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笑道：“你若有兴趣我就说给你听……元祐二年春，黄庭坚四十二岁，还在京中，任著作佐郎、集贤校理，是馆阁清贵之职。我二姑父驸马都尉王晋卿爱与文士往来，多次送诗给黄庭坚，请他唱和。黄庭坚人到中ณ年，不爱作诗，以闭关坐禅为ฦ由，总是拖着。有一天，王晋卿派人送了许多时令香花到黄庭坚宅中ณ，满满地摆了一屋，黄庭坚便笑了，援笔题了这诗赠予王晋卿。诗中ณ所提的八节滩在洛阳，地势险恶，有嶙峋怪石立于水面，船筏过此总被破伤。黄庭坚此诗是说：本人心境已๐过中年，这骄横美人般的花香却依然令人微醺，险些破了我的禅定。说起我春天的诗兴，该如何比拟呢？就像在八节滩头逆水行舟，何其艰难。此句意指文思滞涩，所以未能及时和诗。”
蕙罗顿时回过神来，赧然请罪：“奴家失言，胡乱议论，还望官家恕罪。”
元祐皇后没让梅玉儿同行，嘱咐她认真筹备篆香的竞赛。
因与郑滢曾有嫌隙，梅玉儿不太放心，但也无更好的办法，最后还是将信将疑地把图纸交给了她。数日后郑滢把一山梨木制成的香篆给梅玉儿，果然与图样一般无二，且工艺精湛，模具做得极其精细。梅玉儿大喜过望，对郑滢连声道谢。
还政后太后精神不佳，七夕这晚称想上月台拜佛，为ฦ先帝ຓ祈福。赵佶、王皇后及元祐、元符两位先朝皇后闻讯后都随同前往，陪太后在月台上拜佛诵经。
两月来宫中制作的水上浮今夜纷纷绽开在水面上，禽鸟莲荷栩栩如生，每一盏中又有点亮了的灯芯，于是千百点烛光摇曳在御苑池中ณ，与天上银河遥遥相对，若星月璀璨。
刘清菁笑道：“不公平呀，我跟你说了我好些事，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且说来听听，万一我能帮你呢？”
她迅把人找到，两天后就把图纸放在了蕙罗的面前。
赵佶愕然：“嫂嫂将它裁了做枕屏？”
午后瑶华宫孟氏回到เ阔别四年的禁中，曾布等按赵佶的意思，没以皇后仪仗相迎，请她乘宫人贵戚所用的犊车入宫。此时未宣复位之制，她的身份是被废之后的华阳教主、玉清妙静仙师，赵煦赐给她的名字是“冲真”。
蕙罗道：“虽无十分把握，但总比你两手空空地去请罪好。”
有了子嗣，赵佶欣喜不已，宣布大赦天下。
当初赵煦欲立刘清菁为ฦ后，遭到เ多数大臣反对，又称按礼制，皇帝立后须有太后手诏。向太后自然不肯手诏，章惇便帮赵煦以太后名义自拟一手诏，由赵煦交给词臣草制，刘清菁便顺ิ利ำ被立为皇后。
太后颔，想起内人一案，忽有一主意，对赵佶道：“如果与蔡王私通的内人出自元符宫中，那元符对宫人管束不严，也难辞其咎。不如制狱细查她宫里人，收集罪状，再将章惇伪造手诏的事公诸于众，就此把她废了。”
太后却不同意：“皇帝性宽，但若今日宽贷，小人不知畏惧，异日又破火禁，后果不堪设想。孙小鸾必须处斩。”
曾布与赵佶均无异议。太后见状起身：“这闹腾了一夜，我也头晕目眩，先回宫了。其余诸事，你们自行商议罢。”
郑滢想想，又道：“还有原先帝殿中押班崔小霓，官家以前入福宁殿都是她接引，我见官家对她也是颇为顾ุ念，太后若肯推恩，不如与我一同加封了罢。官家身边多两个侍御者，也是好的。”
翌日，元符宫收到了赵佶派人送来的礼品。送礼ึ来的内侍道：“官家听说元符皇后每日焚香，恐元符宫储备不足用，故命臣送来香药若干，以充供给。”
