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千凤和叶子衿在说着什麽，江采衣统统听不清，她的面色青白，独自一人抱起双臂，像是一尊冰封的石像。
扭着僵硬的颈子透过雨雾向身後看去，叶子衿和慕容千凤沿着小径缓缓初现，两人手搭在宫女臂上，站在巨大的竹骨雨伞下，尽职尽责的演着一场天衣无缝的戏。
华云殿外，青枝剪绿露珠悠，白如盏的铃兰花似乎提前感应到了暴雨的来势，花朵吸多了水汽，耷拉下头，低低垂着，下一秒锺就要坠落下去。
“现在，就动手吧。”慕容千凤对叶子衿开口，随後就不再出声。
罗大夫是侯府的老大夫了，医术自然没话说，太医和其他几位医馆的名医也不弱，几个人围着那张方แ子啧啧称奇。
“这是大大的好方แ子啊！”罗大夫抚须赞叹，“滋阴强身，回春美颜，用料和配方แ十分讲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何况大猎将近，好好训练赤豪才是正事。
头一个感到些许不快的是白竹，而她不快的来源正是香梨馆里一丛一丛清雅初绽的兰花。
世上没有清官，只有查不出来的贪官。
而今日，叶兆仑将这些人，这些证据赤裸裸的呈上了来！
前方的雨气透过火墙穿来，整个宫殿发出吱吱哑哑不堪重负的声响，火光外有混乱的身影闪电å般的奔忙交错，可是无论怎麽泼水也救不了这大火！
“────娘娘！”凄厉声响传来，嘉ล宁裹在被子里被推出了火墙大门，滚落在灼烫的青石台阶上！
而怀里的小丫ฑ头乖乖๔的依偎在他怀里，抠指头玩指甲，就是没有替他研磨的意思。
对於後妃来说，能够伴驾於帝王身侧、红袖添香，定是求也求不来的荣宠罢？
她一点也不会觉得开心，一方面皇上在床上折腾人的手段花招百出，弄得她羞耻又害怕，另一方面，她可不认为那位有着绝色美貌的帝王对自己้有了什麽情意，只怕这一番๘举动，是为了将她架上高台上火烤。────自古皇宠太过的嫔妃，不仅会成为整个後宫的眼中ณ钉、肉中ณ刺而集怨於ไ一身，更会招致前朝各种非议，一旦ຆ出事，就是皇帝ຓ最好的替死鬼。
至於其他的选侍、小仪和小媛都极少受到皇宠，得了一个ฐ名分就被晾在皇宫一角。
“外宫的门锁好了麽？”他淡淡的看着石成六神无主ว的模样，伸出手，“把钥匙给我吧。”
石成呆了一秒之後扑过去，接住从苏倾容五指间滑落的铜粉，颤声问，“丞相大人，你疯了？你要做什麽？”
蒹葭问囡囡想要什麽水里的东西时，她只是浅浅一笑，告诉它，给她一朵芦花就好。
於是第二天月上梢头，但是天色还没有暗下去的时候，囡囡来到เ湖边的，看到的就是漫天的紫色芦花。
远处的军营号角隐隐嘶嘶。
“你去吧。”她单薄的身体立於阶下，这时战火连天，风逆着吹，一刀一刀刮ุ着身体。
江采衣起身，拿着筷子起身走至桌前，然後又低头跪了下去，触目间是他衣袍的下摆。
他穿着常服，不同於ไ正冠袍服的艳丽，仅仅是在衣袍一角绘着婉转苍劲的花影暗纹，衣是素色，花是素า色，只有发泽乌ไ黑优雅，顺着他坐下的动作而轻轻搭了几络在椅上。
沉络抽走她手里的筷子，定定放在桌上，“吃饭。”
江采衣粉唇蠕喏，声音比蚊蚋还低，“皇上……”
他眉角一挑，“先起来，吃饭。”
