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五月的一个清晨，穿着黑布长袍的浦æ鲁修教士沿着每天走过的路，在黎明的灰色中散着步。通过散步来迎接天亮，这是他近十年来，接受了省城的一位名中医的忠告以后养成的习惯。潮湿的雨季提前开始了，虽然一夜没下雨，地面上湿漉漉仿佛正在冒水。街上几乎没什么人，老态龙钟的浦æ鲁修教士蹒跚地走着，一边咧嘴皱眉头。严重的风湿疼痛困扰着他，在梅城待了几十年以后，他突然意识到เ自己的骨头正在悄悄地生锈。也许教堂的地下室过于潮湿，也许长年累月的不见阳光，每次雨季来临ภ以前，浦鲁修教士便感到身上所有的关节部ຖ位都在霉，都好像散了架子一样不听使唤。
霍管带也从小喜子的炕床上找了来，经过了一番互相旨ຈ责推倭，唇枪舌剑斗ç了一会儿嘴，这才在朱师爷鲁师爷的劝说下，坐下来谈问题的严重性，霍管带是个ฐ粗人，三句话一说，脸又红了：“姓董的，你我一根绳上拴着的两只蚂蚱，不能把什么เ鸟事，都往我身上一推，就算完事。”
“霍大人误会了，真是误会了，”朱师爷连忙上前拉住霍管带，不让他站起来，皱着眉头说，“知县大人不是要往你身上推卸，这洋人已๐被杀了，上峰必然怪罪，因此，这因此必须要有个ฐ搪塞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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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知县慌忙整理了一下衣冠，率领手下诚惶诚恐地去迎接。紫ใ呢大轿的出现可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董知县不知上峰何故突然光临梅城，他忐忑不安地到了县衙门口，看见紫ใ呢大轿放着门帘ຈ已๐歇在那里，坐后面小轿子上那ว位尖嘴猴腮的家伙，已经跳了下来，正神气活现对着守县衙门的衙役吆喝。那些衙役吃不准坐紫ใ呢大轿里的人的来头，然而对于眼前的这位却早ຉ已熟ງ悉，也不太把他放在眼里。尖嘴猴腮的家伙是本县有名的无赖，绰号叫地老鼠，偷吃扒拿嫖赌，无一不沾无一不精。半年前城东赵老爷家的当铺失窃，都怀疑是地老鼠所为，赵家报了官，县里派人去捉他，竟没有捉到。谁想到士别ี三日，地老鼠居然敢人五人六地在县衙门门口耍起威แ风。
“洋和尚，你不用怕，你知道你他娘值钱着呢，”胡天冷笑着看着他，然后又把脸转向小鲍恩夫妇，“一旦满足了我们提出的要求，就放你们回去。”
“你们要多少钱？”小鲍恩的中ณ国话没有浦æ鲁修教士那么流利，他结结巴巴๒地问着。
“一百万。”
这个数字太大了一些，只有失去了理智的土匪才可能ม信口开河，提出这种近乎荒唐的数字。一百万在当时几乎可以买下整座梅城。目瞪口呆的小鲍恩夫妇对看了一眼，惊讶的目光一起转向浦æ鲁修教士。“一百万。”小鲍恩不敢相信地用中国话重复了一遍，又十分绝望地用英文喊了一声。
“别他娘在我面前说老子不明白的话，我胡天说一百万，就是一百万，听清楚了，整整一百万。”
“我们绝不值这个数。”浦鲁修教士一边咳嗽，一边轻轻地摇头。
“值多少钱，这得由我说了算。一百万，或者一万条枪，少一点点，老子就撕票。洋和尚，什么是他娘的撕票，不会不明白吧？”
“我们真的不值这个ฐ数字——”
