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勉静静看了一会儿，半晌，迷迷糊糊地开口：“哥哥……我觉得痛……”
是真的……那指尖传来的温度，那再也熟悉不过的嗓音，面前人，那眉、那眼、那唇，那藏在思念根源锥心刻骨的容颜……
慕勉沉默一阵儿，答出几个字：“我不会让他找到我的。”
临ภ近黄昏的时候，慕勉回到独悠谷，得着消เ息的纪展岩立即赶进来，却见慕勉弯身在床边收拾着行李。
五日后，燕丰璃彻底恢复清醒，但身体还需调理修养，他本就极受燕王疼爱，又因替父挡剑，更得燕王重视，已๐经传令下来，在燕丰璃身体尚未康复之前，就先留แ在承佑宫内细心养伤。
燕丰璃沉吟，幽幽的帷幔遮罩出昏暗的光线，衬得眸底深浅难测：“这几天，你先住在我王府里好吗？”
慕勉一瞧，即知他喝了不少，命侍婢将桌上歪倒的杯盏酒壶拾掇好，再去熬碗解酒汤。
燕丰ถ璃却若有所思，目光紧盯着剑鞘上的那个“慕”字。
以蒲儿果的灵性，来对治纪师兄的先天缺陷，慕勉心头一喜：“如果找到เ蒲儿果，是不是就可以治好纪师兄的哑疾？”
这次谢苍霄选择独自远行，并不带旁人，听她问及，颇为感慨道：“蒲儿果属稀少珍物，有的人花费三年五载，或许有幸才能遇到一株，能否找到，就看展岩的造化了。”
侍婢端来姜汤，燕丰ถ璃亲自端在手里，语气轻柔得如在哄小孩子：“小勉，听话，喝一点暖暖身子。”说着，举起银匙试探着往她口中喂入。
三重帷幔垂落，被洗了个ฐ热水澡的小灰趴在脚๐踏下，懒懒地打着哈欠。慕勉不说话，燕丰璃也不惊扰她，目光就一直静静凝在她脸上，似乎这样子，看到天荒地老也可以。
慕勉缓了缓神，才又微笑起来：“嗯……我没想到……今天会是娘来看我……你瞧，这些都是娘给我做的新衣服……给我做的……”
纪展岩一愣，举起手——“初五。”
毕雁红见他谈吐不凡，态度又平易近人，顿时好感倍增：“这位公子，刚刚ธ是我孟浪了……”
燕丰璃不在意地一笑，执着纸扇，彬彬有礼道：“反正只有我与随从二人而已，颇为清冷，就当是在下有幸结识几位好了。”
他两ä手环胸ถ，斜倚着亭柱，慢悠悠地吐字：“你刚才把我想成了谁？”
慕勉只觉身体暖和多了，搁下茶水，也不理他，径自往外走。
紫衣男ç子解释：“昨天回来我瞧它受了伤，幸好伤势不重，已๐经给它包扎好了，这次连‘美人’都有些心软，没有像往常一样轰它走。”
慕勉自不愿将名字告诉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男子，却听他笑着逸出两个字：“慕勉？”
方秀宜觉得不合适，替慕勉说话：“可是毕师姐，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洗衣物的事，是由咱们几个轮流来做的。”话到一半，就被毕雁红用力剜了一眼。
毕雁红脸色一青。
她眼神中闪动出强烈的希冀，就像灰烬中一缕未灭的残火，微弱却是灼灼生亮，而其中隐含的绝望，悲伤，执着，令纪展岩不由自主地一震，总觉得那ว个时候，仿佛只要有一个不小心，她就会死去了。
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梦，小时候的她，腰系朱绦，身穿素裙ำ，而慕沚一袭雪衫，拉着她在园子里快跑，她小脸红彤彤的，大大的乌ไ瞳里，除了他，什么เ也看不到，慕沚一回头，她就笑，笑得那ว样甜，那样灿烂，似乎想把心底所有的喜悦，都呈现在脸上，只对着他。
“那ว勉儿呢？”谢苍霄目光如炬，几乎让他无处可遁，“你可以保证自己้不变心，那又能保证有朝一日，她不会后悔？”
慕沚身心俱震，面容仿佛融冰化雪，近乎ๆ透明，因为那正是令他一直以来不敢面对，最为恐惧的事。
慕沚身临其间，一步一迈，入目皆红，处处艳丽ษ，恍疑是妖精的一滴血泪落下，将一叶一树点染成凄艳，令人不由自主ว，因眼前的美而屏息。
慕勉若有所觉地偏过头，当看见慕沚，隐忍于眼眶中泪水，瞬间溃不成提。
慕沚手指握紧剑柄，垂不语。
慕远盛道：“我听下人说，你最近恨不得废寝忘食的练剑，还当你的武艺大有进益，哪料é今日一见，竟是凌乱ກ不堪，毫无章法可言，简直不如江湖上的三流庸手，眼瞧武林大会在即，你这副样子参加，我看对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你指于剑下，既然如此，你还不如不要去了，免得让自己颜面无光，也丢â了慕家的名声。”
卫连半信半疑，用目光上下打量她，今日她穿着素า白纱裙ำ，腰系樱红绦带，腰间打了一朵精致的祥云，清丽的脸蛋上搽了淡淡胭脂，两弯黛眉深勾细画，耳朵上的丁香珍珠坠子摇曳生辉，衬得她好似画ฑ中的花海仙子一般甜美可人。
哪料卫连倏然绷起一张脸，又问：“对方แ是个男ç的？”
郑素灀以帕掩唇一笑，举手投足间，端庄得体：“当然不会，勉儿冰雪可爱，叫人打从心眼儿里喜欢，其实我很羡慕慕公子，能有这一个惹人疼的妹妹。”