她有点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手足无措的等在长辈面前，直到皇帝轻笑一声，亲手盛了一碗鲜笋碧丝汤放到她跟前，江采衣才忙不迭的低头拿着勺子去舀，可是半途才反应过来，怎麽能让陛下给自己盛饭？手里的勺子就砰地一声掉在了桌上。
乱七八糟，狼狈不堪。
沉络扶着额头差点就笑出声来，殷红的指尖插入耳侧柔顺的黑发，三分无奈，三分怜爱的看着手边慌乱的少女。
“罢了，不说清楚，你怕是食不下咽，朕也没法好好吃饭。”沉络淡淡的说，於是江采衣赶紧ู从椅子上挪下地，规规矩矩的重新跪在皇帝ຓ身前。
“跪的近一点。”他吩咐。
江采衣讷讷，挪动双膝，一直到เ她的鼻尖都碰到เ他的膝盖了，才堪堪停下。
沉络垂眸看着她，漆黑发线间缀着几枚珍珠银钉，一弯清瓷色泽的耳朵透出鬓发，小小的柔软的仿佛风下低垂的芙蓉花苞一样柔嫩。
沉络微微顿了顿ู，才放柔声音她，“知道你错在哪里了麽？”
“臣妾大意被人陷害，给皇上添了许多麻烦，害的众位大人逼皇上……”眼眶热辣辣的，她几乎ๆ要说不下去，脑中ณ就回忆起方才有人报来的消เ息────皇上赦免了那几个贪渎的死囚，还封了慕容云烈先锋将军！
指甲缩成拳头，刺进掌心的肉里。
已๐经送出去的军权要如何收回？
已经赦免的死囚该如何重新า收监？
他的霸业，他的天下，居然因为她这麽一点事而将费如此周折！
发生事情不怪你，但事情发生之後呢？你就这麽乖乖的被慕容千凤和叶子衿逼在雍合殿？朕平时是怎麽教你的？”
“臣妾知道，臣妾知道……”江采衣嘴唇动了动，长跪倒地，连眼皮都不敢抬，“嘉甯已๐经带来陛下的剑，臣妾应该立刻奉杀所有人……”低低的声音含在嘴里，低低一字一句艰涩吐出，她缓缓闭上睫毛，背脊ิ都在轻轻颤动。
“说得对。但你做了什麽？”
她做了什麽？
她哪里有脸回答？
嘉宁飞速取来了剑，她却眼睁睁看着一动不动，任凭消息扩散出宫，给足了慕容尚河和叶兆仑他们时间，一直等到尘埃落地，她都没有动过那柄剑一根指头。
江采衣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盯着帝ຓ王膝上的暗纹花影，将脑袋深深埋进浓重的阴影里。
“你有天子剑，六宫皆知，为什麽叶子衿还敢犯险招惹你？采衣，你最大的问题，就是让叶子衿看透了你不会要她的命！被人看透了就一定会被人操纵，叶子衿也在赌博，这一场赌局，她赢了。”
“……”江采衣双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到底还是把涌ไ到口边的话吞了下去。道理她懂ฦ得，没错，没错，那ว时候，她只要多一点胆识、多一点狠心，分明就可以把这场惊涛骇浪的事情举重若轻的压下去，就不会搞到皇上几乎和慕容家撕破脸谈交易的程度，可是，可是……
“朕把你揽在身边，是想让你坐哪个ฐ位子，你不会不知道！拿着天子剑还镇不住六宫，以後谁能服你？就算朕把你硬拉上後位，你也要能自己้坐稳！”
“陛下……”
“懂麽？！”他把筷子重重放在桌上，语调中骤然狠厉。
江采衣肩头狠狠震了一震，神色哀凉。
这里面种种利害关系她当然明白。
他一声声训诫并不严厉，听不出喜怒，甚至不是指责，可是她还是想哭，在这个ฐ人的面前，永远那麽那麽软弱呵。
“……懂ฦ。”时间抽丝剥ຓ茧一样一丝一丝的剥ຓ落，许久ื，小小的涩哑声音才传来，不用力分辨就几乎ๆ无法听清。
