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知他有一颗洞察一切的玲珑心,实不知只有经历了,才会领悟,才能看得更透彻。
他仍是摇头,仍是笑,“那ว个男人死了,是被吓死的!她死后的第三天,半夜里,他居然看到一身白衣的她站在他床前,她的手还没有伸过来时,他竟活活吓死了……他至死都不知道,这世间哪有鬼,哪有长生不死的人!那晚站在他床前的,是他和她的孩子,一个像极了她的孩子,他却从未正眼瞧过这孩子,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嘲弄讥讽的笑掩不去他眼中的恨。
无心!无心……
看着这一滴滴落下的血珠,她一怔,忽又笑了起来,直笑得眼角溢出酸涩的泪,这才顿悟,抽刀断水水更流,举ะ杯消愁愁更愁。
心中一痛,他霍地起身,愤然抛下一句:“十足十的朽木!”转身冲出莲花棚。
他把头扭到一侧,后脑勺对着她,愣是不搭理。
“把它给我!”未及细想他怎会如此轻易地从她手中夺去酒壶,此刻๑的她满心满眼只有那壶能令自己暂且抛开烦恼的酒。
他眯着眸子,依旧不吭声。
这位司徒大人前些日子买了几个丫头进府,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丑事,不知如何泄露了消息,引得月曜在半夜里往他枕头边投了张帖子,明为改日拜访,实则要来惩恶收了他那条烂命。司徒大人惶惶几日,色心一起,在家中憋闷不住,大肆招来护卫,今夜又如同贼鼠出洞,嗅着春月楼里的气味来解解馋!
一百多个护卫,刀光出鞘,围着个歌舞坊,如此大肆声张,只为满足这人的私欲!色欲熏心的混蛋老爷,惹得扶九天反感厌恶,但,为了顾全大局,擒拿杀手,她也只能与这混蛋合作一次,“房间里也得留个人……”怕只怕那杀手来时,这官老爷吓得连呼救的机会都抓不牢!
店小二引领客官至临窗雅座,殷勤地用抹布擦了擦桌椅,腆着笑脸问:“客官,您想点什么菜?”
店小二哈腰点头,“是是是!小的这就给您上菜。您要不再来一壶酒?本店有上好的汾酒、竹叶青、西凤酒、状元红……”
扶九天有些哭笑不得,生硬地答:“好。”
“快进来坐啊,我给你泡着茶呢!”月曜冲她招手。
暗暗扣住腰间锁链,她绕过云母屏,一步步走至茶几边。
月曜指指身边的座位,“请坐!”
她并不推辞,入了座,唇边含着浅浅的笑纹,竭力保持冷静。一坐下,她才看清对座耷拉着脑袋的另一人的相貌——尖嘴猴腮,正是半夜从王府侧门溜出来的那个人!看他目眦尽裂、口角溢血、浑身僵硬,想必又是被一曲《勾魂引》诱发恐怖的幻觉,活活吓死的。
“又是一个死在月笛令下的人!”她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淡然道,“杀那么เ多人,夜里你还能睡得踏实吗?”
月曜微微一笑,“我哪有杀人?那些人不都是自己้被自己吓死的吗?你看到床上那女童了?就因为这个男子恶劣的嗜好,这里有多少年幼无辜的生命夭亡!犯下这等天怒人怨的罪,这个男子理应受到惩罚!”
“这本是捕快做的事!”月曜指着座位上的死人,愤慨地道,“就因为他是枢密使的长子,吏部办案的人明知他做了丧尽天良的事,却不闻不问,视若无睹!”
听月曜提及不称职的捕快,她只觉脸上如同挨了一巴๒掌,火辣辣的痛,无语凝噎。
“我知道,你与他们不同!”月曜话锋一转,“你是有良知的人,为何明知月笛令下都是该遭报应的恶人,还要与月笛令为敌?你已不是朝廷中ณ人,何须为丞相奔波效命?”
只为一句誓言、一个承诺、还有……她微叹:“只因你是杀手,而我……”
“你已不是捕快!”月曜暗暗皱眉。
“是!我已不是捕快!但只有抓住你,我才能将功补过,重返名捕门!”完成爹的遗愿,达成她此生追求的一个目标!若不然,她从小所受的苦、所有的努力岂不白费?