明明是春寒料峭的傍晚，他的话却似瞬间拨开了暮色雾霭，拉她重沐杨柳薰风，三春暖阳。然而蕙罗还是掩饰了此际的感动，克制对蔷薇水的喜爱，将琉璃瓶退还给赵似：“这礼ึ物太贵重，不是我有福能领ๆ受之物，大王还是收回去，以后给适合的人罢。”
“这一瓶，来之不易。”赵似不接她递回的蔷薇水，仍试图说服她接受，“那位大食国商人已经不在相国寺贩售了，邓铎就跑遍了东京城内的香药铺，一家家询问，才打听到เ他暂居之ใ处，又找了许久才找到เ他，买下这瓶。你若不接受，他这些辛劳，都成无用功了。”
蕙罗无言以对，事实上这个ฐ答案她自己也难以找到。在赵佶凝视下她只觉无地自容，低下双睫，蹙眉咬唇，手绞裙带，脑中一片空白，适才拨到牙关一侧隐藏的丁香也不知何时重回舌底，被她无意识地吸吮着。
赵佶了然一笑，也没有责怪的意思，须臾开口，语气竟然又温柔了：“妹妹，可否赏我一颗？”
进至分茶店，章惇见他们手提百和香，拉下脸问道：“这香已过时，你们买它做甚？”
章惇叹叹气：“罢了，我们上楼罢。”
旁观的路人听蕙罗呼救就算原本有心拦截，听内臣那样说，也以为只是哪位宗室闺闱公案，不便插手，便都退去了。
一筹莫展间，窗外前方路边忽出现两个熟悉的身影，其中ณ一人还穿着赵似穿过的衣袍。蕙罗定睛辨出那ว正是赵似，旁้边是曾和他舞剑的随从邓铎ດ，他们身边还有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三人正骑马信步走，不时对路边空地指指点点。
郑滢、王湲领命，各自制订了筛选计划ฐ，都是把那上千箱按人头均分给手下内人，每人从几十箱中拣选几箱入库，每人最少须拣选五箱。不同的是，王湲宣布若有人完不成五箱的量，将扣除其当月月俸，而郑滢则以自己两月的月俸悬赏，说将按完成量排名，名列前三者将获得相应数额的赏金。
细化分工后郑滢一组果然拣选更快，筛选出的香药也都属上品，第042章自己手下内人，吩咐：“我们的一百五十箱既已完成，大家就去帮助王姑娘的内人们，务必今天全部完成三百箱总量。”
“被你这样的丑姑娘嫌弃，才更令人郁๗闷。”
……
随即两ä人不语，各自远远相对落座，阁中有短暂的沉默。蕙罗回想赵似一番设想，倒是愈心惊：只要他们独处一夜的事传出，此事便成了赵似一生的污点，尤其是在皇帝有意立他为储的关键时期。这桩丑闻一旦ຆ被抛出，便不仅事关赵似私德了，秽乱宫闱是莫大罪名，他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蕙罗忙站起推辞，赵似一瞪眼：“快自己้裹好，否则ท我帮你穿……反正会担了虚名，碰到你胳膊也无妨。”
赵似起身，跪倒在赵煦榻前，俯请罪，却又道：“其实臣很想生于寻常百姓家，十年寒窗，科举出仕，做一名退可感受民生疾苦，进可面君直言进谏的士大夫，而不必碍于宗室身份，终此一生庸庸碌碌，无所建树。今日陛下既问臣，臣便把心里话斗ç胆说与陛下听，陛下若觉无理，臣也甘领罪责，任陛下处置。”
赵似俯：“臣不敢……陛下锐意进取，勇于革新，讨伐西夏，扬我国威，均是明君所为，只是……”他有所犹豫，却还是在赵煦炯炯目光注视下说了出来，“惜为太皇太后心结所误。”
