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笑道：“他死得是不是古怪，要问你才知道，你是他们家的老仆人，而我们在认识博新的时候，他父亲早已๐经死了！”
那老仆人现出极其骇然的神情来：“那屋有……鬼，我见到过一次！”
博新望着那张跌翻了的椅：“可是我不明白，你现在，想说明些甚么เ呢？”
他讲到这里，便住了口，没有再讲下去。
我关上了门，在那片刻๑间，我真想着亮大灯来行事，因为我简直太安全了，绝不会有人发现我在这里偷东西。
那地方，墙正好向内凹进去，旁边又有书橱的掩遮，只要博新不走到近前来的话，是不会发现我的。我当时那ว样想，是我认定进来的人，一定是博新า的缘故。我刚一躲起，就听到门被打了开来，接着，灯也亮了，可是，当我慢慢探出头去看时，我却吓了一大跳，推门进来的，不是博新า。
喜欢供给他人题材的人，本身一定不是一个ฐ写的人，这是可以肯定的事，因为每一个写的人，至少都知道一点，用别人供给的题材，写不出好来。
我笑着：“请说。”
博新低下了头，好一会不出声，才又道：“本来，我真想就那样死了就算了，可是我知道，当你看到钥匙扣的时候，你一定会知道我实际上没有死！”
我据实道：“我只不过是怀疑，你肯再度出现，那是好事！”
博新的双手掩住了脸，我看得出，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我等了好久，他仍然不出声，但是不论他是不是愿意，现在该是轮到我向他发问的时候了。
我在想，我应该如何开始问他才好呢？我想了好一会，才拣了一句话：“博新，究竟怎么一回事？”
博新的身震了一震，我猜想他一定早已料é到เ，他除非不来见我，只要他来见我，他就一定要准备回答我的问题。
他在震动了一下之后，用一种听来无可奈何的声音：“我杀死了他。”
他那样的回答，在我听来，自然是觉得十分突？？的，我不知道他为甚么会忽然那样说，那也使得我无法问出我的第二个问题。
我只是望着他，还未曾开口，他的神情忽然激动了起来，挥着手，面肉抽搐着，大声道：“我实在无法忍受了，我必须杀死他！”
我伸手扶住了他的肩头，当我发觉那ว样并不能令他镇定下来时，我又立时转过身，倒了一杯酒，交在他的手。他一口就喝干了酒。
他的声音在发着抖：“我从来也没有杀过人，我从来也未曾想过要杀人，可是，我却下了手，我杀死了他，我是将他扼死的。”
当他讲到เ“扼死的”时，他张开了双手，手指节骨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发出“格格”声，我盯着他的双手，心也不禁感到เ一股寒意！
活活地扼死一个ฐ人，这是叫人心头生寒的事，而当那曾扼死人的双手，那样扬着，在眼前发抖时，心头的寒意，自然更甚！
我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才道：“说了半天，你究竟杀了甚么เ人？”
博新า仍然望着他自己้的双手，像是梦呓似地：“就是你见过的那个人。”
我吸了一口气，脱口道：“你的叔叔？”
我想不到เ我的话，竟会令博新感到了那样地震动，他几乎ๆ是从沙发上直跳了起来的，他失声道：“你已知道了？你知道了多少？”
我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我并没有知道多少，而你也不必紧张，你又出现了，并且来和我见面，难道你在见我之前，未曾想到เ在见了我之后，必须一切都对我实说么？”
博新垂下头来：“是的，我准备对你实说。”
“那就是了，你不必奇怪我何以会知道，你该记得，在殡仪馆，我和你的老仆人在一起，在他的口，我知道了不少事，他曾看到过你叔叔一次，他以为是遇到了鬼！”博新า“喃喃”地道：“他可能ม真的遇到เ了鬼，直到现在，我也不能肯定，我杀死的是人还是鬼？”
我按着他坐了下来，又给了他另一杯酒：“你应该将事情从头至尾，向我讲一一遍。”
博新า并没有反应，他只是大口大口地喝着酒，等到他喝完了那杯酒，他索性自己拿起了酒瓶来，又添了满满的一杯。
