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富叔！”曾秀英说，“俺娘今个儿一天都没有见着了。”曾伦富一怔，一股怒气涌上来。他乜斜ฒ着眼看曾秀英。曾秀英的嘴巴很大，一说话黄牙齿就露出来，七歪八倒，显得满嘴都是牙。
“俺娘上午还在家铡牛草，中午也没有吃饭，就找不到呜呜呜……”
鏊子上的烙馍熟了，曾小毛的娘挑起来，对曾小毛说，给你曾婶吃。曾小毛把烙馍卷成筒，递给秀英娘，她也不看曾小毛漠然接过，拿在手里也不吃。曾小毛的娘说，秀英娘，你可别有那ว想法，秀英不憨不精的，咋办呢？你还有玉节呢，权当没有秀英这死孩子，玉节也要你抚养大呢，再说，老陈对你也不坏，马和牛都侍弄得膘肥体壮，别跳井跳河的说憨话，胡楼的李三翠一辈子打打闹闹，人家现在都快八十岁了，不也活得好好的。秀英娘突然说，老王姐，你别劝我，家后梨园那ว口井，早晚是我的棺材！说完，站起就走。曾小毛的娘慌忙撵去劝阻，秀英娘一甩胳膊把曾小毛娘搡了个趔趄，加快脚步走远了。
“小孩别管大人的事！”曾小毛的娘说。
班主任说这话是在星期三，等下一个星期一上课，现烂窗被人用砖堵上了。砖是碎砖，校园里沿围墙一带，剩有不少砌墙落下的碎砖，看来是废物利用。窗户还用学校外面水沟的泥巴勾缝，尚没有干透的泥巴上，手指印清晰可见。数九寒天，水沟结冰，可以想见堵窗人，砸冰取水取泥，毅力何其大。破窗户堵上了，冷风进不来，顿时暖和不少，不由地想知道谁是堵窗人。上星期天，隔壁班补课，果然一问就知道了。
放学的路上，曾小毛把这事跟刘ถ宏伟一说，刘宏伟当时就把刘小胖的诡计击穿。刘宏伟说，刘ถ小胖出阴招，他不去抓黑老鸹，一是怕曾秀英，梧桐树是曾秀英家的，曾秀英会骂大街，骂人三天三夜都不带歇喘的，她家地上，连个草棒子你也别想拾。二来，即使避过曾秀英的眼，刘小胖也爬不到เ树上去，黑老鸹虫窝结在一根细树梢上，刘小胖，是个大胖子，一百四十斤，爬到เ半路就得把树枝压断，掉下来摔个半死。
刘宏伟在前，曾小毛殿后，顺着墙屋之间的巷๕道鱼贯而出。院子里静悄悄，大门却插得紧ู紧ู。两人这时候已经来到เ院子当中ณ，是死是活不管了，预ไ备蹑手蹑脚，拉开门叉夺路而逃。谁知一声暴叫从天而降。
“你中午放学去他家找他。”张颖向他布置任务。
曾小毛和曾玉节，都在张阁村，但不在一个队。曾小毛在张阁东队，曾玉节在张阁西队。张阁村姓张的不多，都是杂姓。张阁东西两队，虽说同属一个村庄，却因为“东西”两字，人心都隔阂了，两队村民基本互不往来。曾小毛和刘宏伟是东队的人，和西队的同学也很少说话，相互看做外人，不打交道，曾玉节的姐曾秀英还曾经打过曾小毛。现在班主任张颖让曾小毛去找吴玉节，有些不情愿。
等曾小毛的眼睛适应岸上的景和物，突然，黑暗中，现一个人影，紧靠树根，笔直地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从大路到岸边，一百多米距离，那ว人走过来，他们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这个人应该是在曾小毛和刘宏伟生闷气，互不搭理的时间段走过来的。由á路而岸，一片数米高洋槐ຈ林，树阴匝地，暗夜里密不见光，地面枯枝败叶，破东烂西，人走其上，不会寂悄无声。这个人怎么过来的呢？他是谁？
