能ม依靠的,只有自己的智谋,和……直觉。
听说她在死前已经疯,疯得无药可救,疯得烧了宫中的晴楼,也点燃了吴王的怒火。
出自本能的哭喊与挣扎只会换来更多的殴打和ling辱,于是渐渐地,他不再关心外界的一切。
这里是吴国都城,熊鄢身为ฦ楚军统帅而深入敌国都城,难道她不怕遇险么?
她如此有恃无恐,必然有她的原因。
熊鄢听到他的恭维话,挑挑眉,笑了一笑。
她笑得有七八分的得意,还有两ä三分的妩媚。这两ä种姿态掺合在一起,别ี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多谢白大夫,为ฦ我们除去伍子胥这个心腹大患。”
白喜一听这句,忍不住退后一步,脊背上阵阵凉:“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钟离城下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个ฐ不甘寂寞的人,”熊鄢言笑晏晏间,词锋犀利ำ,“我故意透露给你,我们曾经向伍子胥做过试探,看他会不会投向楚国。像你这么有野心的人,怎么会不好好利ำ用这一点呢?”
白喜无言以对。
他觉得眼前的女子,每一个ฐ笑容里都有十七八个陷阱等着他去跳。
“伍子胥深受阖闾信任,有他在,你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我们楚国,也没有机会。”熊鄢笑得云淡风清,又有一种不惹人厌恶的得意洋洋在里面,“反间计是孙武先生所著兵法中最不受重视的一计,但它却是最有效的一计。”
白喜哑然。
——他,伍子胥,吴王阖闾,难道都被这女子的小小反间计坑住了?
他坚决不愿承认这一点。
——就算被坑住,也是阖闾和伍子胥被坑住,我白喜是成功者!
“你当日见我以女子之ใ身统帅楚国三军,是否有些不齿呢?”熊鄢转了个身,眼角却依然看着白喜,“的确,论行军布阵,我不及孙武,不及伍子胥,甚至不及你。但是论谋算人心的功夫,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比得过我!”
白喜不怒反笑:“你也未免得意太早ຉ了!楚国统帅竟然自动跑到เ我的府上来,被我擒获交给大王,是多大的一件功劳!”
熊鄢一点也不惊慌,甚至鼓掌大笑:“的确是大功一件!——却不知楚国统帅,为ฦ什么会‘自动’跑到你府上呢?”
白喜一时语塞。
“阖闾天性多疑,你也该知道。”熊鄢悠悠地说,“如果你这样把我交出去,你以为,他是会奖赏你呢,还是怀疑你?”
她又翩翩转了个身,若有所思地说:“说到底,若不是他多疑,我们可能无法陷害伍子胥。所以,我真该好好感激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白喜忍不住问。
熊鄢旋风般回身,一双妙目紧盯着他:“这就要看你了!你——楚国的贵族,吴国的重臣,上大夫白喜,你想要怎么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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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鄢离开白府,立刻钻入一辆等候多时的黑漆牛车。
她向左右张望一下,随手遮上车帘ຈ,车内男ç子立刻沉声问:“如何?”
熊鄢嫣然一笑:“申先生,您看的一点也不错,白喜果然是个见利忘义的人。”
男子皱眉,眉宇之间忧郁之ใ色不减,正是申包胥。
“他如果不是这样的人,就难办了。”他说,“你用什么打动他?”
“高官厚禄。”熊鄢说,“不是我们楚国的,是吴国的。”
“哦?”
“孙武早已๐隐逸山林,伍子胥又被阖闾下了水牢。他只要顺利ำ摆平楚国进犯一事,到时候吴王一定会拜他为ฦ太宰,统帅吴国三军。”熊鄢微微一笑,“而我,也可以顺利得到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เ?”申包胥皱眉,问。
“今年楚国太子选妃,我知道我也在人选之列,只是因为ฦ和伍氏的关系,很难入选。”熊鄢冷笑,“这次吴楚之战,我们只要取得小小胜利就可以向大王交代了。关键是,我把伍子胥拉下马,回国之后,成为太子妃可谓十拿九稳。”
她眼波一转,十指轻轻按着申包胥的肩膀:“先生啊……大王非常信任你,到时候你可要替熊鄢美言几句啊!”
“你究竟为什么想成为太子妃?”申包胥皱眉,“你继承爵位,身份已然十分高贵,为ฦ什么想进深宫里去,忍受那ว漫长的寂寞?”
熊鄢冷冷一笑。
“先生,这您就不要管了。”
申包胥深深凝视着她,“我看着你长大,你的心思,我很明白。当年楚王灭了伍氏一族,你心底对王室根本没有任何感念与尊重,所以我更不明白你现在的所作所为ฦ!”
熊鄢吃吃一笑,抬头凝视着他:“先生,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申包胥叹息一声。
“当年伍子胥从楚国亡命,路上遇到先生,他对先生说:‘我必灭楚!’而先生回答:‘我必复楚。’”
熊鄢伸手取了一杯冷酒,一仰,喝尽了。
申ã包胥一转头,只见的青铜樽边印着淡淡的绯色唇印,像半片枯死了的,粘在那青色的底上,心底猛然一动。
熊鄢淡淡地问:“请问先生当时说的这个‘楚’,是指楚国呢,还是指楚国王室?”
“这两者有区别么เ?”
“当然有。”熊鄢目光闪动,“我也不怕告诉先生,我伍鄢从未忘却楚国王室灭我伍氏一族的惨剧,也从未忘却要向王室复仇!”
“那你又为何要陷害伍子胥?他和你一样是伍氏的人!”申包胥不解地反问,“又为ฦ何想嫁入王室?”
“当伍子胥将楚国先王鞭尸三百后,他心中的仇恨已经消除了,所剩ທ下的,是乡愁。”熊鄢淡淡一笑,“他为了复仇,一直装ณ作冷静坚强、绝情忘念,装到最后,连他自己也以为自己้是个无情之人,可是一旦仇恨报了,他就不再是那个伍子胥。”
申包胥长叹一声。
“我和他数十年朋友,你说的没有错。”
“所以我送信给他,吃准了他就算知道我们楚军的全盘行动,也不会告诉阖闾,因为他对楚国,已经没有了恨,只剩下有国而归不得的眷恋。”熊鄢说,“而这封信,就是他现在落罪最好的证据。”
申ã包胥瞠目以对。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这个亲眼看着长大,又经常在他怀抱里撒娇的女子。
“那ว你又为何要嫁入王室?!”
“因为我要从内部ຖ腐蚀王室。”熊鄢嫣然一笑,“我要楚国王族靛内,流着我伍氏的血脉,我要楚国所有的王族成员,在我这伍氏遗孤脚下称臣!”
她转眼,看着申包胥,极尽妩媚地一笑:“先生,您认为伍鄢可有这个ฐ本事?”
申包胥只觉手心一阵冷。
“伍子胥他已经用他的方式复了仇。”熊鄢淡淡地说,“他的贡献已到了尽头。该我伍鄢,用我的方式复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