胡天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跟我废话，我那ว爹就是为ฦ了杀你们这些鸟洋人，给砍了脑แ袋，惹火了我，我就砍了你们的脑袋当尿壶，给我爹报仇。一百万大洋，或者一万条枪，给我老老实实写一封信，老老实实，一字也不许有差ๆ错。”胡天吩咐手下拿来纸笔，不动声色地口述着，“你就这么เ写，快快筹钱来救我们，莫来军队，军队来，我们性命难保。钱需百万，少一毫也不行。”
浦鲁修教士依照胡天的话，写了下来，胡天接过去，看了一遍。他根本就认识不了几个字，看信也是做样子，他把信随手递给旁้边的土匪，那ว土匪结结巴巴念完了，胡天又让浦鲁修教士落款，让他签上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然后又示意小鲍恩夫妇签字画ฑ押。签完字画完押，胡天挥了挥手，手下便上来将他们带出去。胡天住在一个ฐ巨大的山洞里，外面正淅淅沥沥下着雨，浦æ鲁修教士一行刚走出山洞，已๐经等好在那ว专门侍候他们的两名土匪，屁颠颠地跑过来替浦鲁修教士打伞。因为就一把伞，自然只能ม替浦æ鲁修教士一人打着，两位土匪一路油腔滑调说个没完。
他们被带到一个押着中ณ国人质的山洞前，还没进山洞，就听见从洞里传出来一阵阵哭喊声。
“今天既然出来了，”走在前头打伞的那ว位土匪回转身子说，“我们就让洋和尚到เ票房里去开开眼。”
“还有你们两位，也一起进去看看，好看着呢。”另一位也笑着对小鲍恩夫妇说。
山洞里生着一堆火，一位人质被吊在了半空中，黑色的影子在粗糙的洞壁上晃晃悠悠，一位土匪正时不时用一根鞭子抽打，一鞭子下去，被打的人质立刻๑杀猪似的惨叫一声。浦æ鲁修教士进山洞以后，拿着鞭子的那位土匪来了劲，故意把鞭子扬得很高，带有表演性质地恶狠狠打下去。浦æ鲁修教士猛地一阵哆嗦，仿佛鞭子打在自己身上一样，闭起了眼睛，十分痛苦地喊了一声：“上帝ຓ，快点帮助他摆脱灾难！”浦鲁修教士的喊声，顿时吸引了土匪们的注意力。
“洋和尚，你他娘说什么？”一位土匪嘻嘻哈哈地问着。
“鞭子还没打到เ他身上，这洋和尚已๐经快吓出尿来了。”打鞭子的那ว位土匪笑着，回过头来，神气活现地看着老态龙钟็的浦æ鲁修教士，“洋和尚，你就不用怕了，你老人家是大肥猪，值钱着呢，我们哪舍得碰你。”他说完，眼睛转向小鲍恩夫妇，眼珠子盯着小鲍恩年轻的妻子凯瑟琳滴溜溜打转，凯瑟琳被他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阿三，这洋婆子好一身肉，既是落到咱弟兄手上，什么เ时候，干脆也让弟兄们开开洋荤算了。”
阿三便是那位打伞的土匪，一本正经地说：“你他娘别找死，洋女人那ว玩意碰不得！”
“操，又不是刀山火海ร，有什么碰不得的？”
一个ฐ连的兵力被胡天的土匪缴械以后，负责剿匪的雷旅长恼羞成怒，仗着武器装备精良，亲率人马向狮峰山频频๗起了强攻。胡天在和军队的作战中，充分挥了他的军事天赋，他没有一味地死守，而是从不同的方แ向，神出鬼没地对军队动了一次次袭击。等到雷旅๓长的队伍一再受到重创，这位战场上号称小诸葛的常胜将军，终于意识到เ自己陷入到了游击战的沼泽中，胡天已给了他足够的教训。
漫长的雨季使陷入困境中ณ的军队焦头烂额，名义上是军队在剿匪，事实上却成了土匪在和军队闹着玩。军队所占的优势很快失去，雷旅๓长现自己้必须对胡天重新认识。战场上占上风的渐渐已是胡天率领的土匪。好在土匪们对士兵无太大恶感，在交战中，并不是把士兵一味地往死路上逼。在土匪眼里，当兵也和当土匪一样，都是为了吃饭而扛枪打仗。在战场上，各为ฦ其主ว，下了战场都是兄弟，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就没必要真心的对抗，士兵受了土匪的影响，也不把土匪当作了死对头，大家都是在表面上做做文章。士兵见了土匪，便胡乱放枪朝天射击。土匪见了士兵，没那么เ多子弹可以浪费，就躲在石头或大树后面乱喊乱ກ叫。
