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今晚回不去了……”赵似忽然问她，“你想不想看看我们的东京汴梁到底是什么样子？”
“先走，回头再想办法。”赵似道，“你这样瞻前顾后，什么事都做不成。”
论技艺，梅玉儿并不比蕙罗逊色，在司饰内人中堪称翘楚，起初ม只负责伺候赵佶梳洗，后来赵佶现她香道群，亦让她薰衣，对其颇满意，没过多久ื便建议司宫令和周尚服升她的职。周尚服见现下还有个ฐ掌饰的缺，便让梅玉儿补上了。
梅玉儿嗤之以鼻：“我找郑滢说那些事，她懂ฦ么？我们都是辛辛苦苦在尚服局学了十年才有所成，她又无功底，仅凭太后一语就来管我们，我真真是为大家不值。”
蕙罗摆：“当然不是。我会按时薰好，给典饰送去。”
蕙罗隐身于晦暗处，着意观察，看出来人是杨日言。而他亦在林中驻足，看看两侧，轻声唤：“蕙罗。”
章惇语塞，太后又和缓了语气：“再有，先帝ຓ曾对老身说：‘端王生得有福寿之相，且仁孝，不同于诸王。’有立他为储君之意，那ว时老身只是劝他：‘官家圣体不过偶感不快，又无大碍，何须多虑。’未料世事无常，先帝今日竟……”
蔡卞原与朱太妃一派过从甚密，此刻面有难色，太后目光透过帘幕冷冷地扫到了他身上。
蕙罗听他声音不似日间微弱，再观他双目，但见眼神清澈，大有神采，人虽瘦瘁，面色微黑，然精神峻秀，不由á欣喜：“官家玉色安和，必是圣体康宁了。”
赵煦微笑着顺势牵住她袖子，朝内嗅了嗅，问：“你今日用的是安息香？”
蕙罗只是不理，继续朝前走。赵似又连唤两声：“喂！喂！”蕙罗依然不管，并不回顾。少顷，有个若短箭般的物事倏地从蕙罗脑แ后飞来，斜斜ฒ插在她鬓边。
他气定神闲地走到她面前，问：“我唤你，你为何不答应？”
向太后每日清晨皆会亲自来探视，见赵煦景况堪忧，便让人在福宁殿整理出一间净室，无事便在内长坐礼佛，闻说赵煦有异状，便立即起身去查看，直到เ入夜才回隆祐宫。
蕙罗心细，一切做得毫无差ๆ池，太后看在眼里，对她也颇有好感，与其说话和颜悦色，每日必有赏赐。太后闲时常问蕙罗赵煦日常起居之事，蕙罗谨慎应对，并不多话。
蕙罗亦未惊动他，只低声向侍女说明来意，侍女便奉上奁具，请她来为赵佶做梳妆之事，又道：“十大王先前独自饮了些酒，略๓有几分醉意，沐浴后便睡着了。”
那花饼名为“玉华醒醉香”，是由牡丹花蕊与荼蘼花瓣制ๆ成，先以清酒拌匀，浸润一夜，再捣碎成泥，按为小饼，置于阴凉处晾干，干透后在外抹一层龙脑后储存，以备醒酒时所用。蕙罗今日携带原是为赵煦ะ所备，不料却在此时用上。
乐音于此时戛然而止，使那面具颠仆于地上的几声余音显得尤为ฦ清晰。朱太妃不由恼火，在帘ຈ后面朝赵煦道：“十哥这剑怎么舞得这样狠？只差一点就伤到十二哥了。”
这时赵佶也摘下了自己的面具，与赵似双双向赵煦长揖。然后琵琶与箫声再起，这回奏的是一曲《霜天晓角》，节奏不快，二位亲王也不再如起初那样对抗，而是引剑展袖，联翩曼舞。
“是的，小时候便学过。”蕙罗道，“但那ว时学的内容尚宫们都筛选过，并不是每都学。其中的《郑风》尚宫是绝对不给我们看的……”
赵佶含笑问：“可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郑滢闻言从旁轻声解释：“娘娘，十大王绘这幅观音像时只是借鉴了白玉观音的服饰立姿，而面容神情是按自己心中ณ所思画ฑ成的。”
“母亲？”太后稍显错愕，当即回眸细看那幅观音像。
6氏请她坐下歇息片刻，自己带玉露散去见赵似。不久后回来，递给蕙罗一页信笺：“这是大王写给你的。”
蕙罗微笑道：“这于我只是举ะ手之劳，大王何须客气。”
被他这一语点到最柔弱处，蕙罗心微微一颤，立时便有泪盈眶。
“为什么เ？”蕙罗含泪问，“大王身边珠玉宝物不计其数，什么เ样的篦刀寻不到，为ฦ何偏偏要我这把旧的？”
蕙罗见状对她道：“姐姐若还有事，只管去做，不必在此陪我。”
王湲摆道：“太后嘱我陪你的，我哪能抛下你不管呢？何况东阁还有阿滢在伺候着……”
赵煦不动声色：“你还想怎样？”
蕙罗这才彻底放心，回想他这句话，亦浅浅笑了笑，轻声应道：“奴婢既丑陋又笨拙，不配服侍官家。”
这日尚服局内人的商议并没有理想的结果，香积哭过一回后亦渐渐认命，回到自己房间，开始收拾要搬走的物品了。蕙罗跟在她身后，怔怔地看了半晌，忽然转身出门，朝圣瑞宫奔去。
