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历史
作者:黄仁宇
为什么称为“中国大历史”?
——中文版自序
macro-history这名词刻๑下看来由我创用。如果有前人用过,则恕我查访未周。
其实此间之出处与是非已无关宏旨,因为ฦ这名词纵是新颖,已乏็创意。经济学家以
货币之流通影响到เ物质与雇佣之最基本的原则ท统称之ใ为ฦ‘宏观经济学”macນroeco
nomics,而以内部ຖ较精密之ใ观察有如涉及物价指数与商业周期等详情称为ฦ“微视
经济学”mi9omics由来已๐久ื。亦从未有人出面自称为ฦ始作佣者。宏观与
微观亦不过放宽视界与计及精微之不同。改称大小,转用于历史,显系模仿而非
明。
至于我自己将宏观及放宽视野这一观念导引到中ณ国历史研究里去,倒确经过一
段长期间的周折。
大部原因出自命运之安排。我年轻时从军1้0年。解甲退伍之ใ后,负笈于海外,
可谓“学书未成先习剑,用剑无功再读书”。有了这样一段颠簸之经验。自己้尚在
憧憬于近身所见闻的事迹之真意义,而一旦授有学位,作为人师,在美国学子之前
讲解中ณ国历史,深觉得不能照教科书朗诵,尤其每次复习与考试之后,不免扪心自
问;他们或她们须要理解井田制度到เ何程度?与他们日后立身处世有何用场?难道
他们或她们必须知道与hanfeitzu韩非子同受业者有lissu李斯其人;他
曾鼓励shih-huang-ๅti秦始皇焚书,后又为宦官潮kaທo赵高所构杀?emp
ress9u女皇武则天的一生事迹仅是“秽乱春宫”?对我的学生讲,除了用她与
沙俄的9ethegreat凯瑟琳二世比较;或与清朝的empressdo9๗aທger
慈禧太后比较,这段知识尚有何实用之处?
当然我无从将数千年的历史内凡一人一时一事提出与今日之西方แ处处衔接,讲
到เ午前之用场与黄昏之ใ用处,建筑师与会计师应参考的地方แ,这样一来更感到เ
综合的重要。
在1960年代,我就觉得我们应当广泛的利用归纳法将现有的史料é高度的压缩,
先构成一个简明而前后连贯的纲领,和西欧史与美国史有了互相比较的幅度与层次,
才谈得上进一步的研究。
其实我们自己对中国现代史的看法,亦复如此。到目前为止,我们对蒋介石、
毛泽东与的看法亦无非出自个人之爱憎。可是他们代表广大的群众运动,所
得的成果又大都已成为既成事实,不可逆转,那ว我们就应当考虑这些群众运动之积
极性格及其前后连贯的出处,不能ม全以本人之恩怨当作历史之转折点了。
1้970年,我得到哈佛大学东亚研究所的一笔研究费,前往麻省剑桥研究明代的
财政税收,受费正清教授的督导。费教授对我个人和我家庭的善意照顾ุ,我已在其
他书刊里叙及。可是在治学方แ法上,我们却也有根本不能ม融洽之处。他重分析,我
主张综合;他坚持以20่年为研究的范围,我动辄牵涉一个世纪或一个ฐ朝代;他用演
绎法,我用归纳法。后来《明代十六世纪之ใ财政与税收》书成,未交哈佛出版,而
送至英国剑桥付梓,不得已也。
此中ณ有一个明显的例子,作《财政与税收》时,我曾用明代方志39种,内中无
不包括当日徭役税收的标准名词,有如“里甲”。“均徭”、“驿传”与“民壮”。
如果用以分析,读者可以—眼看出当中毫无体系,可算杂乱ກ丛芜,互相矛盾,我们
可以斥之ใ为ฦ官僚制度之无能ม.也可能ม责之为腐化。可是经过一段综合之后,所见又
不同了。明代税收章程一方面包括着一种中央体制ๆ,一方面又顾及地方实况,内中
