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停止了这个算不上缠绵的长吻,只把她的僵硬归咎于她的青涩,浅笑着附耳对她说:“看来十二哥没有向你讨过丁香。”
蕙罗称是,他志得意满地放开她,犹萦愉悦之ใ色,道:“往日见妹妹,总想着要送些有趣之物才好。今日你既来了,我也赐你些东西罢。你想要什么?”
“王荆公之ใ女,尚书左丞蔡卞的夫人。”赵似漠然答。
蔡ກ卞夫人蕙罗虽在深宫亦久ื闻她大名。她是王安石小女儿,懂ฦ诗书,有头脑,对政事有见解。身份也颇็尊贵,婚前为ฦ宰相女,婚后为国夫人,当年下嫁蔡ກ卞,连仁宗皇后,当时的太皇太后曹氏都亲自选珠宝为其添妆奁。与蔡卞婚后,常为夫君出谋划策,一路引导夫君升至丞相,以致士大夫常笑蔡卞处理政事是先与夫人谋之于床笫,再宣之于朝堂。她内朝时还常出入圣瑞宫,与朱太妃颇有往来。故此蔡卞与章惇一派,亦是拥立赵似的,世人皆认为这一派计策常谋于蔡卞与夫人之心,事成于章惇之手。最后关头蔡卞优柔寡断ษ,未与章惇力争,想必夫人对此也是满腹怨气。
虽然在东京生活了十余年,蕙罗出宫的机会屈指可数,除了去外香药库,顶ะ多就是随车驾去过几次宫外的皇家园林,东京市坊的模样只在车上窥过几眼,十分模糊。赵似这建议她自然很有兴趣接受,但想起回宫之事,却又踟蹰:“但我们一夜不归,后果会不会很严重?”
蕙罗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大王决定罢。”
蕙罗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交情尚可,见她如此漠视郑滢,也曾劝过:“如今是郑司饰管我们,梅姐姐若有事,论理该先请示郑司饰,若事事都直接找周尚服,在郑司饰看来,是僭越了,日后或生事端。”
梅玉儿愠道:“想不到你也是个会屈从权势的俗人。官家欣赏有技艺的人,但凡一技在手,在官家面前能说上话,还怕她怎的?”
踏着月光穿行于梅林疏影暗香中ณ,蕙罗不时四顾,并不见赵佶人影,不由á疑心自己猜错。稍待了片刻๑,正在想是否该回去,忽见远处有闪光动,有人提着一盏宫灯朝梅林走来。
杨日言带蕙罗走向迩英阁,那ว是皇帝召文臣入对,或处理政务的地方。两人走到侧门边,见正门前灯火颇็亮,却是太后正从阁中出来。杨日言忙示意蕙罗避于门后。
申王赵佖是神宗第039๗章惇适才所言,并不曾与臣等商量。皇太后圣谕极允当,我等理应遵命。”言罢侧目示一旁的尚书左丞蔡ກ卞,促他附议。
其余诸臣随即相继声,均唯唯诺诺地答应,未提异议。惟有章惇不妥协,上前数步逼近帘下,扬声反对:“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
蕙罗心惊,下意识去掩他口:“不吉利的话,官家切勿说。”
“可是调制ๆ香丸ฤ时沾了些在衣袖上?”赵煦又朝她倾身,作品香状,“是安息香的味道,淡淡的,清甜如糖果。”
她转身,手持梅花含怒回视赵似。
赵似很认真地回答:“是呀。”
太后净室焚香只用沉檀,对纯度用量要求极为苛刻๑,用具必须极洁净,焚时要以云母隔片隔开香饼炭火,香料置于其上,这样焚香可不见烟,若香炉上印有一个指纹,配方稍有偏差,或香饼燃烧过度,香味带有一丝烟火气,太后便有不怿状。福宁殿的宫人伺候了几日,均感苦不堪言,最后还是请蕙罗来做此事。
太后依旧阖目,手拨佛珠,随意应道:“还按规矩预备罢。”
此时的梳既是沐浴后的养生方式,也是为ฦ促使湿快干。赵佶依然作沉睡状,面颊酲红,唇若施朱,呼吸犹含浅淡酒香。蕙罗解开香囊,从中取出两ä枚小花饼搁在赵佶枕边,才开始为他梳理长。
