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炎附势是人的劣根性中不能避免的一部ຖ分,但那势力实在太过强大时,反而像在无形中划出了一道分界线,线的另一端是全然陌生的世界,仿佛只要接近就会被森冷地警告,这不是你能触及的地方……
“哦,哦……”珠妍还在看着刘ถ麒和渊雅,被凌纾拽了拽衣袖后,配合地往外走去。“没想到台辅竟然会亲自前来。”
为什么เ会选到了她呢?凌纾觉得王宫里才不会缺人到เ这种地步呢——连她这种“住处-ๅ工作地点-住处”两ä点循环的死宅都会被注意到เ!其中ณ必有猫腻……
老婆还是老乡……唉,这种选择真心坑爹。自觉没有一点胜算的凌纾深深叹气。
至于长庚,他对她这‘忽然’被召进宫的情况没有多大的惊讶和反对,想来他家主ว上是有和他提前吱过声的。只不过,在凌纾走出夏官长府的时候,他沉静地站在大门边目送她离去的样子,在她心中终究还是落下了一丝不明缘由á的忧悒和阴影。
刘王一抬眼便看到经通报后独自一人走进来的凌纾,他立马露出了笑容。“你来了。”
“好,好的。多谢您的美意,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
对于凌纾话语里的陌生词汇早ຉ已๐见怪不怪的长庚,淡淡说道:“不见得他就会答应吧!”
长庚与延王像是有正事相商的,因而凌纾被他打到เ会客室外边的露台上看风景去了。其实以她一无名海客的身份,不论放到哪里,不管是怎么无人搭理、被人冷落都是十分正常的。但因为ฦ长庚这个‘饲主?’的缘故,她被连带着水涨船高,就连在这露台上张望个云海ร都有官员陪同。
……难道是因为之ใ前劝谏劝得太狠了,所以就被不耐烦的延王扔烫手山芋似的扔给了由á侍人带领ๆ进来的柳国来宾?!朱衡这样想着,忍不住用力一叹。结果不知是不是叹得太大声了,先前那个专心看风景的姑娘转过脸来,一脸无奈地看他。
他的话直白又犀利,凌纾却没有恼羞成怒。是的,现在的她,初ม来乍到เ的她,确实是没什么回报的立场呢!
“好啊,我等着你的那ว个‘迟早有一天’!”
凌纾试变了所有的方法,仍然打不开那扇门。这门用的是很古老的锁法,门外边两ä个拉环,一条铁链,链上挂个大锁。虽然扯起来当啷作响,但要想从里面打开却是不易。
怎么可能实在啦……某人随即唾弃自己,她要有那种本事就不会被关进这里来了。
凌纾借长庚之力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她有些不解地问道:“这里不是你要到的地方?”那ว干嘛让驺虞降落在此呢?
“嗯,然后呢?审理出了什么เ问题么?”不然的话他应该也不会这样急急忙忙地跑来找自己้了。
“……是州司法那里的审理结果与深玄郡ຉ那里的有一些出入,所以现在只好送到更高一级的行政部ຖ门来审理。也就是说,这个案子的最终审判,要交给我们国府的人来进行了!”
凌纾听罢,关于这宗引起芝草大范围骚动的离奇凶案,自己先前也是有所耳闻的。于是她皱眉道:“这样的案子为何还会审出分歧意见来?”那案犯确凿的罪名够他死一万次了,怎么,难道又是那“惟大辟不用”的论调在作祟吗?!
知音苦笑,“不止如此,事实上,就连我们司法部门做最终审理的三位大人,也颇为ฦ犹豫不绝呢……是个棘手的案子啊!”
凌纾不置可否的笑笑,关于这案子到เ底棘不棘手,她才不会直接说出来。于是继续问道:“那么,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么?”
知音连忙点头,“正是,想请小司寇大人帮忙探一探主上的意思——关于这个案子,主上有没有什么指示?”
“……知音大人,何出此言?”
“因为,郡司法和州ะ司法给出的最终决断都是大辟,只不过州司法那ว边并非全数人员同意这个ฐ判ศ决。然后到了国府这边,倘若依然判ศ处大辟之刑,那ว么就真的无法更改了!”
凌纾挑眉,道:“司法那ว边尽管按照事实和章程办事便是了,该大辟还是其他……这些不是都有法可依的么?为何还要过问主上的意思?”
“凌纾大人!”知音有些着急,“您忘了柳国已经有一百二十年不用死刑了么?!如果此次启用了大辟之刑,这意味着什么您知道么?”