“血肉身躯且归泡影,何论影外之影?你为何非要执迷不悟?”
人终有一死,名利权势也终归泡影,为名利忙碌一生,成为被名利驱使的奴仆,这种人活着何其辛苦!她不了解名利背后有几多空虚、几多痛苦!追逐名利权势时失去的,岂止是纯真!岂止是诚实!岂止是良知!为何,她不懂得欣赏名利ำ场外无限轻松美好的风景?
一番苦口婆心的话,她毫不领会,以往她能想到的,就是夺得名利时成功的感觉定会令她陶醉。之后的事,她尚未经历,不懂呵!
看她保持沉默,无声地排斥自己的劝告,月曜无可奈何地叹息,把沏好的一盏茶递过去。
黄金碾畔ึ缘尘飞,紫玉瓯心翠涛起。月曜方才熟练的沏茶手法,令她想起友人相聚时斗茶的情景,斗ç茶讲究的是泉甘、器洁、天色好、客人佳。而此刻๑,无甘甜的泉水,桌上的茶具器皿是死人之物,不洁之物,天色嘛……半夜三更,自然看不到明媚的风景,客人……她自嘲地一笑,对于被活活吓死的主人来讲,她与月曜都不是客。因此,这一杯茶,她无心品尝。
“怎么不喝?官场不是最讲究这些吗?苏轼先生曾说‘前丁后蔡ກ相笼加,争新า买宠务出意’,如今你已巴๒结上丞相,这位相爷与元祐党禁时的蔡京蔡相爷可有得一比,‘前丁后蔡’还得再算上你家相爷才全嘛!”月曜笑言,极尽讽刺๐。
“大胆!当今宰相岂容你这刁民胡乱评价!”
扶九天挑眉,推杯站起,撩开衣摆亮出随身兵刃“天网”!她与月曜之间终须决斗一场!
月曜面不改色地坐着,看看她手中的锁链,突兀地说:“过了今夜,我不再是个杀手了。”
她一愣,“什么意思?”
隐藏于面具下的脸盈满笑意,月曜动情地说:“我已找到了携手相伴一生的人,今后只想与她跳脱俗世纷争,平淡度日。”
跳脱俗世纷争、平淡度日?何其耳熟的话语,她愕然震愣,手中的锁链突然沉重起来,重得几乎握不稳它。
“知道这是什么吗?”月曜指着桌上一盏茶问。
从茶的香味,她判断:“云龙一品,又称瑞龙翔云!”
此类龙凤茶,只有皇室中人才能品尝到,月曜又是如何得来的?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月曜披风上那颗夜明珠。
“不对!”月曜摇摇头,“我为你泡的这盏茶,名叫……相见欢!”
相见欢?扶九天觉得好笑,这哪是茶名?
“相见欢是吗?”抖一抖锁链,她不想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地说,“我与你相见,确实欢喜!只因,天网终于有机会网住月曜!”
“哦?”月曜眼中隐隐闪动着狡黠之芒,突然伸手指向她身后,似乎十分诧异,“咦?快看!你身后的那个人是谁?”
扶九天冷冷地笑,没有回头。上过一次当也就罢了,他以为用同样的方แ法还能令她再上一次当吗?
“别枉费心机!今夜一战,你我谁都躲不过!”她的膀臂已๐蓄足了劲道,只待瞬间爆发出致命的一击!
天网出击,月曜是不能与之硬拼的,以往一旦撞见追踪笛声而来的她时,他只能凭着绝妙的轻功脱身,这次,也不是个例外!
月曜缓缓站了起来,走至屏风边,猝然指向她身后,大声叫出一个人名:“莫无心!”
扶九天心神狂震,霍地转身望向身后,烛光幽幽,在她身后墙面上照出一道颀เ长的人影,依然是她自己的影子!
她又上当了!
回过头来一看,果然!屏风边已不见了月曜的身影。她除了苦笑还是苦笑,真个ฐ佩服了月曜,连她最牵挂的人姓甚名谁,他也能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