那一刻，爹和娘平日诸般好处，联翩在曾小毛脑แ袋里显影。刘宏伟大气也不敢喘，只见他默不作声，越过他们之间的那根树杈，和曾小毛紧靠在一起。两ä人各自环抱树干，好在水鬼拽他们的时候，能够依靠坚固结实的大树，聊作抵抗。
“看梨园的咋让她进去？没看见她？”娘问。
“不知道，从井里捞上来，都硬了，脸磕烂了。”爹答。
“这都是让秀英逼的。曾秀英疑心重，你说，你亲娘能跟女婿有啥事！玉节也捞上来了吗？”曾小毛的娘问。
“嗯，水井太深了，起先绳子不够，接了好几根。”他爹说。
“这小孩，搁她家也真是活受罪。”娘说。
“捞上来，秀英家老陈驮着，绕井跑十几圈也没用，在石磙上控水也没用。”爹说。
“这下，两ä个ฐ一起办了。”娘说。
“嗯，吃过饭就得过去帮忙。”爹说。
“你去。”娘说，“等明儿小毛吃了饭上学走，我也过去帮着剪剪孝帽子、裹鞋布。唉！”娘说。
早ຉ上吃过饭，离上学还有一段时间，曾小毛还在家磨蹭。他娘说他的鞋都踏湿了得换一双。她弯腰给曾小毛换鞋的时候，现他的裤ไ子侧面的口袋被撕破了，里面还装着一只粘糊糊的死爬拉猴。她生气说，你昨儿去哪里了？裤子湿潮拉歪，昨儿黑里去河边摸爬拉猴去了吗？”
曾小毛原本不愿意说，可是他娘的脸色让他害怕，他正准备把责任推卸给刘宏伟，还没有开口，就现刘宏伟背着五彩百衲书包，在门框外面等他。
曾小毛娘也看见他了，对曾小毛说：“再去河边、井沿，叫水鬼拽你走！”
以往上学，都是曾小毛等刘宏伟，现在有了天壤之别。刘宏伟象一个跟班，一个跟屁虫，唯曾小毛的令是听。曾小毛觉得这是他昨天晚上大无畏，关键时刻显身手带来的效果，得继续扬光大。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班主任张颖的数学课。自从曾小毛听她的话，把种小表改成种小麦之后，奋努力，数学成绩大幅上扬，曾经有一次还考了一个81分，史无前例。张颖十分欣赏曾小毛知难而进的学习劲头，在班上宣称，不允许一个学生掉数学的队！
这天最后一节课是数学单元测试。卷子的时候没有找到曾玉节。曾玉节与何美容趴一桌。
张颖问何美容：“曾玉节呢？”
何美容答：“不知道。”
“报告张老师，曾玉节死了！”我站起来说。
因为数学成绩突飞猛进，自信心大增，在家不敢说的话在学校无所顾忌。曾小毛言十分积极。
“啊，”张颖愣怔了半天，“上天不还好好的？，怎么เ死的？”
“被水鬼拽进井里去了！”曾小毛答。
张颖盯了他一眼说：“大家好好考……”
她说完，在讲台上站了一会，也不监考就出去了。曾小毛看她一只脚登在就教室门口的杨树上，仰脸望着天空。
这时候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好像昨天傍晚恁多黑云都是假的，恁多雷和闪都是曾小毛做的。
交卷的时候，张颖对曾小毛说：“等会陪我，去曾玉节家看看。”还有学生没有交卷，我在教室外等。这时何美容出来了。她笑嘻嘻地小声对我说：“张老师的对象是俺庄上的，和俺是邻๑居，县上电影院的放映员！”
