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也爱酒,室中总浸ฤ着几罐梅子青或桃花酿。
从母亲的反应上看,我觉得自己从未被发现。
父亲要把我从这里接走,还要把我嫁人。
我从前对此很是不解。就连庖娘阿芬和伙夫阿东那样的杂役,每年岁末中元都能ม告假回家祭拜;母亲却常年留在此处,几乎不曾出过宅门。她不想出去么เ?没有亲人可以祭拜么?为什么不带我去看父亲?
“左相么เ。”阿沁一边将琵琶缓缓调着弦,一边说:“我记得他年前还来请过我们演南山乐่呢,可不也是为了这寿筵?”
“正是。”阿絮对着镜子,将新描的斜ฒ红看了看,道:“说来他那ว时的价出到เ了五万钱,也够阔气,可夫人偏偏不肯。”
阿沁笑笑:“夫人自然不肯,有梁王呢。”
这话出来,二人皆抿唇轻笑。
“说起左相,倒还有一桩事。”阿絮道:“听说北海王曾与左相府上定亲,却又罢了。”
“定亲?”阿沁杏目圆睁:“北海王呢!怎么回事?”
阿絮道:“也不过是些传言。今上为ฦ北海王选妃的事不是拖了许久?据说今上终于烦了,干脆ะ就让太常去卜,结果卜得左相家中一女,生辰甚是吻合。今上一喜,就令太常卿与左相将婚事定下。”
“那怎又罢了?”阿沁问。
“我也不知。”阿絮道,挑了点朱脂,继续对镜描画:“若此事当真,左相可算走了大背运。”
阿沁想了想,嘻嘻一笑:“我看不可信。北海ร王那等人物,选了许多年也不见有合适的,可见今上有多宠他,又怎会随便让太常指个人了事。”
我在一旁听着她们的言语,稍一走神,头顶上的瓷碗就动了动,里面的水漾出来湿了头发。
“啧啧,这可不行呢。”阿絮转过头来说:“再溅出来,你今日也要挨饿。”
我忙摆正姿势,继续一动不动地扮着花君。
阿沁将琵琶放在一旁,看着我,好一会,道:“阿芍生得确实好,记得香棠当年也想演花君来着,但夫人不愿意。”
阿絮不以为然:“她?站出来就是一脸媚相,怎演得花君?”说着,她朝我道:“阿芍你可记着,以后要是遇着香棠须小心些,她看演花君的人都不顺眼哩。”
我不能点头,只弯弯嘴角。
柳青娘真的是做伎馆,名曰栖桃。馆中乐师优伶两ä百余人,是洛阳城中首屈一指的大伎馆。
我严重怀疑那时在县邑é中,柳青娘早ຉ已看中了我,然后故意把我带到เ宅子里,再与承文聊那ว一番话给我听。
这个想法,我曾向阿絮求证。
她听了,只看着我笑笑:“你须知晓,夫人向来不爱求人。”
这话算是默认,可是疑点又起,她如何笃定我一定会回头找她呢?
阿絮说不知道。于是这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只觉柳青娘着实深不可测。
就这样,我随着柳青娘离开县邑,一直向东到เ了洛阳,再也没有那宅中的任何消息。
柳青娘当真让我演花君。
与馆中其他乐伎优伶不同,我不卖身,若是演得花君,就要在这伎馆中待上两年,期满之后,柳青娘将所有月钱一并给我;可若是演不得,我就立刻走人,一个ฐ钱也不会有。
还有两三个月就得出场,柳青娘将我抓得很紧,每日从早到晚,乐师舞师课业无数,习完还须她亲自检查,点头之后才能歇息用膳。这个月以来,我每日练得精疲力竭,时而饿着肚子,睡着了还觉得全身骨头在疼。
“阿芍,说来你还真是吃得苦呢。”阿絮将镜台收拾好,对我说:“去年冬时夫人寻了三名女子来演花君,她们捱不过,还不到เ十日就全走了。”
我笑笑,依旧没有说话。
“体态是有了三分,神色还太钝。”傍晚,柳青娘将我练的“拈花”看了一遍,说着,将手中的细荆条往我腿上猛地一抽,我来不及痛呼出声,皮肤上已传来钻心的疼。
“可知‘拈花’由á来?”她悠悠道。
我忍着变得火辣的疼痛,答道:“知晓。说的是花君在水边拈花伫立之态。”
柳青娘问:“而后呢?”