雷旅长迫于来自多方面的压力，不得不派人和胡天谈判ศ。派去的人在胡天那接受了不冷不热的款待，但是就是见不到胡天的面。胡天不愿亲自接见谈判ศ代表的理由á，是嫌雷旅长派去代表的头衔太小，他让手下告诉那位代表，有话让姓雷的自己้直接上山来说。“别ี给我搭什么旅长的鸟架子，我胡天真要跟他姓雷的做对，足够他吃不了兜着走，”胡天傲气十足，丝毫也没有把雷旅长放在眼里，“不用说我手上还绑着洋人的票，就是没有这些洋票，一样也能让他的那点人马有来无回。”
代表带着胡大的话回去以后，军队和土匪之ใ间又冲突了几次。有一次的交火甚至很激烈，结果双方损失惨重，军队方面被打死一名副营长，土匪也损失一名非常重要的头领ๆ。这一来，不但雷旅๓长对胡天要重新认识，胡天也意识到เ自己不可小觑雷旅๓长，随着冲突的激烈，双方แ都动了肝火，调兵遣将，摆出了要决一死战的架式。然而连绵不断的阴雨，很快地熄灭了大家心头好斗的怒气，雷旅长和胡天显然更明白保存实力的重要，没必要也没理由怄气火并。双方แ就这么僵持着，无形中达成了一种默契，谁也不高兴再动真格的。剿匪失利的消息已传到了英国公使那里，考虑到เ人质的性命安全，英国公使又一次向中国政府提出抗议，坚决反对继续以武力剿匪。老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事，督军大人不得不考虑改剿匪为抚匪，让雷旅长亲自上山和胡天谈判。
陪同雷旅长一同上山谈判的，除了几名贴身卫兵，还有步入中ณ老年行列并已成为中ณ国通的哈莫斯，和一名来自邻县的华人牧师何乐观，踌躇满志的胡天站在山坡上，迎接着雷旅长一行的到来。雨不停地下着，一名又瘦又高的土匪站一边替胡天打着伞。雷旅长一行终于由两名土匪领着，远远过来了，胡天懒洋洋抱着手，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雷旅长也是由á卫兵打着伞，他趾高气昂东张西望，突然看到了站在高坡处的胡天。胡天居高临ภ下地看着雷旅长，雷旅长走到离胡天十步远的地方，停下步来，面带微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的对手，琢磨着胡天脸上的表情。
“你就是雷旅长？”对峙了好半天，胡天依然十分傲慢地抱着手，不卑不亢打破僵局，“有失远迎了，我胡天既已落草为寇，怕是只能ม按照ั江湖上的规矩办了。”
雷旅长以沉默对付胡天的傲慢，他继续琢磨了一会儿胡天脸上的表情，笑着说：“好，果然是位英雄，不管他是什么人，我雷某人眼睛里，只看得上英雄好汉。可惜兄弟公务在身，许多事不得已，多有冒犯之ใ处，还望胡贤弟见谅。”
来来去去说了些客套话，胡天和雷旅๓长一见如故，对对方都有一种预ไ想不到的好感。在众人的簇拥下，他们走进了一个ฐ大山洞。这里是土匪议事和接待贵客的地方แ，大大小小桀骜不驯的土匪早已๐恭候在那，见了他们，刷็地一下全站了起来，东一个ฐ西一个站在原地不动弹，一个个ฐ都瞪大着睛睛，像看什么热闹似地盯着雷旅๓长一行看。雷旅๓长微笑着和众人招呼，他不敢相信，就是这群看上去极不起眼的土匪，这群衣衫不整的乌合之众，使久ื经沙场的自己陷入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过了片刻，土匪们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根本不把频频向他们打招呼的雷旅长放在眼里。胡天扫了一眼身边的雷旅长，不耐烦地举ะ了举手，顿时安静下来。
