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顺官一愣,宏王爷这话显然不是对他说的。他的身子被宏王爷硬是推到了一边,人家的目标是他身后那位。
该承认她是一个遭人唾弃的老姑娘吗?
他的理由如此简单地就被她打了回票,言有意只得再接再厉“还有…还有个ฐ最最要紧的理由——阿四和我有着很多共同语言,我和你…没有!”
她当这是酒啊?
王有龄算是大官吗?
本以为她会坚决反对,不想她却出乎ๆ意料地点了点头“这主ว意不错,我得向威爷建议一下。”
抬眼瞟过他,阿四凉飕飕地丢â出一句:“你倒是胖了很多,显得富态了,适合嫁入大富人家做女婿或…男ç宠。”
其实那天吵架的气,阿四早ຉ就生完了,她心里真正的伤痕是言有意那些话的背后摆着的残酷事实。
酣丫ฑ头却直言不讳:“城都被围了,我们几个人加上那些镖师总不可能ม冲破太平军,直冲进杭州ะ城里吧!”
“不可能也要做。”
心急如焚的胡顺ิ官失了分寸,随心而论:“我离开杭州城的时候答应王大人,身为浙江省的粮道道台,我定会带着粮食回城。如今我们好不容易筹集到五万石粮草,看看着百姓在城里一个个被饿死,我们却调转船头离开?不行!我一定要进城,就算是九死一生我也要把粮草送进城去。”
他转身吩咐下面的人,向杭州城全速前进。
他是东家,他是老板,他说了算,言有意即便想拦,也知是拦不住的。此时此刻,唯有一个人能阻挡他的疯狂,帮他找回理智。
“你先静下来好好想想。”阿四使出蛮力将他一把按在椅子上“你这样慌慌张张,不仅救不了杭州ะ城的百姓,帮不了王有龄,还会害了自己,害了大家。”
“王大人是那么信任我,放我出城,让我来江南筹集粮草。他相信我一定能带着粮草回去帮他,去救百姓们。可我呢?粮草在我手里,我却在城外漂着。”
他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拳一拳。她并不拦他,只因…知他心痛。
“我不能ม眼睁睁地看着那ว么多人饿死在城里,或者死在战火中,而独自在城外看着!像看戏一样看着啊!”他的那么เ多的感受是阿四所没有的,她没有亲人朋友在杭州城里,来清朝的时日尚短,对这座城,对这座城里的人,她没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在书里,她知道太平军与清朝政府的这场抗争是一场农民起义,有着伟大的意义แ。可她亲眼目睹大清太平军起义,她方才明白——
战争就是战争。
不论什么样的战争,不论它具有多么伟大的意义,战争的本质是残酷,是流血,是死亡,是无可避免的生离死别,而这些足以让亲历战争的人心疼肉痛。
她没有自己的感受,于是感受着他的痛心,然后——为他心痛。
“你带着粮船停在这里别动,我遣返回杭州城。”
阿四一句话像砸在地上的炮仗,炸开了锅。
“这怎么行?你现在回杭州城不等于送死嘛!不行不行!”言有意头一个ฐ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关键时刻๑,他们俩之间的情谊果然非比寻常。
胡顺官更是不会赞成“现在太平军已经将杭州城团团围住,你怎么进去?”
阿四早ຉ已考虑妥当“我主ว持漕帮的事务近两年,对进入杭州城的水路了如指掌。大码头船只繁多,进出困难的时候,我就让漕帮的弟兄将货装上一些小船,从细流出去,入了河再装ณ上大船。杭州城外支流繁杂,随便驾船驶进岔口,便入了另一条水路,当中的很多水路只有做我们这行的才知道。即便太平军发现我的船追上来,我也有办法迅速避到另一条水路上——你放心吧!这等危急关头,没有把握的事,我断不会做。”
遇大事时,她的镇定,她的聪慧,她的敏捷,胡顺官逐一看在眼里。宏王爷说得不错,她绝非平凡女子,更不是一般的寻常男ç人可以爱的。
但遭遇战火,她…到底是个ฐ姑娘家。
胡顺官打心底里舍不得她涉险“可你一个女子…”
“我先进城找王有龄探探情况,待摸清楚了形势再跟他协商如何里应外合将粮草运进城。再者,我一个ฐ姑娘家,就算被人发现也不容易起疑。倒是你守着五万石的粮食,船长时间停在湖面上,要小心太平军那边得到消เ息来劫船。”阿四反倒替他担心起来。
看她考虑得如此细致周到เ,却独独少想了一点“你进城必须ี走水路,你虽熟悉行船方向,可你不会驾船,不还得找人陪着一道嘛ใ!”
胡顺ิ官欲调粮船上熟练的船夫跟着前往,可船夫不会武功,万一遇到危险无法保护阿四,又想着要调两名镖师。可如此一来,潜进杭州ะ城的人就太多了,怕太平军起疑,左思右想正不得法,却有一人主动请缨——
“我陪阿四进城,船夫也不用,镖师也别ี跟,就我跟她两个ฐ就得了。”
胡顺官一看竟是酣丫头,关键时刻她竟然站到了阿四的身后。他细想想,酣丫头的确是陪阿四进城最合适的人选。
她身为漕帮大小姐,长年漂泊在水上,她怕是尚且不会走路便学会了驾船,对水路方向更是再精通不过。加之,威爷从小训练了她一副好身手,到了万不得已时,也能护着阿四。
只是…
胡顺官略有担心“你两个ฐ姑娘家到底有些不便。”
“那ว就再找个男ç人陪着呗!”酣丫ฑ头笑嘻嘻地一把拽住言有意的胳膊“言有意,言有意,你和我生死与共好不好?”