然后，他才道：“事情要从头讲起的话，该在那天下午说起，他是在那天下午突然出现的。我去应门，站在铁ກ门外的，是一个三十岁不到เ的年轻人，在他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的神情，好像是狡猾，又好像是神秘，叫人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博新吸了一口气，我也不去催他，只等他自己้继续往下说。
他停了片刻，才又道：“我不认识他，可是他却认识我，他一看到我，就笑着，道：‘嗨，你真长大了，完全像是一个大人了！’这实在是废话，我早ຉ就是大人了，而且，我也决不欣赏他那种讲话的神态，我板起了脸，问他找谁，他却仍是笑嘻嘻地道：‘原来你不认识我，那也难怪，你父亲呢，我想见他！’我当时甚么也没有说，转过身就走回了屋。
当我走回屋的时候，我还听得他站在铁门外，正在轻松地吹着口哨，我走回屋，父亲在客厅里看报，我对他说，外面有一个人找他，然后就上了楼。当我来到了书房之ใ后，我的心有一点好奇，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甚么เ人。
我将窗帘拉开了些，探头向花园望着，我看到了那人和父亲，已走进了花园，父亲的神情很激动，也很惊恐，似乎正在说着甚么，但是那ว人却笑嘻嘻地、一副满不在乎ๆ、甚么也不放在心上的神气。
我等他们走进屋，上了楼ä梯，才又到门口，将门打开了一道缝，我看到他们在我门前经过，上三楼去，我也听得我父亲的声音，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他似乎ๆ只在重覆着一句话，道：‘你怎么会回来的，你怎么可能又回来的！’我也不知道那是甚么เ意思！”
博新讲到เ这里，又大口大口喝起酒来，而我这个听众，心神也是极其紧张。
博新的确是“从头说起”的，而且，他还说得十分详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格外觉得紧张。
博新叹了一声：“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自然不是真正的第一次见他，因为，他是我的叔叔，我在小时候早见过他。当天，直到晚上，父亲才从三楼下来，在我卧室找到เ了我，他见了我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叔叔回来了。’我当时，心的惊讶，实在是难以形容。”
“你说甚么？”我插嘴问。
博新า吸了一口气，道：“我当时呆了半晌：‘那怎么เ可能ม？爸，他看来比我还年轻！’父亲却面色一沉：‘那你别ี管，总之你记得，他是你叔叔，从现在起，就住在三楼，他不会在屋走动，你也绝不可对任何人说起他在，连阿发也不许说，你明白了？’我从来也未曾见到过父亲以那样严重的神情对我说过话，是以我立时就答应了。”
我忍不住又插言道：“难道你一点不怀疑？”
“当然曾怀疑过，”博新า回答，“但是我对我自己้家以前的事，所知本就不多，我祖父是做官的，做官的人，三妻四妾，算不了甚么，我心在想，那个ฐ‘叔叔’，大约是父亲的同父异母兄弟，是以他甚至比我还年轻，这种情形，也不是甚么出奇的事，所以我也没有再想下去！”
我点了点头，事情在一开始，还没有进一步的发展之前，博新作那样的猜度，自然很合理。
博新呆了片刻๑，又道：“在那天之ใ后，虽然我的心时时存着怀疑，但是我却再也未曾见过他，那ว时，我的怀疑已转变为奇怪，同以这个人竟可以不下楼ä梯一步，而更令我奇怪的是，父亲竟也足不下楼，而且，还命人在三楼的楼梯口，装了一道铁门。”
当博新讲到这里的时候，我瞪了他一眼，博新า苦笑了一下，颇有惭愧之色。
我自然知道他在惭愧甚么，他是在惭愧，当我上次向他查问那ว铁ກ门何以不见了的时候，他赖得一干二净，而且声势汹汹地将我赶了出去！
但是，我却也只是向他望了一眼，并没有多说甚么，博新又叹了一声：“至于我后来为甚么要否认那里有铁门，我慢慢讲下去，你自会明白的。”
我点头道：“你自然是循序说下去的好，不会将事情弄乱。”
