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之时，有二神人，一名荼与，二名郁๗垒。在高山上的大桃树边住。降服为祸ຖ人间的鬼怪，用苇索绑了，投去喂给老虎，故而后人于门口立桃木人作二神人形状，画虎于门，以祛不祥。
如果说这些还不够他感伤的话——至少这是些清晰的过往和将来带来的感伤。更令他感到无力的是，他完全不记得这手串是哪里来的，只记得自从他有记忆以来这东西就在自己的腕子上，他多年病弱，鸡骨支床，所以这穿手串戴在手上一点都不显得紧。正是这种并不紧逼却始终不散的岚才是他最难以名状的感受。
“瞧瞧这精心巧思，当真是内行人的大手笔。”
曹睿会心一笑，侍中缪袭的一句正搔到他的痒处。毛紃儿当初也是这样夸赞他的。
——《豫章行》一
灯火映在他眼中，融融一片，与那刚化开墨的砚两相辉映。他的睫毛犹疑地翕动，像两只翅膀沾了露水的蝶，笔迹在帛上晕开，他郑重地仿佛把心溶在字里行间。
——阮瑀《七哀诗》
卞太后坐在铜镜前，眼神空洞，目光仿佛穿过铜镜，汇聚在铜镜后面的什么东西上。披散委地的长，皎洁如玉的脸庞，素า净的的单衣蝉翼般轻薄，透出心衣上五彩丝线钩的一对鸳鸯。眼前小小的三脚樽盛了一半酒，也昏黄的令人生厌。
“祖母，我没事。”
他决定自己保护自己้。
“天凉了，您加件衣吧。”
他从包袱里抻出一件外衣，披在李刘氏身上，他还决定，保护这个日渐老去的妇人。
李刘氏一怔，含着泪闭上眼睛，头稳稳靠在车厢壁上，路途虽然颠簸，她深信她今夜会做个ฐ好。因为她忧心了十多年的病怏怏的孙儿由内而外的痊愈了。
雨夜过去后，异常难得地，一轮红日从稀薄的云霭中喷薄而出，引得整条街巷每家都有人都出来看。李密揉着惺忪睡眼从车上下来，怀中还抱着昨夜在车里当枕头使唤的小包袱。车夫和马一身泥渍，却也不约而同的望向初升的太阳。李密和蜀郡人一样大惊小怪了一下，只不过这种大惊小怪是自内心的，貌似与无上的崇敬别无二致。
太阳升起，李密和蜀郡人一同仰望的这一刻，他有种温暖的错觉。
“此处并不是他乡。”
“老夫人，这儿便是侯府了。”车夫扶李刘氏下马，“不过您还是得有个准备，您别怪小的多话，这侯爷走了有几年光景了，人走茶凉的道理老夫人定是比小的懂得多。”
李刘氏看了看匾额并不鲜艳，围墙并不高耸的侯府，打点了车夫，亲自走上前去敲门。应门的是个粗使的小厮，言语间倒还礼貌。听说是已故侯爷老友的家眷，脸上忙改换颜色，腿脚利落地进去通禀。
没有一会，现在住在侯府的一大家子人几乎都出来齐了，笑意融融，跟平常人没什么两ä样，恭恭敬敬一点也没有架子反倒叫人自来亲近。
“李老夫人，您一路辛苦了，快快到เ屋里来说话。”当家的明显是这个ฐ话的中年人，一大家子热热闹闹把这一老一小簇拥进了正堂。小厮们眼疾手快，早ຉ将行李箱箧拾掇利落抬进院来。
方才局促，李刘氏只顾着看着李密，院落屋子她并没有多加端详，进了正堂方才仔细打量侯府中的一切。说是侯府，不过是匾额上写着，若没了那匾额，倒还真看不出这是蜀国肱骨之ใ臣的府邸。男男女女衣着普通，说是将门尚俭还解释的通，可是整个ฐ厅堂里也没什么家什，架子上也空空荡荡的没什么摆设，只有一个带着剑鞘的剑恭恭敬敬供在堂中央。
看李刘氏如此拘谨，方才说话的中年男人笑了笑。
“老夫人快请上坐，家父生前只要寄家书回来都要提安顿老夫人的事情,临终时还不忘嘱咐我们信守诺言，故此我们儿孙辈的断不敢忘，整日准备着接老夫人的车驾，没想到老妇人今日才来。”
“可是赵将军令郎？”李刘氏犹犹豫豫的问。看见男子点头才不安地坐下。
“赵统不才正是故镇军将军赵云长男。”赵统行了个ฐ礼。
李刘氏这才开始打量赵统。浓眉大眼身量高大倒是有三分像赵云，可是眉目间少了一股英气，说难听些就是画虎不成了。幸亏瞳仁里还有一股敦厚温润之气，算是没瞎了赵云的好血脉。
“老身本不愿打扰故人，只是家中ณ孙儿见长，老身想给他找个好地方แ，寻个ฐ好师父，今后若是能自食其力，不辱门楣，那是最好不过，故此前来叨扰，万望小侯爷成全。”李刘氏刚欲行礼，就被赵统一把扶住。
“老夫人这是哪里的话，我赵统虽没皇考出入敌阵观鱼赏花的本事，在朝中还是略๓略识得几个ฐ饱学之士，您孙儿论起辈分还是我赵统的侄儿，我哪有不管的道理！”