慕沚从慕勉身上收回视线，颔答应：“好。”
慕远盛只当没听见他们俩的窃窃私语，轩眉一压，不怒自威แ，对着慕勉就是一番๘警告：“到了卫府，你给我谨记身份，规规矩矩的，别ี再捅出什么娄ไ子来。”
碧苑内一片欢声笑语，卫夫人是极亲善的一个人，本身又喜欢慕勉，是以见她来了，免不了一阵嘘寒问暖，奈何女眷太多，与慕勉交谈几句后，便又忙着去招呼其他客人。
得挚友颂โ赞之言，慕远盛畅笑两声：“犬子不才，承蒙谢兄抬举。”瞧向纪展岩，也开口夸赞，“展岩德能兼具，聪明异众，谢兄能ม得如此好徒儿，看来后继有人了。”
慕沚与他年龄相仿，能跟这样一个ฐ优秀的对手比试，定然获益不浅，在来年的论剑大会上，对他也是极有帮助的。
见他摇头，慕勉一下子笑绽如花，摇晃他的手臂：“哥哥，你休息休息，先别练武了，陪我待一会儿吧。”
“这把‘澄月’剑，听说能够切金断ษ玉，削铁如泥，真有这么厉害吗？”说罢，慕勉举起他身边宝剑，右腕一翻，“澄月”出鞘，霎觉一股寒气袭面，似能将体内的温度尽皆吸走。
慕沚心底一紧，慌张开口：“爹，我……”
慕勉微微垂，两ä手服帖地搭在膝盖上，石砖地面又冷又凉，就像一泓冰泉，从脚底窜上来，浸泡着五脏六腑。
慕沚沉吟片刻，又讲：“还有，你以后不许欺负勉儿。”
卫连一挑眉，斜睨他两眼，见慕沚满脸诚挚，自然不再拿架子，哼笑着道：“算你有良心。”
慕沚仔细审视着她憔白的娇容，一丝异样的痛意从眼中转瞬即逝，原来，他在骨子里仍在自私的希求着，希求着时间能ม够静止，能够停下来，能够永永远远凝固在这一刻，让他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必顾忌，身份、禁忌统统抛开，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守着她，守到天荒地老，守到青丝成白，守到เ生命终结为止。
他颔答应，吩咐车子继续行驶，怕路途太过颠簸，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臂绕过她颈后，让她斜签着身依向自己。
慕勉闭着眼，也不出声，安静亦如某种柔柔软软的小动物，随着车子行进，她细长的睫也一颤一颤，脆弱欲落，分外堪怜，就仿佛回到小时候，她正黏在他怀里撒着娇็。
彼此默不作声，只有车轮辘辘声在耳际辗转不停。许久ื，突然听慕勉慢慢落下句——
“我知道，该来的，总归是要面对的。”
那ว声音轻如风中的一缕渺烟，拂过慕沚耳鬓，带着一点微乎其微的力，却足以将他的梦击得粉碎。
慕沚阖上双目，线条优美的唇形，渐次弯起，凄哀宛然啼血。
马车一路行进得很慢，将近三天路程，才终于抵进幽州都城。
“公子爷，再有半柱香的功夫，就该到府邸了。”隔着车帘，南生驾马在外说道。
慕沚只是淡淡“嗯”了声，气氛又寂静下来。
车厢内，慕勉与慕沚谁也不说话，随着路途的临ภ近，空气像被渐渐抽走一般，直至一缕不剩ທ，让人感到เ如闷在封闭的罐子里那样窒息。
车外的阳光浸透琼花纱帘ຈ，洒照ั在彼此交叠的手上，仿佛是一种永恒的姿ู势，慕勉靠着他的肩膀，静静看着自己那ว只被他牢握的手，好似与他的掌心糅合成共同的血肉，不可分割，这似乎也是更加鲜明的昭示，他们，本就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注定，相亲而不能相爱。
像是约定好了一样，这段时间，他们都自觉不提与旁人有关的任何事，心甘情愿选择被彼此蒙蔽，没有痛苦没有繁杂纷扰，只有他与她，守着这份短暂的平静。
当车子终于停下，慕勉就觉得有什么重重砸落上心口，带着梦醒时的惊心颤栗，一直假寐的慕沚也睁开眼睛，两个人并肩坐在车内，俱动弹不了半分。
最后慕勉打破岑寂：“我要下去了。”
慕沚点下头，十分迟慢地松开——那只对她紧握不放的手。
慕勉起身，他下意识要去搀扶，但被慕勉拒绝，回眸淡淡：“哥哥，我可以的。”
是的，她可以的，可以不再逃避，可以努力面对一切，经历这些年她已๐经长大，不会再如曾经莽撞不顾ุ一切，即使那ว样爱，爱到根深蒂固，她也会做到เ微笑。
一句话，恍若一柄剖开彼此连接身体的利器，令慕沚完全没有防备，竟被毫无余地伤透着，他的手臂滞在半空，眼睁睁看着她步下车，心里再清楚不过，当跨出那一步，彼此就将咫尺天涯，隔绝两端。
“勉儿！”收到飞鸽传书，算着路程他们今日就该抵达，慕夫人早早便等不及，领着一众家仆等候在慕府的朱雀铜门前。
慕勉一下来，慕夫人就将她紧紧搂进怀里，触及到伤口，慕勉禁不住一阵呲牙咧嘴，但心情却是无比的激动与欢喜，无论漂泊多久ื，过的是好是坏，无论在哪里，都永远比不上她的家，都比不上父亲母亲带给她的温暖。
“娘……娘……娘……”她回抱住母亲，一遍遍唤着，用力唤着，大声唤着，像要把这些年里缺少的呼唤统统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