博新า道：“自那以后，有十来天，并没有甚么เ特别的事故发生，我那时年轻，好动，也几乎将这件事情，不再放在心上了，直至有一天，父亲忽然从内线电话叫我上去，我来到了铁门口，开门给我上去的就是他？？？？我的那位叔叔。
当时，他脸上的神情很严å肃，那种嬉皮笑脸的神情也不见了，我一看到เ他那ว种严å肃的神情，便知道有甚么严å重的意外已经发生了！
我当时立刻就问他发生了甚么事，他握住了我的手，叫着我的名字，道：‘我闯祸ຖ了。’我很讨厌他那种完全将我当作自己人的神态，因为事实上我完全将他当作陌生人，我摔脱了他的手，道：‘爸在那里？’我一面说，一面已๐向书房走去。
他立时追了上来，挡在我的面前，伸手拦住了我，他背靠着书房的门：‘你先别进去！’我那ว时真有点发怒了，我大声道：‘这是甚么意思，这是我的家！’他的回答是：‘自然是你的家，但是发生了一点意外，我先要请你镇定些，当你看到เ你的父亲的时候，不要吃惊。’事实上，他那ว样说，已叫我够吃惊的了！
试想，一个我从来未曾见过的‘叔叔’，忽然闯进了我的家来，神秘地住了十几天，忽然又告诉我，父亲出了意外，那ว怎能ม不令人吃惊？
我当时也没有心思再听他说下去，只有用力将他推开，然后冲进了书房，他连忙跟了进来。
我一冲进书房，奇怪得很，我没有看到父亲，我立时转过身来，想向他喝问，父亲在甚縻地方，可是就在我一转身之际，我看到เ了我的父亲？？？？”
博新า叙述到了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他拿起酒杯来，又大口喝着酒，我则紧ู张地握着拳，等他再说下去。
博新喘了好几下，才道：“我看到เ了我的父亲，这实在是我毕生难忘的事！”
他讲到这里，连讲话的声音也娈了，好像是在硬迫了出来的一样，他连连咳嗽了好一会，润泽着喉咙，才能继续向下讲去。
他道：“我看到เ父亲从窗？？后面走出来，当他才一走出来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甚么，因为他只有一？？半高，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小的小人，当我僵住了发呆的时候，小人来到了我的身前，我才看出，他虽然小，然而却是我的父亲！
我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父亲的神色也很悲哀，他望了我一会，才道：‘博新，发生了一些意外，必须ี叫你上来，了解事实的真相！’我呆住了，真不知该怎么才好。
我父亲继续苦笑着，道：‘博新า，这位是你的叔叔，你已见过他一次了，我要再为ฦ你介绍一次，他是我的弟弟，他是一个极其出色、非同小可的科学家！’我那ว时，几乎没听清父亲是在说些甚么เ！
我只知道，父亲忽然变成了只有一？？半高的一个小人，事情一定和我的叔叔有关，是以我陡地转过身去，以手抓住了他的衣襟，摇动着他的身，一面还在大声呼喝着他。当时，我究竟说了一些甚么，事后，我完全无法记忆，因为ฦ我的心情，实在太惊恐、太激动了。
我终于放开了他，那是因为我父亲的大声叱喝，当我放开他时，父亲已然站在桌上，我大声哭了起来，我将手伸到父亲面前，可是我却不敢碰他，因为他那么เ小，我的手在他面前显得那ว么大！”
当博新叙述到เ他哭了起来的时候，他真的哭了起来，他的眼泪，据我看来，一大半还是因为ฦ惊恐过度而流出来的。事情已经隔了那ว么多年，他一提起来，仍然不免要吓得流泪，由á此可知，在当时，他的惊怖，是如何之甚、如何深切。
他又接连喘了好几口气，才继续道：“倒是父亲镇定，他很严肃地道：‘别ี哭，事情既然已๐发生了，哭也没有用的，而且，你要记得，事情也不能ม怪他，我是完全自己愿意的。’我当时的慌乱，实在到เ了极点，我只说了一句话，问他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博新续道：“父亲指着叔叔，道：‘我刚ธ才说过了，他是一个出色的科学家，他已经克服了第四度空间，你也应该明白甚么是四度空间，也就是说，他可以使人在时间自由地来去！’我这时，才又转头向他看去。
