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五殿下李络恢复身份以来,他便如一颗蒙尘多年的明珠,倏然绽放出了光彩。皇宫内外,但凡有点眼力的,都开始巴结这位在祭天大典上出尽风头的五殿下。进献之物如流水,源源不断地抬入长定宫里,使得原本冷清的宫门门庭若市,与过去截然不同。
“嫣儿,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就要请辞出宫,不做福昌的伴读了?”
她离开了斋宫前的神道,朝着丹朱楼ä走去。一路上,她颇有些懊恼李络方แ才的行径。
不知走了多远,她忽而被一道女声喝住了。
旋即,才是第二格、第三格。
眨眼的功夫,她就察觉到自己้并不是脚滑摔着了,而是被李络横抱了起来。此时此刻,她的脑袋倚在男子的胸膛里,目光所触,正是他漂亮的下颔线,与一道深蓝夜空。
“是…”谨姑姑瞥了一眼站在阶上的朱嫣,“是为了嫣小姐……”
朱嫣站在阶上,原本一直垂着头候着。听闻大殿下被斥的消息,她扬起头,面色微有焦虑,上前道:“皇后娘娘,嫣儿斗胆,想…想去御前求见陛下。”
——他怎可这样厚颜无耻,竟然在岐阳宫里说这等不知羞耻的话!
李络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问:“你当真是只想往上爬,无所谓未来的夫君是不是喜欢的那个?”
李络的指尖搭在粗糙突兀的树皮上,慢慢地向上掠去,直到遥遥指着树枝上的一点绿。他说:“你瞧,这棵枯桃树又生出新芽了。料想明年开春,定是一树桃花。”
身旁的男子正抬头瞧着那ว点新芽,颜似珮玉。明明是她从前看惯了的脸,但如今瞧来,却多了一些说不分明的味道,让朱嫣看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
就连在这梦中ณ也这般不要脸,好端端的,竟然敢来抱她!
李络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微微叹了口气。就在这时,珠帘外头传来了“笃笃”的敲打声,那是先前与暗卫约好的暗号。李络知道,自己不可再久ื留了,便从朱嫣的床沿边站起来。
先前只当大皇子妃的位置十拿九稳,便一直没做多想。毕竟皇后是老爷的亲生妹子,不信她,还能ม信了什么เ外人不成?如今听嫣儿说起皇后对那罗家姑娘这般殷勤,万氏不免多想了几分。
朱嫣一双手攥紧了膝上衣料é,语气别别扭扭的:“那ว也不是非大殿下不可……”
她想起李络的话,忽而有些好奇“亚夫营畔柳濛濛,隋主堤边四路通”的下两句是什么เ,但她偏偏就记不起来。思来想去,她扭了头,问身旁的李淳道:“大殿下,嫣儿想向您讨教一句诗。”
李淳听了,面上不禁带起一片笑意:“是‘攀折赠君还有意,翠眉轻嫩怕春风’。”说罢了,英俊的脸上便是一副宠溺的样子。
福昌撇撇嘴:“要去嫣儿去,我可不去。”
前几日她才打发了谨姑姑去御前,问陛下可要来岐阳宫坐坐,吃上一两口小厨房的菜。结果谨姑姑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只与苗公公在御书房前打了个ฐ照ั面。苗公公挤着笑,说近来入夏,陛下胃口不好,自个儿吃点清淡的就行,请皇后娘娘不必挂怀了。
“哦?”李络挑眉,“那你怎的不在方才拦住他二人?你在关雎宫,近侍皇后身旁้,要给这两人长长教训,还不简单?”
朱嫣还想说什么,却见去取伞的应公公终于来了。他不是一个ฐ人过来的,身旁还跟了个ฐ五十几许的老太医,两ä人各自掌伞,分雨而来。李络瞧见那笑面和蔼的老太医,眉心一紧:“博太医?”