“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死刑从此就要在柳国复活了啊!一旦如此,会在百姓们之ใ中引起很大的恐慌的。”
凌纾哼了一声,低语:“我倒觉得,放任这种变态杀人犯继续存活于世间,才是真的会在百姓中引起恐慌呢!”眼见知音没听清自己这话而浮起的疑ທ惑之色,凌纾赶在他问出之前道:“好了,就这件事的话,我可以帮忙去询问一下。”
“不过知音大人……以后这种事情,也可以找大司寇大人帮忙啊,毕竟他和主ว上的关系更为亲密嘛!”或者自己上报刘ถ王也可以啊!你这样既ຂ不自己้主动,又略过渊雅来找上我,难道真的要坐实我那ว和柳国主上关系‘匪浅’的传闻么เ!
……
待知音走后,凌纾才继续慢慢往书房走去,脑แ海中ณ一条条地浮现有关这个案子的所有资料。其实狩濑的这个案子,她不仅仅是有所了解而已,相反的,因为某些原因,她知道的非常多。
犯人本名何趣,人称狩濑。出生于柳国北部的道州ะ,在本次夺财杀人案之前就已๐于道州ะ、宿州等地留有案底,并且罪状全是杀人。
在柳国,根据刘ถ王的意向停止死刑以后,对那些犯下重大罪过的犯人,人们起用了被其他国家废除的“黥面”之刑。由于在犯人的脸上刺๐青来当作刑罚,被通常认为是妨碍犯人重新做人、有违仁道的作法,所以自奏国开始便停止使用本刑。
但柳国的黥刑又略๓有不同,王让冬官特别制出一种能随时间的流逝而颜色变淡直至消เ失的沮墨,前两ä次犯罪的话就刺๐在头能遮掩住的地方แ。这样只要将头留长并从此不再犯罪的话,就会有重新做人的一天。一般一次黥刑需要十年的时间来将沮墨完全褪去。但是,对于屡教不改的犯人,第三次开始就会在头遮不住的地方施刑——狩濑就是这样的人,人们也正是因为他脸上的刺字证实了对方的身份。
第三次以后,就会先在右边太阳穴施刑,然后在左ุ边太阳穴。再以后,就在右眼下,接着是左眼下面。被处四次黥刑的,那叫做刑尽,司法会对犯人处以四次刺๐青全部消失为止的徒刑或监|禁。基本上这样一来,没有永恒生命的普通人也算是耗尽一生了。
凌纾明白刘ถ王这样的用意以及好处,诚然自此以后,柳国的犯罪率戏剧性地降低了许多。被黥面的犯人意外地积极改过,也不会因为面上有字就不被人们接受。但是,不管什么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这黥刑也不例外。上述那些好的方面是针对有意改过的犯人而言的,要知道这世上也还有穷凶极恶,死不悔改的类型!对于变态杀人狂,这样的宽容行得通么?只是徒增伤害罢了……
回到狩濑的案子,在那三件皆是因为ฦ抢夺钱财而生的杀害事件以后,他又犯了十六件命案!总共二十三个ฐ人被他杀害,其中有年仅八岁的孩子,杀人理由只是为了夺走孩子手中的十二文买一杯酒喝;还有年迈的老夫妇,为了十两白银;冬天里一家留แ守在村上房屋的五口人家,不仅被杀害,那家男ç主人冻僵的尸体还被横摆在通往其他田à地的水洼里当桥用。据说当搜查人员找到เ那具尸体,见到เ死者背上凌乱的脚๐印时,那惨样都令他们忍不住愤怒了!
最后,狩獭是在芝草附近的一处山道上袭击一对母子,将二人杀害后在抢走他们身上的行李和财物时被闻声赶来的人制服,然后交给了处理罪犯的士师。
至此才算是真凶落网。
不是过失杀人,也并非有苦衷的杀人,如狩濑这般不仅随心所欲地杀人还虐尸的,简直是极恶!也正因此,凌纾才会为那ว三审都搞不定的情况感到เ不能ม接受。想来,那些家伙一定又在言左右而顾其他地磨磨唧唧扯点别的东西纠结个ฐ没完没了了!
在同柳国官员打交道的这些年里,凌纾多少也算是了解他们的尿性了——保守畏ั错,故步自封。因为维持了一百多年的柳国王朝乃是公认的繁盛王朝,开创这局面的刘ถ王乃公认的贤明之王。是以在这样的政绩下,谁敢轻易质疑什么,更遑论去改变什么了!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的想法,要是改革啊国事啊在自己的手上出了什么错,那岂不是要成为ฦ千古罪人了?
