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阳光炽烈的午后，大水从上游下来时，老远就听到เ多折河的咆哮。呼呼隆隆，隔得远远的，站在水里的人们都感到了凉森森的水汽直扑面孔。赵敬武跳上河岸站在高处一看，只见弯弯的河道前方，一长溜白色的排浪就像着地立起的一道水墙，向这边呼啸而来。水墙后面，河床早已加宽了一半，被大水冲得胡乱翻滚的大石头在浪里跳跃着，溅起老高老高的水花；阳光落到里面，似乎都被撞击出耀眼的火星。
人们刚爬上河岸，那排直立在河水中的水墙，便排山倒海般，压倒了过来。一个个狂舞暴跳的水花，就像无数不停从河底冒出的白色魂灵，在平静的河面上向人们狞笑着。河面徒然加宽了好几丈，水墙呐喊着冲向远方，几分钟内，便将这二三十个汉子，千辛万苦搬来筑坝的大石头，好似轻浮在水里的皮球一样，在狂浪中ณ挣扎沉浮，发出了乒乒砰砰的巨响，眨眼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不多久，半个村子里的人都来了。赵敬村仍然拼命挣扎着要上吊，还想窜到灶房里找刀，抹脖子自杀。德金雪儿兄妹再也拦不住了，正巧曹雨良、何更生等这些身强力壮的汉子，路过村长家门口，听到两娃儿在屋里哭天抢地，他们好奇地进去要看这究竟。
“呜呜呜，我活着还有什么奔头啊，菜，我连种白菜都没本事啊，我拿什么去爱我的老婆孩子啊？让我死了算了。”村长窝在地上，满脸横泪地嚎啕大哭着。“我不要你们管，你们都给我走，走！呜呜呜，我连死都没本事。我做人怎么这么龌龊啊！呜呜呜。”村长伤心地抹了把挂在脸上挂着的长长鼻涕๓，手一抓顺着就将鼻涕甩出老远。
一场血腥的械斗，他们两败万俱伤，共同的命运把他们拴在了一起。本想开始新的生活，却没想到，竟一下子又栽在了一个僵尸般的老鬼头手里！
这件事本身就没把握，赵敬武只能怪自己，所以他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使他生气的是，一旦脱离了危险，郭疙瘩这家伙的恶劣本性便又马上复活了：按照两个边防军的指点，他们四个死里逃生者顺利地走到了公路上，搭上了山里生产建设兵团农十师的车，到了他们的大本营，还在那里过了一夜。
这群被德金追赶的野马，急了，不顾湖水的低温，一下子全都涌ไ入冰凉的湖水中，扑腾着溅起了老高的水花，发出了稀里哗啦的巨เ响声，十分壮观。那轰轰烈烈的景象产生了难以抵抗的强烈诱惑。
那是一片神秘的土地，它深深地诱惑着少年的心。
回到家里，才将他回北京后，又回到这来的真正原因说了说：
当年，他带着屈辱离开京城，现在在那里等待着他的仍然是屈辱！
原来，林俊才回北京之后，薄薄的一纸“平反纠错“通知，就把他二十多年，遭受的深重苦难，一笔勾销了；他刚五十出头，想想自己还能干点什么，就要求安排工作；可是原单位根本不给予考虑，反倒要求他立即退休，然后不由分说地补发一笔钱，就打发他回去……
“老林，你在北京好歹还有个家啊。”赵敬武说。
“家？我哪有什么家啊？”林俊才有些老泪纵横地说。
“我父母都已经去见马克思了。唯有一哥哥和一妹妹，你说我都这把年纪了，哥哥也许还指望我能照ั顾照顾他呢。妹妹在香港，这回没见着。你们说，我需要牵挂什么？于是我也就回来了，这天高皇帝远的，我还图个自由。”
“老林，你大哥在京城做那大的官，无论怎么เ说，这人面还是有的。也许你上京城去呆一段时间，毕竟是你的亲大哥，他总会给你想个办法的。”赵敬武说。
林俊才平静了下来，气恼地哼了一声：“他？哼！当初要不是他明哲保身，跟我划ฐ清界限，我也许还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呢……算啦，甭提往事了，他其实也实在没办法的，我这次能回去，还全靠了他，不然，人家早把我列入了失踪、死亡人员的名单了，从生死本上一笔勾销啦……我在北京就连个ฐ落脚点都没有，只好住在我大哥家里。他一家人倒是待我不错的，可我哪里能呆得住啊！”
曹梅在灶台前，忙上忙下的，将自家最好吃的东西都整理出来招待林俊才。赵敬武看在眼里，就是不说出口。但他心里想，这林老师好歹也把我的二娃，德银带出了条路，当是凭这一点，还是得感激他。
赵敬武继续说：“那京城可是个好大的地方啊，有啥呆不住的？”
“唉，你哪能体会的到啊！每天三件事：吃饭，睡觉，晒太阳，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掐过去。然后就等到某一天早上，躺在床上再也醒不过来，再来些人，把你往火葬场一抬，这辈子，就这么地交代了过去……敬武，你说，你说说看，我这样还不如死在着雪域高原上呢。”
“是啊，是啊，这个ฐ我能理解。”赵敬武和林俊才碰下酒碗，说道。
林俊才愤愤地继续倾诉道：“我躺在床上，想了好几天好几夜，终于悟出来了，我千辛万苦地等待回北京的日子，却发现那里早没我这种人的位置了！……唉！我真是蠢透了，我这是回去自找没趣啊！在这雪域地区十来年，我过的是野兽一样的生活，但好歹还有个盼头；终于熬了过来，又怎么样呢？名誉恢复了，工资补发了，生活是不用愁了，可是什么希望也没有了，连野兽的自在，野兽的活力，也将丧ç失得一干二净！”
“老林，我跟你不同，但结果也是一样的。”赵敬武沉重地打断ษ了他：“老家也来信了，一封接着一封地叫我回去，你说我回去做甚？当初两手空空地来，现在两手空空地回去，真还不如穷死，饿死在这里算了呢！嗨，来的时候，好歹家里还好好的，可现在……”
林俊才一惊，徒然想起了曹梅见到他时流出的泪水，他终于明白，那ว是委屈的泪水，自己只是在自作多情，急问：“你家怎么样？出了啥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