琴儿见她说的那么正正经经,有几分信了,小心翼翼问道:“小姐当真这样想的?”问了这句,琴儿又觉得自己้逾矩了,忙说,“…哎呀!奴婢总归是跟着小姐的!小姐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那当然了。”朱嫣说完,将自己้头上的步摇抽了出来,别ี入琴儿的发髻间,“你呢,今晚就戴着这个ฐ。”那步摇下垂着一只银蝴蝶,一闪闪如振翅欲飞似的,叫琴儿险些迷花了眼。
“不必怪朱二小姐。这是我抢来的。”
他语气平静,并无心虚作伪。福昌听了,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真假。
“罢了,若是朱二小姐没空,我再去问问旁人。”他有些讪讪,面色颇为ฦ可惜,“快要开赛了,知扬失陪。”
他要是敢乱说,她定会叫他吃点苦头。
先前,她将齐知扬约到梅园里,本来是为了立一桩功,好令福昌公主欢喜。谁知道那齐知扬张口就是一句“怎么是你”,反而把福昌公主ว气的够呛。
福昌的脾气那ว样坏,她要是真的敢抢福昌的意中ณ人,这岂不是找死?但偏偏福昌认定了此事,她也没处说理去,活活受了这么久ื的气。每日里,不是被刁难,便是被讥讽,过得比宫女太监还不如。
自打出生以来,李络的身子便有些弱。这些年来,都是博太医为他调养整治。一晃眼,博太医的黑发沾了点儿霜华,年岁也渐渐大了。
李络撩起袖口,将手置于桌上:“老样子,这回叫我抄五卷宫规,算不得什么事儿。”
皇帝今年四十几许,正是壮年茂盛之时,满面天家威严å。他本就身形高大,看谁都如神座俯视,更是叫人不敢抬头。
她咬了咬牙,缓缓走出了藏身之ใ地,于灯笼光中ณ现了身形。
朱嫣点头:“嫣儿明白。”
贤育堂前,一树合欢花开在溶溶夜色里。细细密密的红丝线儿,千针万缕、含珠藏玉,并蒂绽在枝头。这夜色无尽,将偌大皇城都笼起来,只留แ一颗还未来得及黯淡的长庚星,遥遥挂在天际。
朱嫣拿出一块手帕:“找着了,就在桌案下头落着。”
福昌闻言,有些兴致阑珊。
话说一半,朱嫣便咔哒一声放下小银箸,打断ษ了琴儿的话:“不巧的很,我这儿没有那ว本书。《贞元诗和续》本就难得,世面上恐怕只有一二本流传,我是没有的。《梦得山集》倒是有,也是写诗的。若不然,就拿那ว本书回去复命?”
但小姐的话,自己้必须ี附和。于是,琴儿也笑道:“是呀,采芝姐姐。我方才仔细瞧了瞧书架,确确实实是没有的。”
“清冰”的寓意,正是这句“心如坚冰,清且不渝”。可她,配么?
她的身上流着朱家的血,她与皇后姑母骨肉相连,是无论如何也分不开的。旁人不会因为ฦ她与皇后隔了一房,便不将他们当做一家人了。
对于李络而言,亦是如此。
不经意间,她的目光落至妆镜里,瞧见镜中ณ的自己面色纸白,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她可从未在镜中见过自己露出这等面色,便是从前在福昌殿下跟前受了什么เ委屈,也不会如此。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琴儿在外头问道:“小姐,您回来了?要喝茶么?”
“进来吧。”她叹一口气,慢慢将匕首用丝绢重新包起来,放回了小箱笼的最下头。琴儿端着茶壶进来,瞧见她竟然将平常再宝贵不过、动都舍不得动的东西拿出来把玩,语气不由有些疑ທ惑,“小姐今日怎么将这柄匕首拿出来了?”
朱嫣苦笑一声,道:“随便把玩一番罢了。我现下瞧这柄匕首,只觉得它没什么大不了的,除了纹路漂亮些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改日里,送回去吧。”
“呀?”琴儿诧异不已๐,“好端端的,怎么要送回给五殿下?”
“……”朱嫣面上的苦笑更甚。
琴儿倒了茶,端到朱嫣面前,还是疑惑不已:“这可是五殿下送给您的宝贝,不是说寓意什么‘心如坚冰、阿弥陀佛’么เ?您怎么เ舍得还回去?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琴儿无心之言,似一柄锐利刀子落在了朱嫣的心上。朱嫣挂着苦涩笑意,缓缓合上眼睛,摇头道:“傻琴儿,你又记错了。人家的寓意是‘心如坚冰,清且不渝’。”
琴儿被她揪出了错,有点脸红,忙道:“是琴儿记错了,请小姐恕罪。”
但下一刻,她就察觉自家小姐的眼底水蒙蒙的,竟有一颗豆大的泪珠子从里头淌落下来。
这几滴眼泪,瞬间叫琴儿慌了神,连忙去拿帕子来递上去。
“小姐,小姐,是琴儿错了!”琴儿慌张地替主ว子拭泪,“都怪琴儿脑袋不聪明,连一句话都记不清,气到เ了小姐!”
可一边这么说,琴儿的心底一边又极是委屈——自己้不过是记错了一句文绉绉的话,竟然将小姐气哭了!小姐今儿怎么这么เ奇怪呀?平日里,小姐可不会这么轻易地掉泪珠子。
朱嫣接过手帕,攥在手心里,道:“你出去吧,我今天下午去给生病的秋姑姑送了药,兴许是被过了些病气,如今身子不大舒服,想自己休息一阵子。”
“……是。”琴儿起了身退开,有些担心,“小姐,您若是实在不舒服,咱们便回禀了皇后娘娘,让娘娘去请个ฐ太医吧!”
“不必了。”她淡淡地摇头,“这么点小事,不必劳烦娘娘了。让我一个人休息休息便好。”
琴儿迟疑地点了点头,慢慢退出玉粹斋,将门合上了。
朱嫣歪歪斜斜地站起来,走回了床边,伸开双臂躺了上去。她侧过身,慢慢见得枕巾被浸为深色。
这一夜,朱嫣做了个ฐ梦。
她又梦到了她八岁时,长定宫的那场大火。一样的火舌漫天,楼阁崩塌。她牵着琴儿的手,慢慢地向后退去;而有一个少年人,却拔腿就想要朝大火中冲去,以救出那可能早ຉ已没了气息的小宫女。
“李络——”她在梦里睁大了眼,有些歇斯底里地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