“密儿你过来！”李刘氏招呼远远站在一边的李密。李密走到เ跟前，给赵统行了个礼。
“侄儿见过叔叔。”李密倒是很懂礼节。
“乖孩子。”赵统扶起李密，摸到了他皮包骨头的小臂，心下一惊，一股怜悯之情直冲胸ถ臆。
“老夫人，以后你们就住在这里，好有个照应，这孩儿颇知礼数，只是身形瘦弱，怕是不适宜习武，等过两日上朝，我给他寻个ฐ有真才实学的师父教他读书，倒也不辜负老郡守的遗志。”说罢便安排几个ฐ仆妇给李密更换衣服去了。
“小侯爷见笑了，我这孙儿能ม下床走路老身已经谢天谢地，哪还奢求他能像小侯爷这满门的将才。”
“老夫人，您这么说可是妄自菲薄了，古来多少贤臣都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文士，更何况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文臣武将各有所凭依，为朝廷各尽其力，都是做一番大事业，哪里算的上高下有别呢？”
看着赵统眼中熠熠的辉光，李刘氏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当时她的夫君与这人的父亲能够一见如故，并将一种恬淡如水的君子交情延续到两人亡故之后。蜀郡少有太阳，却不少光彩夺目的英雄人物，李刘氏顿时觉得一路的颠簸都值了。
热情的赵统将侯府中ณ的大大小小人物一股脑แ介绍给李刘氏，并盛情邀请她等赵云次子赵广督运粮草回来设宴一聚。李刘ถ氏在朱提郡见多了老死不相往来，如此盛情，还真是让她不知所措，最后还是盛情难却，欢喜应允了下来。
一转眼半月已过，侯府上下终于老少齐聚。赵统赵广的夫人们亲自下厨备办了一席酒宴。当家的赵统夫人将门出身，手艺虽不是极精极细，却也将菜品造得分量十足，滋味鲜美，赵广的夫人端的是一双巧手，炮制的点心馨香扑鼻，还没端上桌，就勾人窥伺。
一张梨木雕花大圆桌摆在正堂中央，团团围坐了大大小小刚好十口，后面立着三个奶娘照料赵广家的双生娃儿，几个小厮忙上忙下，大人们举杯满饮，孩童们叽叽喳喳，也不顾什么เ食不言寝不语的忌讳，当真是其乐融融。
赵统的一儿一女坐在李密的一左一右。赵统儿子与李密一般大小，女儿只有六七岁模样，圆圆的小脑袋上系了两个总角，齐眉的刘海儿蓬蓬松松敷在饱满的额前，水粉色的小袄鹅黄色的绣鞋，衬得整个小人儿粉嘟嘟็俏生生，端的是天生惹人怜爱的娇็娃。更逗人的是一双点漆般大眼儿，滴溜溜乱转，看见谁都笑，嘴角泛着梨涡不说眼仁儿都会笑，引得被端详的也不由自主喜上眉梢。
李密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慢条斯理的一口饭一口菜吃着。大人们的话只是从他的耳朵进去，他也不表任何议论。赵统的小女儿四下看得累了，最后把目光落在这个ฐ安静斯文的少年身上。他感觉到她灵动的目光，便停著与她对视。
“哥哥好瘦”赵统的小女儿有话都是这般直说，从不犹豫。一双茭白般细嫩的小手不经意拂在了李密衣襟上。
李密竟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种别ี样的打招呼。所以只是友善的笑了笑。
“濯缨，休得无礼。”坐在赵统女儿另一边的是赵统的夫人赵姜氏，正是姜维的亲妹。正假意呵斥女儿，还没说到一半就被女儿可人的目光给软化了，语调和缓倒似在夸赞。赵濯缨正是这女孩儿的名字。
“沧浪之ใ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ฐ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这小妹妹的名字倒是起的大有深意呢。”思量至此，李密的脸上显露出不符合他年龄的深沉。
“哥哥叫密儿，这个ฐ濯缨晓得。秘密多，就不说话。”
赵姜氏听得有些窘，忙夹起一颗肉圆子塞到濯缨的小嘴里，好让她安静些。
“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有些秘密只能ม说给自己听。”李密嘴角一牵，转回脸来吃饭。“不过若是能找到倾吐真言的知己้，此生算是无憾了。”