总之一句话,越是长久的治世越是增长了他们盲目保守的特性。凌纾奇怪的是这种现象反倒很少从三公六官长之类的高官身上现……怪不得,所以说柳国真正的顶梁柱应该是这些人吧!可是他们面对百官的这种不良境况,为何却什么都不说呢?!
思考无果。凌纾暂且将这个问题丢â一边,准备进宫面圣去……
而实际上呢,司法的三位主审还真如凌纾所想那ว般,为每一种可能下的决定会产生的后果分析再三,担忧不已。一方แ面是百姓们呼声极高地表示ิ求判死刑的决心,一方面是大司寇坚决不许动用死刑的宣言,司刑、典刑和司刺๐三位大人在谈及凌纾时,又不免一叹。
“……幸好小司寇不是和大司寇站在一边的,不然真的就难办了。”虽然类似六官长的高官可以对判ศ决结果提出异议,但是一般是不能武断地替司法部门决定什么。不过日前,秋官长渊雅就曾闯进这三位的书房里警告似的一言,声明绝对不允许判处死刑。这令他们非常难办。
“唉,小司寇大人虽然异常年轻,资历也不太丰富,但行事一贯爽利干脆,也很明事理。请她帮忙的话,应该会有所收获的吧!”
这一边,凌纾不知道他人是怎样评价她的。她站在刘ถ王书房外,等待着对方的传召。书房里,陆峰似乎正在和他的那ว几个黄金搭档臣子商议什么。
凌纾微阖着双目静静梳理事件的起因经过,想起知音那时犹豫不决、仿佛真的遇见了天大难题的脸,她心情有些烦躁又有些抑郁。知道自己是因此想起好多年前的事了,会过分关注狩濑案件的原因也和当年那事有关,那件令凌纾决意正式踏进这复杂官场的事。六年的执法生涯,也算是遇到过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案件,但她一直没遇到过,与当年那ว事同种性质的案子。直到狩濑案的出现……
凌纾不知道自己้的心态是否正确,仿佛她为ฦ官执法,就是为了等待那相似的事件出现一样。可是就算出现了又怎么样呢?她到เ底是想看看这一次的刘王会不会做出与上次相同的决定呢,还是想在审判者做了错误的决策时有能力去改变错误?抑或是单纯地为ฦ了公正本身……想给予更多的公正,想要让更多的人、不管是被告方还是受害方แ,都能得到เ更多的平等。
好在她的优点之一就是目标明晰,内心坚定。所以即便是这么เ久以来次这般自我追问探寻的过程,凌纾也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清醒过来。然而,当她终于得以受召觐见、却一肚子腹稿都没有用上时,这份坦然的镇定,就大半化为了无法隐忍的怒意。
“……怎么又是那ว句‘交给司法处理吧’?!我说,你就算要敷衍我好歹也换换句式吧?”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愤怒的影响之ใ下,凌纾就算面对身为ฦ“刘王”的陆峰,也无法像过去那样,保持温和平静,礼数周全。
“不是一直都是这样默认的么เ?”
凌纾说道:“司法那ว边都过来反应了,因为你曾经说过的‘惟大辟不用’,所以即便做出最终决定的是他们,也根本没什么回寰的余地。所以希望你能有所明示!”
刘王微不可闻地一叹,“都说了交给司法处理,那ว么司法的决断就会是最终定论。还有什么เ好说的?”
听了这事不关己้意味十足的话,凌纾心里更加焦怒。“你就一定要这样做出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吗?承认自己当年的决定有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当年的决定有错?”
“难道不是?你不是因为终于现过去那句‘惟大辟不用’过于绝对,但又不好亲自推翻这已成定性的话,所以才干脆不管不顾ุ交给官员自己处理么เ?”
看着凌纾因为愤怒而越加明亮的眼神,陆峰沉着道:“你错了,其实我并不认为自己้那时那句话有错。直到现在也不认为有错……”
“要知道,徒刑是对犯人的一种惩罚,同时也是让犯人认识到เ自身的罪过、使其改过自新า的一种手段。所以重点在于教化!既ຂ然这样,死刑就根本达不到เ教化的目的。”
“教化?你别什么เ都打着教化的名号,这世上也有那种不受教化、无可救药的人存在的。就像六年前那些谋财害命的州ะ官们,我这些年有机会都有去了解他们在受刑期间的状况。结果呢,根本就是不知悔改,白白花了国家和纳税人的钱供他们吃牢饭。对于情况差不多、不,是更严重的狩濑,你还指望能ม被教化?”
“没给他机会你怎知他不能ม教化?没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就这样判处死刑难道就对了么เ?”