何美容是刘ถ宏伟的偶像，语文特别ี好，每次测验都是95๓分以上。刘宏伟经常向她讨教，说讨教有点吹捧他了，也就是遇到不会的题目，刘ถ宏伟就问何美容要答案。曾小毛就起哄，说刘ถ宏伟爱上何美容了。但是，曾小毛的语文也很好，因此就很不把何美容看在眼里。现在她说她知道张老师的对象是她邻๑居，即使是真的，曾小毛也不以为然。
“你咋知道？”曾小毛轻蔑地说。
“昨天晚上，我看见张老师在放映员家吃饭。”何美容骄傲地说。
“切！”曾小毛说，“昨天晚上下大雨来……”
“是呀，下大雨。”何美容神秘地笑着，“张老师没有走……”
下大雨有什么好笑的?下了雨，难道张老师不住下来，还要冒着大雨回家？曾小毛不明白何美容为啥要笑，不知从哪里接嘴说下去。
“曾玉节掉井里淹死了吗？”何美容说。
“水鬼拽走的。”曾小毛说。
曾小毛和班主任张颖，走进曾玉节家的时候，刘ถ宏伟也跟在后面。曾小毛让刘ถ宏伟跟着，一看见吴玉节家高大的门楼，他的腿就打软，好像曾玉节的坠井给他家所有的一切，房子啦，院子啦，牛棚啦，等等等等都蒙上了一层恐怖的帷帐，就好像帷帐里面藏着面目不清青面獠牙的鬼怪，冷不丁就会窜出来吃人。
院子里一片白，白幡、白绳、白纸、白孝、白布鞋，曾小毛的娘和刘宏伟的娘忙上忙下，给前来帮忙的人裁é剪孝服。曾小毛的爹在新支起来的，硕大铁锅后面做饭菜，锅里正在炸丸子，丸子捞起来一盆又一盆，看见张颖和曾小毛站在门边，就走过说话。但是张颖没有吱声，只是进院子走到เ堂屋里，看看软床子上被白布覆盖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形。然后就走出院子。
曾小毛跟在她后面，以为要和他说几句话，谁知，她跟谁也没有说一句话。曾小毛往上瞅瞅她的脸，看见她的眼睛淌泪。曾小毛的爹也跟出来，他说：“小颖，小颖。”
张颖停下脚步，看着曾小毛的爹，说：“晌午听徐老师说，玉节娘也死了，过来看看，玉节毕竟是我的学生……”
这时，队长曾伦富走过来，说：“小颖也来了。”
张颖说：“伦富叔，你辛苦了！”
席伦富说：“唉，……我是队长，这是责任也是义务！”
张颖说：“玉节怎么能ม掉井里去呢？一个米把高的小孩，瞎黑天。谁让他去跳水的呢？他娘又是怎么เ回事？”
曾伦富激动起来，说：“这也不你一个人的疑问呢，村里乡亲都在打探，咋个回事。我是队长，又是治保主ว任，这事我不好乱表意见，我报了警，说下午，警察就来探一探。”
张颖说：“哦。”
曾伦富说：“其实也没有啥侦探的，居家过日子，还不是家庭纠纷，母女不和，母亲生气投井，小孩雨天挑水饮牛落井。”
张颖说：“唔。”
曾伦富说：“警察来也是对的，总得有个结论，有个官方แ结论才好。”
突然，眼前一影，曾秀英抱着小孩走过来：“伦富叔，小孩哭闹一晌午了，死了死了，死都不了，还过来附身缠人。我去找张大仙姑给孩子撵一撵。”
曾伦富一皱眉头，张嘴就骂：“日……”
看见张颖和几个小孩都在身边，咽下去下半截话，说：“你们都回去吧。”
曾小毛的爹对曾小毛说：“饭菜你娘都做好了，放在厨屋大锅里，掀开锅盖就吃，现成的。”
他们都回去了。张颖岔道往右，曾小毛和刘宏伟继续往东。走了数步，回头一看，街面上没有多少人，只见曾秀英扭着宽屁股，一颠一颠朝西去。曾小毛好像听见张大仙姑眯缝着眼，掐着观音指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