“老夫人，今后您就当这里是自己家，我们就当奉养自家老人一样奉养您，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密儿。”当家的赵统了话，旁人自然是不敢不从。赵广放下碗筷，明明是想说什么，却被夫人在桌下踏了一脚๐，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了。甭管李刘ถ氏怎样推辞，赵统都是坚定不移，这倔强性子自然也是随了他父亲，不然怎么能ม一次又一次绝处逢生。
要知道，赵云生前并不置产业，就连这侯府都是诸葛丞相强迫着住进来的。当年初到เ益州，刘备忙着封赏诸将，赵云内忧益州百姓新า遭屠戮，外患国贼未灭，如何都不肯接受赏赐，后来刘备屡次相逼才收下宅邸，每逢得胜而还，有了任何赏赐自己一应不留，悉数用来犒赏三军，抚恤孤幼，要说家底，还真没有。赵统官拜虎贲中郎将，赵广官拜牙门将，虽说武功谋略远远及不上亡父，在善待兵士，散金如土上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故而世人皆称赵家一龙二虎。现如今正值国难，侯府上下节俭用度，老少男女身上找不到一件新东西，就连赵濯缨的鹅黄绣鞋都是赵姜氏从前的衣服改的，幸亏赵姜氏舞刀弄枪同时不辍飞针走线，两个孩子还穿的整齐鲜亮，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失了颜面。
前几年还有奶娘照顾赵统赵广的幼子幼女，有厨子备办酒席，日削月割，到现在照料孩子，下厨做饭都要两ä位夫人亲自动手，只有赵统屋里还留了三个ฐ奶娘照料一对未满月的双生子，外面留แ了几个ฐ懂事的粗使小厮迎来送往，余下的便都从简了。狼狈之ใ情，赵统从未宣之于口，自从赵云被追谥了顺平侯，侯府里的人在地位上愈显赫，自然不知情的人还会仰慕侯府的荣华。其实个中ณ甘苦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侯府里平白无故多出两ä张吃饭的嘴，那可当真不是开玩笑的。
方才席上还言笑晏晏，自打赵统说完留แ李刘氏祖孙二人常住，席上只有咀嚼和碗筷相碰的声音。
“爹爹，濯缨要密儿陪我玩儿。”不明就里的赵濯缨清脆地打破了几乎凝固的空气。赵姜氏连忙喂她吃饭，好不尴尬。
赵姜氏脸颊憋得通红，只感觉弟弟弟媳的目光都跟刀子似的从自己脸上刮过，这府里虽然是赵统当家，但是赵广毕竟也是老侯爷的亲生儿子，地位不比外人。再加上赵广就在姜维的麾下做牙门将，这关系更是非同一般。一头是丈夫，一头是兄长，赵姜氏夹在当中好不为难。
李刘氏本没有寄宿赵家的想法，再加上这一番察言观色，早已经把其中ณ关窍看得透透彻彻。想着若是自己้不表个ฐ态出来，定会引得赵家兄弟二人不愉快。再三思量，郑重开腔：“承蒙小侯爷一家上下盛情款待，老身代亡夫在这里先谢过了。我想二位小侯爷是误会老身的意思了。我李刘氏嫁到李家已有多年，从来没有一天是闲着过的。老身就是个劳碌命，每日早起有活干边通体舒泰，若没活干就浑身骨节咯咯作响，所以定是享不了侯府里这份清福，只是亡夫与我那苦命孩儿都去得早，留下这么一个ฐ病怏怏的孩子没人照ั拂，如今病大好了又到了念书的年纪，朱提穷乡僻壤没什么好师父，正想带到蜀郡来见见世面，投在哪个宿儒门下，今后好有个出路。这孩儿还要多多拜托小侯爷，老身只求雨来有个房檐遮蔽着就成，定是会自食其力的。”
李刘氏常年劳作，中气十足，这一席话掷地有声，把桌上的老小都钉在坐上，半晌动弹不得。特别是赵广的夫人，倒显得外人一般局促起来。
赵统听过后愈坚定了留这祖孙二人在府中常住的念头。只见他清了清嗓子，食指和拇指象征性抿了抿两缕微髯：“留李老夫人和李小公子在府上是先父顺平侯的遗愿，哪个若敢再有异议，便上祠堂里供着的灵位和圣旨跟前跟先父商量去。”
赵统此话一出，一座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