雷旅长咳了一声，笑着说：“我这不是到了梁山泊吗？”
雷旅๓长到เ达土匪营地的第二天，陡然升起了太阳。雨季已进入尾声，哈莫斯和何牧师在土匪的带领ๆ下，前去探望被关押在票房的浦鲁修教士和小鲍恩夫妇。会见是在一种极其轻松的气氛下进行的，和被绑架的普通人票不一样，作为ฦ洋票，浦鲁修教士和小鲍恩夫妇显然在土匪窝里得到了优待。没有任何虐待的痕迹，雨季中ณ难得出现的阳光，使得小鲍恩夫妇的脸上露出了短暂的笑容。他们的一儿一女，已经和负责看押他们的土匪阿三交上了朋友。当他们在票房门口谈话的时候，小鲍恩的儿子杰斯ั正和阿三在不远处打闹。杰斯的中国话和当地的孩子说得一样好，他不时地跳起来，去抢阿三头上戴着的一顶红色绒线睡帽。这顶睡帽本来是杰斯ั的姐姐玛丽的，阿三在绑架小鲍恩夫妇时，从他们家里翻到เ了这顶睡帽，便毫不客气地将它占为己有。
“我们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们平安地离开这，”何牧师慢慢吞吞地安慰着小鲍恩夫妇，“上帝不会撇下你们不管，你们现在需要的，只是足够的耐心和勇气。”
“耐心和勇气？”
“是这样。”
“他们没有权力绑架我们。”小鲍恩忿忿不平地嚷着。
“什么เ叫作权力？土匪有权利做他们想做的任何事，”哈莫斯ั已经离开了《泰晤士报》，他现在的身份是自由撰稿人和大学的兼职教授，因为对中国社会的充分了解，他赢得了西方แ学术界公认的汉学家头衔，这一次，他是应钱督军的邀请，作为ฦ洋人的代表上山和洋人接洽。“土匪关心的，是你们作为他们心目中ณ的洋人，在政府的眼中能值多少价码，也就是说值多少钱。一切都看他们是否高兴，看是否达到เ了绑架的目的。对中国政府来说，你们是必须ี被重点保护的对象，可在土匪眼里，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你们只是几张洋票，洋票，懂吗，这是他们的黑话。”
“可是我们绝不值一百万。”浦鲁修教士喃喃地说着。
一百万是个荒唐的天文数字，何牧师想了想，苦笑了笑。他的目光移向正和阿三打闹着的杰斯，杰斯ั无忧无虑地笑着，捉弄着阿三。戴着红色睡帽的阿三看上去仿佛是马戏团的小丑。
“一百万这个数字实在太大了，中国政府肯定不会答应。”心烦意乱ກ的小鲍恩看着哈莫斯，“这帮土匪是一群疯子。”
“他们折磨那些人质，而且还强奸那些可怜的女人。”小鲍恩太太在一旁补充说。
由于雷旅๓长和胡天的谈判还在进行，一时很难断定结果会怎么样。负责监视他们的土匪，懒洋洋地站一边自顾自说着什么，不时扫他们一眼。“我们听见他们向雷旅๓长许诺，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保证绝不伤害你们。”何牧师除了反复说一些安慰之类的话，对于事态的最后展，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也许政府会答应拿出一百万赎金来，反正你们一定要有耐心，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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