蓝从熙欲扶起太妃，频使眼色，暗示太妃噤声，但太妃不管不顾，仍跪在榻前哭诉：“那日之ใ后，太皇太后还命人向我传话，说天家严å守嫡庶尊卑，我虽生有二子，但休想左右官家，以妾抑妻……神宗崩后，我护送神宗灵柩前往永裕陵，途经永安，当时老臣韩绛任当地知府，迎灵柩于永安城外。我代皇后以遗孀身份护灵驾于队列之后。韩绛听说我在后面，便又奔走数里，跪拜相迎。我回到宫中，跟太皇太后说起此事，原是想赞韩绛恭谨有礼，尊重天家，不料太皇太后听后竟扬手给我一耳光，怒道：‘韩绛是先朝重臣，做过相公，政绩卓著，而你不过是个皇家小妾，不前去迎他已๐是失礼ึ，竟然还敢让他跪拜，受他望尘之ใ礼？’”
“我虽跻身四妃之列，但终神宗一朝，始终觉得自己只是个仰人鼻息的妾侍，就算成了新皇帝的母亲也不会有变化，太皇太后的耳光提醒了我这点。我不能有任何辩解，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下泣谢她教诲。”朱太妃肝肠寸断地哭了一阵又继续说：“你即位做了皇帝，照理说，我这生母是可被尊为太后的，但太皇太后只许尊你嫡母向氏为皇太后，我仅被尊为皇太妃。非但如此，在此后好些年中ณ，给我这皇太妃的舆盖、仗卫、冠服还不如给皇后的。后来你大了，有大臣进言，说母以子贵，太妃礼数，务致优隆。太皇太后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让你下令，一切礼数按皇后分例置办。尽管如此，也还是远远不能ม与皇太后相提并论。直到太皇太后不在了，你获亲政，我才有了些许扬眉吐气的感觉，但行事稍微畅快一点，太后便会暗地里命言官进言，说我僭越……她面上装得倒好，却还是把我恨到了骨头里，若不是对你有所忌惮，她也会像太皇太后那样对付我。”
蕙罗赧然取过洁净中衣，默默为ฦ赵煦换上。
待向太后来到福宁殿，已将近五更。见赵煦上吐下泻，跟上次症状一样，太后当即命太医院众医官来视诊，又让人去通知太妃、皇后和众都知，然后让小霓随其入内室细问详情。
“这事我正想跟官家和太后说呢。”朱太妃道，转朝向太后，又道：“我侄女宝儿今年十六了，人很乖巧ู。小时候十二哥也跟她玩过，两小无猜的，看着挺般配。十二哥也挺喜欢，昨日还跟我提起她，不如请太后和官家成全……”
赵似还想反驳，朱太妃忙不迭地暗暗跺脚，朝他频使眼色，他才忍住未开口，冷冷地别过了头去。
走至厢房前，侍立在外的黄门见皇帝驾到，立即扬声传报。赵煦也不待皇后回应，径直推门入内。里面立时传来女子惊呼，是刘清菁的声音，旋๙即又听见她连声催促侍女拉好帷幔，不得让官家看见。
赵煦笑而不应，回头吩咐蕙罗为自己更衣。蕙罗取来内人们奉上的备用衣裳，开始为赵煦宽衣解带。
她说话时，赵佶收敛笑容凝神倾听，待她说完，便道：“妹妹，你也是个至情至性之ใ人呢……你的朋友很多罢？”
蕙罗琢磨着他这句话，隐隐感觉到他这十八年亲王生涯似乎ๆ也不尽是风光无限，而现在他意态萧索，面上分明有一缕浮上眉梢的寂寥。
太妃先还不时颔，但听至这最后一句，顿时幡然变色，冷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瑶华宫沦落至此，也是她没那福分，生不出皇子，好容易生了个ฐ女儿，偏又养不活。如今中宫纵有万般不是，好歹也曾生过儿子，难怪官家会宠她。”