片刻后，有赵似殿阁的内臣出来，把蕙罗带到เ了赵似的书斋。
赵似既未反驳也未辩解，只侧身看书，不顾ุ母亲迫人目光。
“他要真宽仁，还轮不到你去给他梳头。”太妃一哂，瞥了瞥赵似，又道，“我这两ä个儿子，一个ฐ比一个难伺候。”
见他居然精准地说出了香料成分和制法，蕙罗颇诧异：“大王能辨出蒸笺香片的是永嘉ล朱栾？一般人闻了都会说是柑橘花。”
赵佶打开香盒，以香箸搛了块笺香看了看，问蕙罗道：“用此香薰衣，是你的主ว意？”
赵煦浅笑，赐座予赵佶。赵佶又再恭谨拜谢，方才平身，缓缓坐下。
而他目光与她相触，竟全无异状，只是微微含笑，向她欠了欠身，像对一个偶遇的不熟识的人那样略略示ิ意，然后继续端然坐着，上身略向前倾，认真倾听赵煦的话，始终面带微笑，意态闲雅，温润如玉。
蕙罗笑道：“这里的人对我都挺好，不必烦劳翘翘了。”
翘翘嘴角一弯，甚是得意：“我先是让她梳一款复杂的式，用了她足足一个时辰，然后我说不好看，命她拆了重梳。她拆开时我故意叫疼，皇后便在旁้边说了她两句，她脸色很难看，但也只低着头，一声不敢吭。后来梳来梳去我都不满意，林司饰就只好低声下气地问我到底要怎样梳，我便慢慢跟她说，她只有听令的份儿，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哈哈，足足折腾了她一上午。最后临ภ走时皇后还怪她手脚慢，气得她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蕙罗不知事情原是这样，如今顺着赵煦之言回忆当时情景，不由一乐——这皇帝ຓ像老虎一样，大家都惧怕他，未曾想他竟也有如此孩子气的时候……一壁想着，一壁引袖掩口，遮住了满溢的笑容。
蕙罗想得郁๗闷，忽然伸手拍拍那肥肥的双颊๐，对镜中ณ的自己咬牙切齿，最后看得越恼火，干脆扬手把铜镜猛地覆下，“啪”的一声响起，她才陡然意识到เ房间中ณ还躺着当今至尊，大惊之下回去看，只见赵煦睁着眼安静地在看她。
她一直没见过当今皇帝，甚至几位亲王都没见过——如果不算幼年时见十二哥赵似的那两次——每每一念及此，她难免有一点点怅然若失之ใ感，尤其是想到，妈妈那般牵挂的十哥还不知是何模样。
那ว么，就安心学习调香术罢，若将来年长被放出宫，亦有个谋生之道。她便怀着这个ฐ朴素的小心愿，踏踏实实地在司饰司中学了十年。
陈美人只是浅浅一笑，无言地在榻上坐下，少顷斜斜地向一侧倒去。毁瘠骨立的她此刻已是一堆失去支撑的积木，从此没能ม再站起来。
陈美人微微摆，略勾唇角，声音虚弱，但神态却异常冷凝：“若得早侍先帝，于愿足矣。”
赵似道：“其实，如今在哪家吃饭，点这么多菜，应该都是这价……”
章惇默然，旋即一声长叹：“说到底，也是我的错。”
言罢掏钱袋，数后面有难色。赵似明白他钱大概没带够，伸手取自己钱，才立即想起适才钱都给蕙罗买香药了。三人面面相觑，顿ู时大窘。
“怎么办？”赵似问。
章惇想了想，目示后门：“三十六计，走为上！”
随即弯腰抚着小腹皱眉做肚痛状，一壁暗示赵似和蕙罗跟上，一壁踉跄着出门，问门外之ใ人净房所在，那人手指后门处，章惇道谢后下楼ä朝后门疾走，赵似与蕙罗强忍笑意，匆忙跟上搀扶，一起朝外走。
走到เ后门，三人当即一路狂奔。赵似担心蕙罗跑不快，伸手牵她的手，拉着她跑，直到เ远离了这家分茶店才停下来，相对大笑。
章惇笑道：“事出无奈，惭愧惭愧。明日我会派人送钱给店家。”又对二人道：“我爱吃猪肉馄饨，但家人说我吃这个ฐ有份，总不让我去，如今即将离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私自过来，不想与二位相遇，也是机缘。怎奈国朝规定，宗室不能ม结交朝臣，我们相聚饮食已๐是逾制，不敢再请二位下榻于我宅中，恐累及大王。”
赵似颔道：“我明白，相公请回。我们可去吴荣王府稍歇半宿。”
章惇称善，拱手向二人道别后独自回家。赵似携蕙罗回到停车处，扶她上车，朝吴荣王府驰去。
此时已近三更，空中飘散着细如绒毛的雨，蕙罗坐于车中ณ，听朱轮辘辘逐马蹄，看长袖飘飘沐微雨，随那个确信不会伤害自己้的人，穿行于春夜的汴京，走过慢慢褪色的街市，心里但觉异常安宁。有那么一瞬，甚至希望这路朝前无边蔓延，可以不见尽头地走下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