沉络淡淡扯动红唇，看着身前跪坐着的姑娘缩的更小，几乎ๆ将自己้要将自己้埋进眼前的地缝中去，好像一只北风中瑟缩抖颤的小雏鸟。
然後，他听到了她比方แ才更细弱十倍的声音。
“臣妾懂得，可是臣妾……做不到。”
做不到เ。
是的，她猜到，猜到เ害死楼清月的人约莫就是叶子衿，约莫也有慕容千凤一份儿，牵扯其中的人数也数不清。
她也清楚阴谋错乱间，必须ี快刀斩ล乱麻，将一切在事态爆发前了结乾ດ净。
可她做不到。
所有事，终究是一个ฐ“猜”。
她不能肯定凶手一定是叶子衿，也不能肯定就是慕容千凤。这世上终究没有靠“猜”十拿九稳的事情，那ว麽，她又凭什麽夺取她们的性命？
仅凭臆测麽？
那ว样，她和宋依颜又有什麽不一样，和夺取玉儿性命的那些人又有什麽不一样？
她凭什麽充当审判者，去裁决他人的性命？
玉儿幼年时，她曾经带着苍白乖巧ู的妹妹一同踏秋，玉儿身体不好，那是姐妹俩很少有的一同出游的美妙时光。
秋色那麽纯粹，隔壁人家的低矮墙头伸出了一树小黄灯笼似的杏子，风吹的狠了，就落下一地。
江采衣至今还记得妹妹的手掌握在手里，那种软糯的触感，那样温暖那样柔软，至今刻๑骨铭心。
玉儿曾经羡慕的说────姐姐，杏子看起来好甜，玉儿想吃。
邻家的夫人扭头，从杏树下瞥来幽凉的一眼。
姐妹俩也没有多做停留แ，就离开了。
然而第二天，那株杏树上金黄的杏子却渺然无踪，似乎ๆ一夜之间被人给摘了个乾乾净净，隔壁人家的夫人就找上了都司府，说玉儿偷摘了她家的杏子。
江烨当时十分生气，宋依颜给那夫人柔柔的赔了礼之後，就罚玉儿去扫一地雨水後湿积的落叶。
玉儿那麽小，几乎是拖着巨เ大的扫帚ຐ，在薄薄的秋日里清理一地落了三尺、黄红交杂的厚厚落叶。
秋天的早晨清冽如同初冬，已๐经有薄薄的碎冰凝结在砖石上，玉儿身体不好，动一动就要咳嗽ณ。
她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却偶然在雪芍的房间发现了整整一篮子金黄的鲜ຒ杏，江采茗跟在宋依颜身後笑闹，偶尔也从袖口里摸出一颗杏子吃。
她恨得嘴里发苦，一把抢过玉儿手里的扫帚ຐ就要冲去找宋依颜评理，却被玉儿的小手捉住，她的妹妹微笑着看她，眼睛里有着蓝天白云最纯洁乾ດ净的神采。
“姐姐，”玉儿说，“不要去，她们的杏子或许也是巧合。”
“巧合？鬼才信那是巧合！”她的笑冷透，“宋依颜安了什麽心我会不知道？她八成是故意的！”
“但她也或许是无意的。”玉儿歪着脑袋看她，“姐姐，因为ฦ我被冤枉，就要去冤枉别人麽？”
“……”
小手扯了扯她的衣袖，玉儿将柔嫩的小脸埋进了她的怀里，软软的一个ฐ小身子，塞满了她的手臂，“姐姐，玉儿被罚了也没甚麽，可是玉儿不愿意姐姐做错事。”小小的孩子咕哝，“如果姐姐真的错了，你一定很难过很难过的，玉儿不要你难过。”
“可是……”她的嗓子好堵，心疼的摸着玉儿软绵绵的绒发，“可是你受罚，别人看着，都会以为你有宵小途径，偷人家的东西。”
“那又怎样呢？”玉儿就轻轻笑了，那样清朗，“我知道我没有！”
────我知道我没有！
既然问心无愧，又何须在意他人目光？
品性德行是自己的，又不是长在别ี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