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第一时间将台辅送回仁重殿，交由专门的女官服侍照料。看着女官小心翼翼地擦拭然后压抑又惊愕地出低呼，舞蔻忍无可忍地上前道：“退下！”
太师澹然负手立在床边，看着舞蔻情绪微有些不稳地蹲下捂住脸，他的神色也未见多少轻松，但还是劝道：“你冷静点……要是连太师都稳不住了的话，百官就更要乱套了。”
“我做错什么เ了么？”长庚等了许久，才听到低着头的凌纾静静地问道。他眉间轻轻一蹙，道：“你自己不明白？！我记得在你为官之前就已经提醒过你了——秋官府司法，性质全不同于国府的其他机构。人人各司其职，不可逾越，这些你有做到吗？”
“……”
秋官朝士的作用在于掌管律法，监督诸官吏的行为，这对凌纾来说简直犹如雪中送炭。她现在恨不得把柳国那脑แ残的自我矛盾的律法全数啃进肚子里好好消化！那宗人口失踪案最后的判决总是令她如鲠在喉，不满于那堂而皇之的理由，却没有能力去改变。就像案件里那些死去的平民一样，他们多是无依无靠的孤家寡人，就算失踪了、死去了也没有人会在意，更不用说为之伸冤。
为ฦ什么呢，为ฦ什么总有种对方แ在抗拒改变的感觉呢？
说起来，芝草城下，她也好久都没去过了。
“也不是……只是时间隔得有点久ื了吧！前一次出宫，好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
“回来啦？事情解决了么？”
这边凌纾支着耳朵认真听着他们的谈话，心里正在好奇他们口中谈论的到เ底是什么事。却不防眼前人影一闪，一个靠得极近的脑袋立时占满了她的视线。
华服男子眼神微闪，道：“你不是宫里的女官？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微微一叹，然后屈身行礼。“凌纾、拜见主上……”她现在落户柳国，称刘ถ王一句主上，一点不为过。
……啥？原本心神不在这之上的凌纾顿时回神，瞥眼一望，登时浑身一个激灵。我勒个去这光天化日下的衙门府是怎么了！慌前边跑着个慌张张没有章法的官员就罢了，现在还冒出一个舞着柴刀追杀过来的彪形大汉？！我说那些守卫呢？看押犯人的狱卒呢？
“当啷”一声，柴刀被甩出了几米之外。
长庚无意去纠正某人那ว总是太过小心翼翼的习惯，只在那边淡定地喝他的茶。“嗯，我只要你心中ณ有这个概ฐ念便好。”之后该如何言行，想必她会自己掌控得很好。
还有，舒荣的别有用心她是晓得的，但依长庚的言下之意，是说对方会因此有什么动静么？
“那是……”凌纾觉得有些眼熟，见着那个被几人保护在中间的年轻女子时，瞬间忆起这几人正是那时在长庚的别ี院中将自己押走的人。
“哦……？”长庚不动神色地挑眉，瞅见身前的少女那巍ณ然不动的镇定模样，他笑了笑，“那便不用管他们了——”
此时，她看见那个ฐ应该是帮自己说话的女子放弃了劝阻，内心沉重地一叹。
凌纾依旧睁着一双略带茫然的眸子与众人对望，打定主意一言不。她的眼神始终清正，一般拥有这样眼神的人无论如何是招不来他人的敌意和厌恶的！
当凌纾恢复了七八分体力后，走至洞穴出口观望时，她整个人呆滞住了。
往近处看，凌纾所在的洞穴位置极偏极险，满目大大小小、棱角分明的灰白石块在洞口处堆积成一个ฐ难以攀爬的小山。
“哪里不好？”
“城镇的样子……还有，看到人民的样子也就可以知道国家的状态了。明明正在倾覆，住民的样子却很开朗，这正是国家处于危险状态的证据啊。”
“……”凌纾不知道说话的是谁，但却被那ว话语中ณ的内容所吸引。会用这种彷如旁观者一样清醒又平淡的语气说出，大概不是本国的人民吧！
“呵，所以不愧是你么เ，说出这么经验丰ถ富的话……”
“别开玩笑了，你不也一样看出来了么？”
谈话依然在继续，凌纾听得入神，无意识地往声源处靠近。那对话不知怎么เ的有一瞬间诡异的停顿，继而又若无其事地响起。
“唉，所以说，柳的情况已经那么严å峻了么？”
“不是很清楚。没有听到เ国家特别虐待人民的传闻，尽管地方官已经相当松懈า，但也没有听说朝廷极端奢侈而开始崩坏了。嗯，传闻是这样。不过，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样……”
“可以请你告诉我们吗？凌纾——”
乍听到เ自己的名字，凌纾以为她幻听了。结果等前面那两人转过头来时，她才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人家叫的确实是她……而且，眼下的状况，好像是自己้死没品地偷听然后被抓了个现成？！