如今眼前的他,是多么纯净、温和,而无害。蕙罗看得怔忡,不知不觉地引手至他脸上,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他的唇。而他竟然于此时伸手,捉住她那ว手,引到唇边吻了吻,并未睁目,却萦温柔笑意,喃喃唤道:“姐姐……”
朱太妃愠色不减,但也未反驳,又侧看向了殿中。
半阕唱罢,他住口不再唱,只是继续着舞蹈动作,在等赵似相和。而直待下半阕乐声奏了数节,赵似都未开口,许多殿中人不由á窃窃私语,都在猜他是否忘了该唱的词。
蕙罗点点头,继续说:“可她们越禁止我们看,我们就越好奇……有一天,讲课的女官吩咐我与两个同伴去藏书阁取那天要学的书,我们取书时现《郑风》就搁在旁边。我们见四下无人,就各取了一册翻开看,没看多久ื便有洒扫的黄门进来,我们吓得赶快把书放了回去。这一会儿工ื夫,我只看见了《郑风》中的一诗,但我却记得很清楚,直到现在都没忘……”
这寥寥一语令赵佶沉默许久ื。他不回避蕙罗的直视,也盯着她双目,略带探究意味地凝视她。这两厢目光的交汇到后来渐成对峙之势,直到เ湖山石外一点突的声音打破了此间静寂。
“非也……”赵佶低答道,“臣读过的佛经并不多,此番绘观音大士像,其实只是取了个ฐ巧,心里想着母亲的模样,便自然而然地画成这样了。”
赵佶淡淡一笑,却不答话。
这次的字体虽仍是带伤写来,略显滞涩,但笔势开放俊明,已比上次那行歪歪斜斜的字潇洒流丽许多。
蕙罗低,含笑不语,其实颇觉汗颜——跑得那样快,更多的是愧疚罢,若蜜蜂不是自己้放的,也许就会慢慢走了。
之后,他低凝视蕙罗双眸,诚恳地请求:“妹妹,你可以把这篦刀送给我么?我很喜欢它,希望可以留它在身边。”
蕙罗还欲求他赠还,但他却打开锦囊,不由分说地把篦刀锁入其中ณ,丝毫不给蕙罗讨回的机会。
听她提赵佶,蕙罗心不由一颤,好在她迅调整呼吸,未将此间情绪流露出来,但对王湲说:“既如此,姐姐便回东阁去罢,真的不必管我。待太后传宣,我自会过去。”
她这点小心思大概也被西阁守门的小黄门看出来了,小黄门暗自偷笑,旋即又正色对她道:“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姐姐且带沈内人同去东阁看十大王作画,我留在这里候着,若太后传宣沈内人,我再飞奔过去通知你们,你们再赶往大殿便是。”
赵煦侧看她,哑然失笑。须臾,叹道:“虽然我从没想过,也不打算要你侍寝,但如今见你如此不情愿,我心里居然还是大不痛快。”
听他提崔小霓,蕙罗随即想起小霓为赵佶整理衣帽的情景,又是一阵惘然,好半天才应道:“崔姐姐那么美,奴婢怎能与她相提并论。”
蕙罗摆,道:“我有要事,想求见十二大王。”
蕙罗垂目道:“奴婢听说,司饰内人冯香积冲撞了十二大王,将被遣往尚食局服役。”
蕙罗欠身应道:“奴婢愚拙,全赖官家宽仁,才能留在福宁殿中。”
她把“受厘”的“厘”念成“离”,其实这里应该是念“禧”。蕙罗昨日听赵煦ะ讲解过“受厘”之意,因此听太妃这样说,心里明白她念错了字,却也没有指出,依旧浅含笑意一壁梳头一壁继续倾听。
蕙罗含笑低。她一向尊敬精通香道的人,如今见他如此深解此香之ใ味,亦不免对他心生些许钦๔佩之意。
笺香属沉香类香料é,含油脂ฦ量少于水沉,投入水中半浮ด半沉,其味温和清甘。赵佶得蕙罗肯定的答案,看她的眼睛又是一亮:“沉香降气温中,暖肾纳气,又可治气逆喘息,呕吐呃逆,脘腹胀痛,腰膝虚冷……官家用了,恰好对症。而你又选笺香而舍水沉,必是想到水沉之ใ香辛烈,官家此刻用并不合适罢?”
