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瞥向温禹,他并未像别人那般露出激赏之色,也不予置评,但观看那赋时,一手拈须,却甚为认真。见得此状,我知晓那ว事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我转头,毫不意外地碰到他意味深长的目光。
林勋见他如此说,也只好远远跟着。
我问他:“可有本地香茶?”
从雒阳出发之时,曹麟曾对我这马车有异议,说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只怕路上会惹人起意。但老张拍着胸脯保证,说走远路更需好脚力,这马车甚为何事。
心中冷笑。
我说:“自皇后掌权以来,豫章王履受排挤,ไ如今已赋闲。奴婢所说的宗室,乃是梁王。”
长公主不解:“此话怎讲?”
“霓生……若公子去了,我如何是好……”她抹着眼泪,“我等便是偷懒,公子也从未骂过一句,若是跟了别的主人……”她越说越难过,哽咽起来。
我心里再叹,沈冲到底是好,连惠风这样时刻惦记着公子的人也舍不得离开他。
内宫中传出消息,荀尚今日仍在庆成殿理政。
一切似平凡无奇,但我知道,他们各自都已经布线妥当。成败就在今夜,大长公主ว自是要去与太后共存亡,而桓肃、桓鉴和大公子和二公子则手握着北军的线,今夜,他们将以太后谕令,命左ุ卫将军桓迁、右卫将军五部ຖ都王弛、骁骑将军司马显节制北军诸部,以防荀氏余党煽动作乱。
不过,此事乃在情理之中ณ,我毫不意外。
我笑了笑:“非也,ไ甚妥。”
那被拦下的马车看上去是寻常人家的,仆人也只有两个。
“既是太傅之意,可有谕令?”这时,公子走上前道。
我说:“我若想走,谁人能拦我?”
曹麟听完,皱眉:“何必如此麻烦。霓生,你随我回蜀中,他们谁也找不到你。”
事实上,看不惯我去告状的人一直都有,比如大长公主的家令徐宽。可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府中凡事都要听主公的,主公凡事都要听大长公主的,而公子是大长公主的宝贝心头肉。只要公子决计不从,大长公主撑不过多久便要投降。
我讶然:“公子何有此问?”
关城的街面上寂静冷清,唯有城头火光绰约,在风中明灭。
城外的鲜卑人源源涌入,径自奔往守军营地。可冲进了屋舍和营帐中ณ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再想退到街上,门口却被拒马和门板堵得严严实实,出去不得。城门前的鲜ຒ卑人自知中计,还来不及回头,突然,城门发出砰然巨เ响,猛然阖上。
桓瓖道:“你也知秦王功劳最大但兵马最少,不动他动谁?”
城阳王不答,却忽而转头,看向我:“霓生,你看这兰叶是浓些好还是淡些好?”
我说的其实是实话,方才,我的确没有在想沈冲。
说来奇怪。若在从前,我如果得知明天就会去沈冲身旁้跟他住一起,我的确会高兴得吃不下饭,满脑แ子都在想他。就在淮南的时候,我晚上睡觉之前,还总想何时能ม再回到淮阴侯府,和沈冲待在一起,以告慰我去淮南近月来的单相思之苦。
但回到เ雒阳之后,我甚少这样去想。甚至见到沈冲的时候,也并不像从前那ว样心情雀跃。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地契拿到了手,知道无论如何,我也注定会与他离别。
而今日,大概还是因为公子的亲事。我就像个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的老母亲,眼见着熟悉的人终于要跟别人走了,心里也总会不舍……
第二日,是公子重新入朝的第一天,我虽然因为要去淮阴侯府,不能送他去入朝,但还是起了个ฐ早,服侍他洗漱穿衣。
“我日后不在府中ณ,公子每日回来之后,务必叮嘱青玄将朝服熨烫,否则ท第二日定然来不及。”我给他穿上外袍的时候,叮嘱道。
公子看着我,道:“你去多久?”