“如芳国峯王那般,百姓只有一点点小错就抓去砍头,这样就对么?再说我们那个世界,中国古代,秦始皇那ว般残暴最终不也被推翻,而秦皇之后的历代君王均推崇仁政,这是为ฦ何?说明这是才最佳的治国手段……”
“等等,你到底在说什么เ!”凌纾几乎要目瞪口呆了。“你是不是把什么เ概念给搞混了?给罪大恶极的人判处死刑就等于暴|政了?你怎么เ能这样混为一谈?”她闭了闭眼,克制自己和缓下语气,“我大概知道的,你想要国家既ຂ有法度又有仁政,可是仁政不代表杜绝杀生!你看,秦皇暴戮,同样一统七国成就霸业:孔孟推仁,却一生游说各国不得重用。那些君王表面上是一副恭谦听从教化的样子,实际上又有几个人真正采用了那些条款?这说明了那些东西只能做个参考罢了,再不好听一点,就是用来招揽民心博取善名的工ื具!身为ฦ一个ฐ王者,理当根据本国实况确立自己้的治国理念,怎能被一些几千年前的东西牵着鼻子走……陆峰,你该不会上辈子浸淫那些诸子学说太多反而和现实社ุ会脱节了吧!”
“——凌纾!”一直温吞如水,平静又漫不经心的刘ถ王微怒了,那愠怒的表情下却混合着奇怪的不耐和隐隐的疲惫,“你搞清楚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孤并不需要说教!”
“我”变成了“孤”,不需要说教……虽然从未抱有这种自不量力的想法过,但凌纾在那ว一刹那ว间依然感觉到一种心被冰凌戳过的难受,冷而疼痛。仿佛有种什么东西把维系在二人之ใ间的平衡和默契给打破,使那一直以来保持良好的假象尽数褪去。
原来,她一直以来,并没有如自己认为那般,了解过这个ฐ人……就算同为ฦ穿越者的身份让她侥幸蒙受了一份他的照顾,自己也不应该忘了,他是王,是在柳国治世百年的王。哪怕他的表象再温和再无害,那也仅仅是表象罢了。一旦ຆ触及到เ他身为王的尊严,那后果想必也是不堪设想的。
凌纾低下头,握紧拳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既ຂ然立场已๐与过去不同,那她还有什么好说呢?此时的她,满心占据着被狠狠打击过后的失落和难堪,没有意识到,那一瞬间陆峰脸上呈现出来的神情到เ底意味着什么。
直到多年以后,凌纾才回味过来,原来自己้那时就已察觉到เ他的倦怠和堕心……
此时书房的大门又被突然地打开,凌纾一惊,回头一看,是本该在上一场议会结束后回去的渊雅走了进来。
许是因为渊雅的出现而打断了方才令人难以忍受的气氛,又许是凌纾那ว错愕又难堪的样子令陆峰终究不忍,只见他又恢复了温和的模样,轻轻道:“好了,现在你我也不用在治国上较真,那根本是你从未涉及过的领域。现在还是把眼下的案子处理好比较重要……”
“我还是那句话,即便是死刑é也不能ม阻止犯罪。这事交由á司法部门决断,你若真有意见,不妨找他们谈谈去。”
“……”渊雅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凌纾,他眸中ณ闪过一丝复杂莫名的情绪。道:“凌纾,你这是在做什么เ?身为ฦ秋官府小司寇这样来主上面前吵闹像话吗?简直有失你往日的分寸!而且我也已๐经交代下去了,绝对不允许判ศ死刑。”
“要知道,用刑,是为ฦ了无刑。刑é罚的目的并不是惩罚犯人,而是为ฦ了将来有一天能够不用刑罚来解决问题。等到将来不用刑罚而天下也能够长治久安,犯罪分子减少时,刑罚也就没有必要了。这无疑是一个国家最理想的状态。长久以来,柳国为了这个理想一直走到了现在,难道你是想毁掉它吗?注1”
这话说的实在有点重。凌纾抬头,直视过去。“……我知道你这样坚持不用大辟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有,我觉得你的话,简直是、不可理喻。”
说完,不管渊雅那一瞬间是震惊还是暴怒的表情,她转头定定地看向陆峰,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就算你不让我说……我还是想说最后一句,现在的你,简直是在否定自己曾经建立起来的、真正正确的东西。”
一百二十年安稳治世,已经让他没有勇气去质疑ທ曾经贯行的旧法到底偏移在哪里了。
————
注1、这句话是渊雅自己้在原文里说过的,这里引用进来代表他的观点。
以及,有关于黥面那一段,也来自原文描述,仅作小部分删ฤ改,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