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织云坊前头把我放下来就行啦,我去买些料子。”夏颜脆生生地说,仰头朝他一笑。
配舞的衣裳是蓝白相间的,以白为主,用红色一点缀,足够醒目。这次不做那层层叠叠的花样,三五尺布就足够了,一想到今年过年要给家人各做一身新衣,就又多扯了几尺。
平头百姓买东西,最注重的就是实用。除了加上兜帽,夏颜还打算送口罩,再搭着手套一起卖,一套下来不超过两百文,能热乎一个冬天,手头稍微宽松的人家,都能置办上一两套。就是自己扯着料é子回来做,也不比这个便宜。
因这次货物较多,小推车装不下,夏颜就雇了一辆骡车,自己驾车去赶集。集市上人来人往,她占了一个角儿,用麻绳拴住两棵树,再用衣架子把一件件棉袄撑起挂在绳上,一排排簇新的衣裳极引人注目。
琉璃纱质薄易拔丝,老式缝纫机不好操作,必须得上浆加厚才能车出直线。
何漾知道自己้被戏耍了,作势要拿勺子敲她:“不得了,你这丫头做衣服疯魔了,竟要煮料子吃!”
饭桌上与他们说了,何大林倒是欣然应允,直夸夏颜能干,就是担心二十件成衣太吃力,可既然女儿兴头正高,也不忍扫她的兴。
夏颜刚把案几上的香灰擦干净,梅廉就拎着布袋子到访了。夏颜赶紧迎他进屋落坐,又沏了酽茶招待,这才把何大林也叫来。
何大林一听立刻唬了脸,看何氏的脸色也有些不善:“上回打得她几天出不了门,这回还要作妖?”
那双鞋是夏颜做了跑生意的,鞋底纳得厚厚的,铺了棉花垫,走远路也不会疼了,鞋面是药斑布,里衬加了细绒布,保暖又透气。何氏一见立刻双目放光,大步奔了过去,连身边的芝姐儿都被撞了个踉跄。
出了一个早市,夏颜的小推车就空了一半,还有人来问她的腰包怎么เ卖的,直把她乐的合不拢嘴,哼着小曲儿推车回家,腰包里的铜板叮当响。
墙根下种的小葱绿油油的,夏颜掐了一把,和其他菜一起丢进菜盆子里,又从灶上的暖坛里舀了一瓢热水,兑上冷水一齐洗了起来。
丽ษ裳坊的梅老板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目光在夏颜的手上顿ู住了一刻๑,又多扫了一眼,才收了回去,语气里也有了一丝不耐:“去去去,你当我这是杂货铺么?我们向来不收外面的东西。”
丽ษ裳坊的一头冷水浇下来,倒让她收起了轻视浮ด躁的心,让她明白无论是在任何时代,想要往上爬都是一条披荆斩棘的路,而这条路她曾今走过,现在不过是重来一回而已。
码头边的邢裁缝被抢了生意,恨透了这个平白无故冒出的小丫头,一心想给她点颜色瞧瞧。眼看那边生意越做越大,到底忍不住跳脚了,她扯了几尺绸面,并一壶好酒,送到了田泼皮家。
田泼皮是这一带的地头蛇,在码头上做生意都要打点他,听邢ฦ裁缝一嘀ถ咕,竟有个小丫头不把他放在眼里,做了这许久生意都没来拜码头,不禁把眉眼一瞪,胡子吹得直抖:“爷倒要会一会她,看是哪个替她撑腰!”
田泼皮叫上两个弟兄,扛着榔头大摇大摆朝码头去了。沿路的货郎商贩一见这行人来了,摊子一卷儿就跑没了影儿。
夏颜此时正替一位大娘打包衣裳,还细细讲了这衣服的好处,并未注意外面的变化。直到เ摊前的人群被哄散了,还有人被推搡跌了跤,她这才意识到:有人来捣乱了。
田泼皮一只脚๐踩在了骡车上,拿榔头挑了挑车上的衣服,咕咚一声砸住了车板:“就是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坏了规矩?”
夏颜由初时震惊很快镇静了下来,好汉不吃眼前亏,眼下保住自己和生意要紧,她仰起脸甜甜一笑:“大哥哥,我年纪小,不懂规矩,若是冲撞了您,您可不要恼。”
田泼皮不意这小丫头不仅没被吓哭,反倒还笑脸相迎,嘴里说的话也中ณ听,不禁多打量她一眼:“倒是个识相的,你说说,这事儿该怎么了了?”