太后保持沉默，其余人也不敢出声，殿中便有一阵沉寂，好在不久后又有人前来通报，说周燕国大长公主ว与唐县君已至殿前，在静候传宣。
“这几日也要小心饮食，忌食腥辣之物，别饮酒，鸡肉和牛羊肉最好也别吃了……”
糖饼做完后，蕙罗又戴上帷帽，请赵似避开几步，再把这些糖饼送进蜂箱。做完这些工作后，她舒了口气，摘下戴了许久ื的手套，习惯性地甩甩衣袖拍拍手，以掸去沾在衣袖上的花粉和灰尘，但这一甩手，袖中却有一物坠了出来。
太后醒转后不言不语，亦不进食服药，只是哭泣。赵佶在她床前再拜跪劝，她仍不答应，坚持绝食。直到赵佶告诉她，已下令贬陈瓘的官，差监扬州粮料院，太后才勉强进食。
但陈瓘离京那ว日，从永泰陵归来的梁从政又告诉太后一个令她不愉快的消เ息：“官家密遣亲信刘瑗，追上已出都门的陈瓘，赐他黄金百两，且传官家话说，陈瓘直言议事，极不可得，如今只是暂贬，不久后会让他回来的。”
太后回想前事，及还政前后赵佶种种表现，渐渐有些明白了，心凉至极，悲痛之下又哭又笑，喃喃道：“造孽，造孽呀……”
从此病倒，亦不再理赵佶。
十月，因太后不豫，赵佶取消天宁节庆典，赴南郊斋宫为太后斋戒三天祈福，按例不带女眷及侍女随行，蕙罗也留แ在宫中，但赵佶离宫第一天就差内侍送给蕙罗一封书信。
蕙罗启开看，见上面仅三字：“卿佳不？”
蕙罗认出这三字是临ภ王羲之《初月帖》上的，遂问送信的内侍：“官家还有话传我么？”
内侍道：“官家说，请典饰娘子别忘临ภ帖。”
蕙罗一时兴起，提笔临了“卿佳不”之后数字请内侍带给赵佶：“吾诸患，殊劣殊劣。”
未料赵佶收信后竟让杨日言连夜从斋宫赶回，宫门一开杨日言便去找蕙罗，问她：“典饰娘子贵体违和？”
蕙罗愕然道：“没有呀……”旋๙即意识到เ是自己昨日回信令赵佶误会了，忙解释道，“昨日信件，只是我临帖ຆ的内容。”
“哦，如此，娘子珍重。”杨日言释然微笑，“官家很牵挂娘子，收到娘子信函焦虑之情溢于言表，让我连夜赶来探视。”
蕙罗连声道歉，杨日言和言道：“不妨事，见你们相处融洽，我也很高兴。”
蕙罗听了颇不自在，轻叹道：“杨先生，请别叫我娘子。”
杨日言但笑不语，朝她长揖，退后数步，才转身离去。
杨日言回斋宫复命后，赵佶再遣内侍来为蕙罗送信，这次写的是王羲之《旃๑罽帖》上的一句：“无缘见卿，以当一笑。”
字也得如原帖般洒脱流丽，观之ใ若见赵佶笑颜。蕙罗默默看了，却无心绪作答，也怕写多了他会多想。少顷问内侍：“官家在斋宫，可曾缺什么？”
内侍道：“什物倒也不缺，只是斋宫要比禁中冷，官家说在那里住着也无趣，很想家。”
蕙罗略๓一思索，到เ卧室取出藏了许久的一罐香品，是赵佶生日那天与他一起合的，故皇太妃用的香药。
蕙罗取了几枚置于香盒中ณ，让内侍带给赵佶，又对他道：“斋宫清冷，请官家别ี忘添衣。”
内侍答应，再对蕙罗道：“典饰娘子还是给官家写点什么罢，否则官家问起，我也不好交差。”
蕙罗沉吟，才又提笔，以王羲之《积雪凝寒帖》上一句作答：“比者悠悠，如何可言。”
内侍携香药及蕙罗信函再往斋宫。翌日归来，仍旧带来了赵佶的回函。
这次他临的手帖是蕙罗此前未曾见过的，仍只寥寥数语，却令蕙罗凝视许久：
“不得执手，此恨何深。足下各自爱，数惠告，临ภ书怅然。”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