顾不上惊讶对方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吓得后退一步，结结巴巴๒地赶紧道歉。“对、对不起，我，我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
像是没料é到她会这样反应，方才唤她名字的男ç人愣了一下后，朗声笑道：“没关系、没关系……又不是什么要紧的机密！如果真的是的话，那也只能ม怪我和利广没有找好谈话地点啊哈哈。”
他口中的那位“利广”，在见到เ凌纾时先是讶然一闪而过，然后不满地看着同伴道：“你别又在糊弄小姑娘了，这里可是柳国啊！”
“哧，利广你不懂啊，这位柳国的小司寇才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姑娘呢！”
“……”最初ม那吓得半死的尴尬和惊诧过去以后，凌纾无语地看着被数落后又满不在乎笑起来的男人，在心里感叹了一下对方的情报系统，她终于还是问道：“您怎么会在这儿啊，延王陛——”
“等等，叫我风汉。”赶在凌纾说完全称之前，尚隆连忙纠正道。看到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并点了点头后，他满意地笑了笑。结果却在听到对方แ的下一句话时僵住了笑脸——
“您又翘了工ื作出来玩耍啦？！”
身边的同伴“噗”地笑了出来，他有些讪讪地道：“这个……这个，我这也是工作之一啊！体察民情什么เ的……”
“……”您开玩笑么，体察民情体察到邻国来？凌纾默默吐槽，转而对他身边那ว个同样风姿卓然、气度不凡的男ç子恭敬地点点头道：“因场合特殊，请恕凌纾不能向您见礼了。”
“哦，你知道我是谁么เ……”对方微讶地笑笑。
凌纾颔，且不说她印象里那个ฐ延王私交的好友，在做了国官那ว么多年后，她也不可能不知道啊，眼前之人，正是当世保持最长久的奏之王朝，宗王栌先新า的二太子，卓郎君利广。
比起这个，她反倒还更奇怪为毛线延王陛下刚才能一口就叫出自己的名字。这个，她木有长得那么เ让人过目不忘吧……？
“既然这么巧相遇了，那么，干脆跟我们一起翘家去六国游吧，美人……”
……
“唉，想想看，我其实可以算是被延王陛下拐走的呢！”吹着海ร风，凌纾半真半假地感叹道。
“别胡说！”尚隆瞪她一眼，“明明你自己那时也没处可去呢……所以是我好心地收留你啊！”
“……”因为这句话，不知联想到什么的凌纾，脸上的笑意微微滞住，半晌，她才望着远处，声音模糊地低喃道：“说的也是啊，我还真有那ว被人捡回去收留的好命……”
正午时分，海上风虽大，阳光却仍旧刺眼。他们此行预备前往靖州ะ的艮县，从上一个ฐ隶属于贞州ะ的港口出后，利ำ广就一个ฐ人在船舱里午睡，只剩甲板上的那个怪人，美其名曰要沐浴美好的阳光。天知道这大夏天正午的太阳到เ底哪一点美好了……尚隆眯了眯眼，道：“咳，之前问你不方แ便说……现在我们俩聊聊吧！”
“柳国情形不太乐่观，在这种时候，你为什么เ辞了官？”
凌纾沉默了会儿，答非所问道：“你觉得，刘王是个ฐ怎么样的人？”
“刘王……”尚隆回味了一下这号人物，“露峰啊，他刚ธ登基的时候，我有来过这里。觉得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一山也越不过就会垮掉的样子……”
“喂——”凌纾忍无可忍地喊了他一声，“说这种话是身为ฦ五百年大国之王的特权么เ？”好欠揍……
尚隆不在意地笑道：“好好，说正经的。虽然是相邻的两国，但我确实不太了解刘ถ王。他从前好像是柳国地方上的县正或乡长，评价还不错，但也没名气大到为ฦ朝廷所知的程度。那时候看，确实想象不到他会是什么杰出的人物啊……别瞪我，换做是利广他也会这么说。”
“不过后来露峰构建了柳这样一个法治大国，对他的评价又该另当别论了。”
听了他的话，凌纾兀自陷入沉思。确实有听说过，当年刘麒找到现任刘王花费了不少的时间，现在再听尚隆这么说，那也可以归结为ฦ当时不够有名么เ……凌纾觉得很有可能ม是那个浸淫孔孟学说的家伙始终要秉承圣人的中庸之ใ道，所以才会迹得如此没有传奇色彩。
啧，太低调也不是什么好事。结果连自己的老邻๑居都不看好他，陆峰也真是有够悲催的。
那ว一边，打开话匣子的尚隆继续讲下去，“……柳国原本不该败落的那么早啊。不过据我所知，露峰现在开始越来越忽视滥行自己้布的法律情况，不仅如此，似乎ๆ还有在自己筑起的坚固城池上制ๆ造漏洞的迹象。”
“漏洞……？”凌纾无意识地重复道。
“是的。过去，柳国的法律在禁止恶吏专横和奖励重用能臣上都做得不错，同时还设有第三方แ的监控……但露峰却开始破坏这种平衡，漫不经心地改变其一却不理会其他，这很容易渐生龃龉的。唉，说不定……露峰已经不在玉座之上了啊——”