他的衣服被我弄得十分皱，头发也散乱ກ不堪，当我向他看去的时候，他居然还向我笑了一笑，我声嘶力竭地叫道：‘那ว么เ，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父亲叹了一声，向他望了一眼。
他？？？？我的叔叔道：‘还是让我来说吧，博新，我已经成功地使你的父亲，回到了过去的时间。’我挥着手，大声道：‘那ว么เ，他为甚么会变成那样？’”
博新又停了下来，我听得出神之极，双手繁握着拳，手心在隐隐冒汗，博新一停下来，我就连声道：“他怎么回答，你快说！”
博新道：“他说：‘那ว就是意外了，我研究了几十年，如何使人可以踏入四度空间，但是我却发现，人只能回到过去，而不能ม进入未来，当我第一次成功地使我自己回到昨天时，我发觉自己้小了一半，回到了前天，我小了四分之三，我曾回到过十天前，那时我的身，还不到เ半？？，我也不明白那是为了甚么原因，但是我却知道，宇宙间的一切，在按比例地，定时地增大！’”
博新望定了我，又道：“当时我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些甚么，我只是叱道：‘你在胡言乱语！’父亲却道：‘别吵，听他说下去。’我并不是一个听话的儿，但是当自己้的父亲变成这等模样时，他的每一句话，自然非听不可。
我当时没有再出声，我叔叔又道：‘但当我又从过去回来时，我的身体，也回复原来的大小，可是你的父亲，他却一直停留在两天前的大小了。’
我问道：‘他一直只有那么เ大？’
我叔叔却叹了一声，道：‘他如果一直停留在那样的大小上，那倒好了。’我只觉心在直向下沉，我道：‘照你说，他会怎样？’
我叔叔，那个不知是甚么东西的妖怪，他告诉我道：‘他还会每天缩小一半，糟就糟在这里！’我又抓住了他的衣襟。
那时，父亲道：‘你别急，这是最坏的情形，或许在我未曾缩小到消เ失之前，他会想出办法来令我复原，我们决定将事实的真相告诉你，是因为ฦ你是一个大人，要镇定地接受事实！’
他自己反倒比我镇定，但是我却实在没有法镇定得下来，我现在也很难记得我又做了些甚么，我只记得自己้大吵大闹了一场，不如骂了多少难听的话，而当我实在太疲倦的时候，我睡着了。”
博新讲到这里，停了下来，他伛偻着身，双臂搁在膝上，双手却掩住了脸，好一会不出声。
我也不忍心去催他，因为他的经历既然那么可怕，总得让他定定神，再继续向下讲去。
过了好一会，才听得他又道：“当我睡醒的时候，我仍然在三楼，我父亲的书房，一切好像并没有甚么เ不同，但是当我看到了我的父亲时，我却又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又小了一半！
从那天起，我不断ษ逼着我的叔叔，要他设法，使我父亲恢复原来的大小，他也不断地操作着他带来的那一具小小的、不知有甚么เ用的仪器，可是，事情却一点也没有改变，我父亲每天缩小一半。
当我父亲缩到只有一寸长短的时候，这家伙才说，他实在是无能为ฦ力了，他还企图推卸责任，说那不是他的错，是我父亲自己愿意的，因为我父亲明知道他的那只狐狸的事情。
我那时，还是第一次听他提到那只狐狸，那时我已๐经伤心欲绝了，哑着声音，问他，那只狐狸又是怎么一回事。他说：‘我曾使一只狐狸回到เ过去，但是当我使它又回来之后，它就每天都在缩小，情形就像你父亲现在一样！’我问他，那只狐狸现在在哪里，他取出了一个标本片来，叫我在显微镜去看那只狐狸。
当我在显微镜，看到那ว只只有细菌般大小的狐狸时，我实在没有办法再支持下去，我昏了过去。
我醒过来时，我叔叔已๐向我宣布，父亲自杀了，他决定好好保持父亲的？？体。”
博新讲到此处，长叹了一声。
我忙问道：“你当时一定又伤心，又愤怒了？”
博新苦笑着，道：“并不，连我自己也出乎意料é之ใ外，我当时居然很镇定，也没有发怒。我事后回想起来，才知道我为甚么镇定，因为死亡并不算甚么可怕的事，每一个人都有死亡，然而，每天缩小一半，直至永远，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听得博新那样说，我也不禁打了一个ฐ寒战，的确，那实在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