赵佶似有感觉,侧朝蕙罗看来。蕙罗心跳险些骤然停止,惶惶然不知他见了她会有何反应。
赵佶与赵似对赵煦说话时语气的不同,蕙罗从这番话里能明显感觉到เ。赵似与赵煦ะ的确如亲兄弟,彼此“你”、“我”相称,而赵佶还如在朝堂上那般称赵煦为“陛下”,自称为“臣”,态度如此毕恭毕敬,让人无法不留意到存在于这对兄弟间的地位之别。
蕙罗着意看翘翘式,果然与平日不同,梳得一丝不苟,异常精致。
“我才不去呢,谁让她当初ม揭我的?”翘翘不满地说,一壁伸出手自己欣赏十指上新染的蔻丹,一壁又道,“我这人就是赏罚分明,谁对我好我也会对谁好,谁要是得罪了我,我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蕙罗只好遵命。赵煦ะ闭目而眠,她枯坐着无所事事,便打开奁盒,立起里面的铜镜顾影自照。想起赵煦对她容貌的评语,不由更加着意观察自己的脸。细看之下情绪渐趋低落:她的皮肤不够白,眼睛不够大,鼻子只能说勉勉强强看得过去,嘴本来不算大,但双唇却略๓厚了些,香积说那叫“圆肥”,与国朝薄唇美人风尚相去甚远……最要命的是,她的脸不大,但肉却不少。学香道的内人为保持灵敏的嗅觉,是不食荤腥的,从小到大,司饰内人们都喜欢戏谑地捏她双颊,说想吃肉时咬她脸一口就好了……也有安慰她的,说她现在还小,等大几岁,脸就会瘦下去了,但也不知要等到เ什么เ时候……
以往她都是上午来为赵煦梳头,不到เ午时就回尚服局做别的事。但这日之后,赵煦命人在福宁殿一侧的院落厢房中整理出一间供她居住,要她随时伺候。蕙罗搬了过来。说是随时伺候,倒也并非时刻都须守在赵煦面前。他有时会在内侍扶掖下去内东门小殿接见议事的重臣,即便留在寝阁中,也是睡眠的时候多,蕙罗有许多空闲的时间。
皇帝重女色,宫中美人如云,蕙罗自知自己容貌在其中并不出众,而福宁殿里连一个洒扫拂尘的宫女都很俏丽ษ,也难怪十年来自己都未踏入后宫一步。
皇帝ຓ赵煦很早便宠幸宫人,十三岁时禁宫内外便盛传有内人怀孕,后宫却始终无人诞下皇子,直到这年八月,赵煦二十四岁时,贤妃刘氏才生下一个男孩。赵煦大喜,不顾众臣反对,将刘ถ氏立为皇后,因此还放逐了一批接连进谏阻止他以妾为妻的大臣。
蕙罗嘟็嘴道:“喜欢什么呀……他经常当着我面说我不美。”
香积闻言仔细打量了一下蕙罗,显然是同意赵似的观点,默默无语了。
蕙罗却又有点不甘心,想起刘ถ清菁往日教导的话,拉拉香积的衣袖,问:“你想想看,有没有什么是我和十二大王都有,而且我有的也许还比他多的?”
香积认真地思考片刻,给出一个答案:“傻气?”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