有永久法则,亦有临时条款,总之即不明白区分,而系囫囵的套入,所以外表全国
一致,实际当中则万别干差。因为如此,全朝代避免整体的改组而能支持27๕6年。但
是如此之中央管制产生一种负面作用:此体系不鼓励各地展其特长,而制造一种
人为的平衡。这种作用,是好是坏与我们今日所面临的问题仍然有关。所以历史学
不专恃记忆,它本身也成为一种思维的方法。
日后我作《万历十五年》时注重官僚系统里以仪礼代替行政,维持各品级文官
的协同和谐,不顾及各区内经济因素之公平而自由的交换,大致得益于研究明代财
政与税收之心得。
1้972年我去英国剑桥襄助李约瑟博士关于《中国科学技术史》当中一段的研究
工作,有机会和这位“魁梧长者”接近。有人批评他古怪孤僻,在某些情形之下也
确是如此。他的书籍与笔记就摆在学院里四五处不同的地方,分类的方法也全在他
自己脑แ内,如果要寻觅某种资料,他不待说完就走,学院中的草地向来就禁人通行,
他在此时常用做院长之特权,不顾禁忌,以最直线的途径大步跨线而去,使我紧ู随
在后也只好跟着犯规。
我和他讨论辩论多次之后,觉他治学的方法,也以综合为主ว,尤以他和我说
及:“在我看来,欧洲的宗教改革,文艺复兴,成立民族国家,进行资本主义แ是一
成套的行动,一有都有。”那么就有一种归纳重于分析的趋向了。他又和我说起:
“即算阴阳五行,大家都认为是假科学。我们不要不加审问,劈头就说它错了。我
们先要检阅此中逻辑,如果是错,我们也要追究错在什么地方แ。我和李公相处一年,
以后又在197๕4、1975和1978๖年重去剑桥。我受他启的力量非一言可尽,事后想来,
我写《资本主义与廿一世纪》采用一种综合的幅面,不随着别人去走牛角尖,其设
计已肇始于197๕0่年代与李博士在剑河河畔ึ闲步纵论古今时。
迄至70年代的后期,我已将自己在课堂上的讲稿逐节修正,一步一步接近于现
有布局。中ณ国通史的原始资料é不能ม脱离《二十四史》。可是这丛书篇幅浩繁。以北
京中华书局所出标点本言之,虽醒目易读,也有76๔000余页,即一个ฐ学者不务他事专
心每日读50页,也要四五年,井且当中很多天文地理孝子节妇的记录与今人甚少关
系。《资治通鉴》也用《二十四史》作蓝ณ本,只是将分列在本纪、列传、志各处的
节目再加以不见于上篇幅之资料剪裁连缀成书,其弊也仍是过于支持传统社会的价
值。《资治通鉴》英译为prehensivemirrorforaທidingovernment,再直译
回来即是:“用以资助于行政的一面完全的镜子”,这当然不放弃传统道德的立场,
而司马光本人就卷入了王安石改革中的游涡,他的观念免不了一个ฐ历史“应当如是”
演进的偏见,而不及于我们亟欲知道“何以如是”展开的因果关系。
我已๐经迭次在各处表,我写的历史是从技术的角度看历史,不是从道德的角
度检讨历史。这井不是说道德不重要,而是新社ุ会的道德要靠社会的结构而决定其
内涵,不如过去农业社会里人与人之关系为单元,所有道德观念及其尺度可以亘世
纪而不变,放大眼光说来,这也是说司马光等的道德观念有等于欧洲文艺复兴前之ใ
标准,尚未进人韦伯所说的“新教伦理”之ใ境界。
作此书时我当然引用《二十四史》及《资治通鉴》等基本资料,也仍借重过去
写中国通史诸大师如钱穆,邓ฑ之诚、周谷城各先生的见解,更参考西方的次级资料。
但在多少情形下仍不免挂一漏万。我自已๐了解现代中国的基点仍在晚明。1960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