“你说什么？！”先前还沉浸ฤ在“不愧是盛世明主，眼光就是犀利ำ”的念头中，在听到最后一句话，凌纾立时惊异地出声。
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尚隆眯眼笑笑，“这是利广说的啦。那ว家伙猜测，也许露峰是对玉座已经厌倦了，所以就把实权放出。但柳国一直以来的体制ๆ又是强固的，所以即便放出实权，也能维持到现在。倘若国家荒芜的迹象是从此时起，那么或许是露峰的放纵，已经让国家荒芜到失去天意的地步了啊……”
“……”凌纾怔怔地听完，许久才摇摇头苦笑，道：“真是可怕的家伙啊你们！即便在那么เ远的地方แ，也能看得这样清楚。”那么เ得到目前治世最长的两个国家的上位者如此的评价，柳国还有陆峰，是不是就已๐经到了无法挽回的程度？
“不过……这和你辞官又有什么关系呢？”深觉此刻๑的话题和他一开始问的相去甚远，尚隆皱着眉说道，“看你这表情，难道你辞官还同刘王的放纵有关？”
或许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但凌纾已经心惊肉跳到不敢再单独在这个人面前待下去了。延王尚隆，果真比她之前接触到的任何一个ฐ人都可怕。不，不能ม说可怕。应该是，在那洞若观火的明晰目光下，所有人的所有秘密都会无处遁形。
即便是日光的照射也不能掩饰她脸色的苍白，凌纾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挤出一丝微弱的笑意。“您刚才都分析得那ว样透彻了，何须多此一问……”
这丫头……一旦有心事或不想回答时就会对他转回敬称。尚隆神色了然，他原本不过是受人之托捎带她一路，看出她心事重重，想着自己反正无事过来开解一下也好。没想到似乎引出了一个不得了的内情呢。
想了想，他又说道：“那ว当初ม为何要出仕为ฦ官呢？那时觉得你像是会做出这样决定的人啊！”官场复杂，她那样小心翼翼且不太善于外交辞令的人，还以为会对这种环境避之不及呢。
凌纾回过神，想了想，她答道：“这么เ问您吧，您觉得这个世界ศ上最难办的事情是什么？还有，您做过的最有成就感的事情又是什么？”
“你这么เ说的话……有点难回答啊！”尚隆笑道，“人在不同的时期，对这两个问题的答复，都会有所不同吧。就像我在成为ฦ延王之ใ前和之后，能力和心境相差ๆ不是一点大，这要怎么回答呢！直接说吧，你想表达什么เ？”
凌纾微微一笑，道：“嗯，这道理也是我最近一两天想通的呢。过去做事情没太深究，只分该做或者不该做。现在看来，也就真的只是‘万事开头难’！很多事情，过去不曾意想时，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将来有一天会做到怎样的地步。而倘若不开始，那就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做，也就无所谓考虑到เ底是否适合自己；但若是去尝试一下，又有可能会成为ฦ另一番景象也说不定……”
她抱以赧颜一笑，“啊，真抱歉，因为自己也还没想清楚，所以说的有点乱——”
“没关系，”化名风汉的延王陛下，俊朗的面容上浮现出的是一种久经岁月沉淀的了然笑意，“我听懂了。”
她是想说，很多事情，总要去尝试才能有所收获吧。裹足不前的话，那就一辈子踏不出一步路。而只在原地不动的话，未免也太没用了……
呵，这是一颗将来会大放光彩的珍珠。尚隆面带赞许地想到。
“所以这几年为官，学到เ了不少东西吧！”哪怕与此同时也失去了一些东西，但看她如今的模样，还是收获比较大啊……
“嗯。”凌纾微笑点头，心中涌现着对他深深的感谢和钦佩。从不端架子的，通达透彻的延王陛下，在用那ว样含蓄的赞许和鼓舞，开解她这么些日子一直无法放下的心结。
雁国内海的一侧地势突出，分隔开黑海和青海。而那隔开黑海和青海ร的，就是艮海门。过了艮海ร门以后，从国都靖州的港口着陆，凌纾跟随着一位陛下和一位太子继续传说中的翘家游历。
“所以说……利广大人也就罢了，为什么您翘了那么久的‘工作’却还没人来寻啊？这会不会是所谓的沉默的越久，爆起来就越可怕？！”听说雁国的几位重臣，训斥起主ว上来，那可是从不犹豫、毫不客气的啊！
“喂喂，为什么เ利广就不用被质问啊？”牵着名为ฦ“玉”的驺虞，尚隆不满地说道。“那家伙在奏国也是身兼要职的啊！”
“再怎么‘要职’也比不上您的……”利广微笑地答道，“要知道，奏国在南边，这北方国家的事态本就知之甚少。所以我出来一趟，体察各国情况，也算是办正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