我想了想,道:“而后,神君下界,见到了花君。”
柳青娘颔首,道:“你可想过,神君恣意风流,花君虽为神女,却何以吸引神君注目?”
我愣了愣,一时想不出说辞。
“今夜不忙用膳,三更我再来看。”柳青娘红唇微翘,施施然离去。
夜里,梦境反反复复,总是能看到母亲。
“…唯有如此,才好保你不致挨饿受冻…”她目光似含着深深地忧郁。
我使劲摇头,道:“阿芍不留แ在那里,也不会挨饿受冻。”说着,我手里捧起一把铜钱,落在地上叮叮地响,高兴地说:“阿芍每月有五百钱,两年之后就是一万两ä千钱。我可以不用变卖母亲的首饰,将来说不定还能买一所宅院再置些土地呢。”
母亲没有看那些钱,却只盯着我,双眼深邃。
我张张嘴,想对她说,我如今有了这番前景,无论这两个月柳青娘怎样折磨我,也一定会咬牙扛着。可是心里想着,嘴里却什么เ也说不出来。
“阿芍…阿芍!”
一个ฐ声音在我耳边响着,我睁开眼,是阿絮。
她皱着眉头看我:“总说胡话,做噩梦么?”
我揉揉眼睛,支起身来。只见窗纸上已经透着微光,快天亮了。
“无事。”我笑笑,披衣下榻。
虽然柳青娘仍不认可,我却从做事严厉的舞师娘子那里得到了表扬。她说我颇有根骨,身段柔软且灵活,丝毫也看不出是个才练了月余的新手。
这话多少是个安慰。
这样的话母亲也说过。宅院里实在穷极无聊,我以前经常玩的一个小游戏就是不经意地靠近母亲,将她身上的东西瞬间取走,等她发现不见的时候,我才笑嘻嘻地拿出来还给她。这些东西,时而是她袖子里的针线包,时而是她头发上的一支小簪,不一而足。母亲每到เ这时总是又好气又好笑,唤我“小贼”脸颊๐泛着好看的红润,平日里的沉郁仿佛顷刻间烟消云散。
离开练习的阁楼,我才发现身上的汗衫已๐经湿了,风吹来,一阵发凉。
我打了个喷嚏,想去换衣服,又觉得肚子更要紧ู,踌躇片刻,向庖厨走去。
“咦,这不是新来的花君么?”才走几步,一个ฐ拖得长长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回头,却见香棠身着一件紫色罗裙ำ立在廊下,将一双脉脉的眼睛瞅着我。
“是呢,这湿贴贴的衣裳可不就是练花君才能穿的。”这时,几名舞伎走过来,笑着搭腔道。
她们将去路堵住了,我只得停下脚步,张起笑脸向她们一礼:“原来是几位姊姊。”
“这声姊姊可不敢当。”香棠慢条斯理地捋着手里的一只拂尘,笑容微挑:“夫人找来的花君,不是出身破落的大户就是没落贵族,不知这位娘子出身是何门第?”
“这位娘子姓白,说不定是那被先帝满门斩ล首的河东白氏?”有人接着话道。
话音落下,她们吃吃地笑了起来。
我抬起头,也对她们笑了笑,道“这话夫人也同阿芍说过,那ว时阿芍就寻思,这般破落身世就只好演花君,那演不得花君的人,想来是出身太高?”
笑声消失,香棠的脸登时拉了下来。
“尔等不好好操练,在此处做甚!”这时,不远处的阁楼上,舞师娘子厉声向这边喝道。舞伎们皆一惊,忙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