“不好。”言有意像被火烫着似的跳得老远,看她如见瘟神“你怎么好事不想到我,这种要丢性命的时候就惦记着我了?不好,一点也不好。”
酣丫头却像条蛇似的缠着他的臂膀,愣是不撒手“我们两个姑娘家穿梭在两军交战阵前,有个ฐ男人陪着不仅方便些,也壮个胆嘛!”
见自己้说不动她,她还拉了他的老板进来“胡东家,这趟进城确实需要个男人陪着,言有意能言善辩,生性机巧,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您就拨他陪同我们前往吧!”
胡顺官本就不放心她们两ä个姑娘涉险,有个男人他心里也觉得稳妥些。再经酣丫头这么เ一说,他顿ู时把目光转移到言有意身上“小言,你就冒险…”
“东家,战火已起,杭州ะ城被围。咱们阜康钱庄必然受到เ牵累,其他地方的分号一旦得知杭州ะ城现在的情况,肯定会对阜康钱庄的信誉起疑ທ。只怕会发生挤兑事件,我们得赶紧想个ฐ良策以备后续。安顿好这边,我想尽快赶去北边,妥善处理好其他分号的事。”
言有意一番๘话在情在理,明摆着不仅不能ม跟她们一起进城,还会很快离开粮船往远离战火的北边去。
于危难之ใ时,想保全自己的性命,这是人之常情,更是人之本性。没什么不可以,也没什么不对。
只是船上另外三人忽然都陷入了沉默,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开口指责他的贪生怕死…
酣丫头脸上的笑容却慢慢地,一点一滴地褪去。
一声叹息几欲不可闻地从她的胸中ณ窜出,然后是如死灰般的声音,灰蒙蒙、阴沉沉,有种决然的味道。
“若明知是一条死路,即便我死,也不会拉着你一道的。可我却盼着你有一颗愿与我同生共死的心,是我奢望了吗?阿四说得对…阿四说得对,你这样的男ç人不值得我爱,因为我根本没能ม力爱你。”
转身她拉住阿四的手“咱们走吧!”
时间紧迫,杭州城危在旦ຆ夕,的确容不得拖沓。阿四随酣丫头走出船舱,她仍没有松手,良久ื阿四觉得手心里布满了汗水,她低头,这才发现酣丫头的手在颤抖…
她那身男ç儿装看在阿四眼中格外刺目,原来,再豪爽的女儿也有为爱颤抖的时候。
“走吧!”
阿四背过身走在前头,她听见身后嘤嘤的哭声,没有回头,没有一句安慰,只是拉着酣丫ฑ头的手始终不曾放下…
两只交叠的手牵着两个女孩子家走在即将到来的生死路上。
在阿四与酣丫ฑ头驾着船穿梭在杭州城附近的水域上时,杭州城内已๐是情势危急。
太平军炮火猛烈,杭州城里的官军每天只能ม吃上两ä顿照得出人影来的稀粥,这样的军队根本不足以抵挡气势愈加强盛的敌军。
眼见着城中粮食已๐断,士兵们杀马充饥。百姓们只有剥树皮啃草根,而这些…也很快就被吃光了。
王有龄连写书信向远在安徽的曾国藩求救,但信去无回,援兵难至,眼看城将不保。他急得满衙门打转,不知该如何是好。
采菊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自知无能为力,只能ม从旁相劝:“老爷,你都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了,这可怎么行呢?我熬了点米汤,你好歹喝上一点。”
“不是要你把衙门里的米粮送给守城的兵士嘛!你居然背着我留了粮食在家,这要让外头人知道了,会怎么เ说我?怎么เ说我这个浙江巡ำ抚?”连日里吃不好睡不好,加之ใ心力交瘁的王有龄即便发火动怒声音都大不到哪里去,只是气势依旧骇人。
以为他发脾气她就怕了?她不过是心疼他瘦了一大圈,不跟他计较罢了,他还来劲喽!
采菊拉下脸来说他:“这是仅剩的一点米,家里剩下的就只有我挖的野菜了,过阵子说不定连野菜也挖不到。我知你每日耗费精力体力,才留了点米给你煮ุ粥——只是米太少,煮ุ粥是不能了,只好炖点米汤给你喝。”
她歇了口气,又道:“就这点米汤还是我亲自煮ุ的,倒不是怕丫鬟们偷吃。她们懂ฦ事着呢!知道你连日辛苦不容易,恨不能省口野菜给你我,哪还会偷喝米汤。这煮米汤我是一点不敢大意,一直守在旁边,就怕那点水煮干了,你连最后一口米汤也喝不上。”
被她一通好说,王有龄知夫人是心疼他才默默做了如此许多,自己天天背地里连野菜都吃不到เ,还折腾了米汤给他喝。他为人丈夫又为她做了些什么呢?
脸上挂不住,他又不好向她道歉赔礼ึ,只是接过她手上滚烫的米汤,一气喝了大半,憋出一脑门子汗来,心气也顺了。
剩下那半碗递回去,他擦了擦嘴,蹭过去讨好:“剩ທ下的你趁热喝了吧!”
“我刚ธ吃了点野菜,你喝吧!你全喝了吧!”
“你喝你喝!你若不喝,下回我再也不喝米汤了。”
一只碗推来推去,搞了好半天,米汤快凉了,到เ底那剩下的半碗米汤还是被分成一人一半喝了。
采菊端着碗打算回后面厨房,照着他们夫妻间不成文的规矩,他忙公事的时候,她一个女人家是决不能留下来掺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