“您说,我听您的就是,”夏颜笑着掏出五钱银子出来,送到了田泼皮手里。
田à泼皮把银子在手里掂了一掂,啧啧摇头:“这可不够啊,少说你在这儿摆了俩月的摊罢,按一天五十文算,少不得得三吊钱。”
夏颜暗骂了一句不要脸,官府的税银都没抽得这么เ狠的。当下却不敢以卵击石,依旧ງ笑盈盈的:“大哥哥您说的是,您底下的弟兄替我们保太平,也着实不易。只是我这小本生意,还得留แ些零头做本钱,我这儿有了赚头,才能孝敬您不是,要不这样吧,我这里有几套男ç衫,还没舍得卖,就当做是添头,给您和两ä位兄弟,遮遮风尘罢。”
三件马甲â是用上好的绸缎缝制的,烫金色团花纹,袖口领边滚了兔毛,冬春交替的时候穿正得宜。因料子质地好,夏颜就把价儿抬高了,一直没能ม卖出去,没想到竟填了这仨人的口。
田泼皮撇着嘴瞅了一眼衣裳๙,看起来倒是好货儿,成衣铺子里也不会贱卖的那种,但他一地痞,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意思拿起来细看,在心里打了个算盘,这一趟也不亏了,这小娘子知趣,也不必难为的狠了,便朝兄弟们使了个颜色,又兀自扛着榔ศ头摇摇摆摆走了。
夏颜得了个“你小心点儿”的警告,总算送走了三尊瘟神,一场风波就此平息了。松了一口气,后颈被风一吹,凉飕飕的,竟然出了一脊背冷汗。
邢裁缝站在自家铺子门口看热闹,见不过几句话就歇了,正气不打一处来,没想到เ最后只得了个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结果,恨得她咬碎了一口银牙。在她看来,至少要把摊子掀了个ฐ底儿朝天,把人吓得不敢出摊才算完事儿。
田泼皮摇摇晃晃走到邢裁缝门口,把榔头往地上一砸,手肘撑在门框上,朝地上吐了一口痰:“那边的孝敬给的爽快,你家的呢?”
邢裁缝一口气吊不上来,只得腆ດ着脸笑:“哎呦三爷,这不是,月初才送了去……”说话声儿越来越低,最后在田泼皮的怒视下禁了声。
“一码归一码,爷心里自有一本账,”田à泼皮手指点了点邢裁缝的衣领,直把她一颗心吓得乱跳,“拿爷当枪使,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分量,老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夏颜被盘剥走五钱银子并三套衣裳,心里到底不爽,还剩几件没卖完,也没心思再做生意了,草草收了摊,灰溜溜离开了。
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里闷闷不乐,躺在床上睡了一觉,醒来后又想过一回,只好安慰自己้:底层人民想往上爬,付出些代价是必不可少的,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有,亏还会继续吃,唯有让自己变得更坚硬更强大,才是唯一的出路。
虽然想通了,但不代表只能坐以待毙,夏颜起床将自己้拾掇清爽,拿了一套新做的书封,去前头堂屋了。
何漾正临ภ窗读书,读上两ä段便负手踱步,回味方才那段经典。夏颜在房门外探头探脑,一时拿不准该不该去打扰。
“进来罢,像老鼠似的躲在外头作甚?”何漾把书放下,靠在桌边抱臂望她。
夏颜粲然一笑,把手中的书套献宝似的拿出来,举ะ到何漾面前:“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套在书扉外,就不怕被墨条污了。”
亚麻书封被熨得平平整整,书脊处用玉线打了个绣球结,可做书签用,一套四封,梨黛栗赭四色沉稳大气,与文房四宝搭配,很有种古典雅致的韵味。
这样别ี致新า颖的玩意儿,何漾向来是喜欢的,夏颜知道他的喜好,想要讨好也轻而易举:“你若喜欢,明儿我再做一套相配的书签来。”
“无事献殷勤……说罢,你有何事相求?”何漾精明,不肯轻易入套,好整以暇地看着夏颜。
“这个ฐ……我想借你那捕快朋友一用。”这世道捕快被称作“不良人”,以恶制恶霸道极了,寻常百姓见了都要退避三分,地痞流氓更是不敢造次。这些地痞搜刮ุ来的钱财,多半还要孝敬上头的捕快,所以夏颜才动了这个脑แ筋,想请个捕快站站台。
事关生意存亡,夏颜当下也不隐瞒,把自己้在码头受到的遭遇说了一遍。
何漾越听眉头越拧,才听到她被人拿着榔ศ头吓唬,就忍不住了:“你可有受伤?那田à泼皮可有轻薄于你?”
“那倒没有,就是搜刮了我五钱银子,叫人好生气愤。”夏颜泄气地坐了下来,死死地绞着腰带上的络子。
“下回他再来惹你,就说是我家的生意,爹早嘱咐过你,遇事怎么给忘了?”
“俗话说秀才遇到เ兵,有理说不清嘛,你一介文弱书生,能撑得住场面么?”夏颜对此深表怀疑,看向何漾的眼神也有些无奈。
“我活了这些年,倒叫个ฐ小丫ฑ头看轻了,你只管说去,看那ว田泼皮可给不给我情面。”何漾被拂了面子,神色也有些不好看。
夏颜不想再惹毛他,爽脆应了一声,心里的担忧却没减轻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