“那谁人知晓?”我说,“须得看表公子何时康复。”
公子应一声,不多言语。
散骑侍郎毕竟官大,朝服自然也从前的议郎隆重得多。当公子戴上冠,竟也有了几分成熟持重的味道,却因为年轻俊美的面容而衬得更加英气。
当他走出前院的时候,桓府的仆婢们都纷纷围观,脸上皆赞叹之色。
桓府为他新制的车驾亦甚为ฦ气派,黑漆光亮,细看则螺钿沉底,贵气而不张扬。
公子与家人道了别,坐到เ了车上。
忽然,他的目光扫过来,与我相触。
我朝他笑了笑。
公子没有言语,少顷ั,驭者驱车走起,公子在仆从的簇拥下,往官署而去。
看着那车驾消失在街口,慢吞吞地走回院子里,用了些早膳。起居之物那边都有,我收拾了几件预防天气转冷的厚衣服,不久之后,也坐上了淮阴侯府派来接我的马车。
我来到沈冲院子里的时候,他正在整理院子里的花草。
惠风她们见我来,皆露出救星般的神色,纷纷让贤。我只得放下物什来到院子里,也卷起袖子,随沈冲一道干活。
“我与父亲说了不必你来,可他还是将你接来了。”沈冲无奈道,“可他执意如此。”
我笑了笑:“不过是来陪陪表公子,有甚麻烦。”
沈冲看着我,莞尔。
他在家中休养了已经快两个月,在我看来,虽仍有些消瘦,但已是无妨,就算挖土搬盆也不在话下。当然,他身边的仆人自然不敢让他做重活,只让他修剪修剪花木的枝条。
就算如此,沈冲毕竟重伤新愈,气力不继,没多久就歇了下来。当他抬起头时,大约发现旁边只剩下我一人,愣了愣。
“惠风她们说口渴了,去饮水。”我说,“表公子还是到榻上歇息吧。”
“不必,歇息片刻便好。”沈冲莞尔,却道,“听说元初今日去散骑省赴任了?”
“正是。”我说。
“元初一向志向远大,才能亦是出众。”沈冲道,“同辈之中无人可及。”
我笑了笑,道:“表公子亦是翘楚。”
“我?”沈冲苦笑,“我不过死读书罢了。”
这就是沈冲和公子的不同之处。如果换成公子,在陌生人面前也许会客气两句,在我面前则定然点头说你说得对。而沈冲,无论在何人面前都是如此谦恭,从不自傲。
我说:“表公子何出此言,若表公子是死读书,天下读书人谁人不是?表公子学问广博乃是众所周知。便说治园,同辈之中,恐怕亦无人可胜过。”
“不过是个不讨旁人喜欢的爱好罢了。”沈冲微笑,叹口气,“为难了惠风她们,别家公子身边的侍婢都是做些精细之事,只有我身边的还要挖土锄草。”
我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沈冲的园中也有温室,虽不如昌邑侯府的温室大,却也栽了许多南方花木。在这般萧瑟的时节,仍然郁郁葱葱。院子里的花木萧瑟,除了施施肥翻翻土,无甚可做。不久之后,沈冲便又去了温室。
我自然也跟在他后面。
温室中与外面不一样,暖和少风,来自南方的花木仍是郁郁葱葱,一派生机。
看着它们,我忽而想起了淮南。
上个ฐ月在那里的时候,公子看着祖父田庄中仍然葱郁的树木,很是好奇,问我淮南的树叶可是从来不落。
我说也会落,只是还未到时候。
公子颔首,四处张望。直到第二日离开的时候,他也仍然兴致勃勃,活像个第一次进城的乡里人……
“……霓生”沈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回神。
只见他看着我,似笑非笑:“我方才与你说话,你不曾回应,有心事?”
我忙道:“不是,只是看这些花枝,觉得有趣。上次才剪过,怎又长起来了?”
沈冲道:“岭南花木四季生长不断,今日距你上次来修剪时,已过了一个ฐ月。”
我想了想,确实。上次修剪时,正好是我离开雒阳去淮南的前一天。
“表公子还记得日子?”我哂然道。
“自是记得。”沈冲道,“你上回说这花木修剪甚为ฦ繁琐,让我再修剪时,务必要与你一道。这些日子我一直不曾来此处,就是想等着你。”
我愣了愣,恍然记起来,的确是有此事。我去淮南的时候,还一度心痒痒地肖想过,这温室大小正适合孤男寡女独处,盼望着淮南的事赶紧ู结束,好马上赶回雒阳,天天和沈冲来待一待……许是因为后来公子突然跟了去,将我的计划打乱,又是要应付他又是要跟他去谯郡,竟一时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你忘了?”沈冲问。
我窘然,忙道:“不曾忘,只是这些日子事情太多,我不得空闲前来。”
说罢,我岔开话,“我听说,表公子打算明日就回东宫?”
“正是。”沈冲道。
“表公子何必急于一时?”我说,“表公子大伤新า愈,难免体力不继,何不待痊愈无碍之后,再到东宫赴任?”
沈冲摇头:“我放心不下皇太孙。如今东宫臣属大多撤换,他尚是年少,只恐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