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赶紧回道:“回二婶婶的话,侄女刚ธ满十三,父亲取名叫碧舸,碧色的碧,‘舸急转千溪’的舸。”
卢瑞闻言,忍不住张嘴欲言,忽又想起平日里七娘的叮嘱,生生地把话又憋了回去。只是他的动静有些大,不止许氏和胡氏发现了异样,连卢熠也忍不住开口问:“瑞哥儿你怎么了?脸都涨得通红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因卢瑞家的宅子就是被三房四老爷占了去,所以他对卢梅也没什么好感,故并不曾主ว动与那几人打招呼。
卢瑞幼时跟着七娘扎过风筝,自然比旁的孩子们要有经验得多,再加上他平日里常帮着七娘做些家务活儿,手脚也麻利,不多时便把风筝架子扎了出来。卢熠ຈ见状,顿时又惊又喜,也不管自己้手里的架子了,随手一扔就过来帮忙糊纸。
少年郎将将才满十岁,婴儿肥尚未褪去,小包子脸圆嘟嘟็的。眼睛生得很好看,又圆又亮,眨眼时有漂亮的弧度。因尚未抽条长个子,身上还有些肉,圆乎乎ๆ的甚是可爱。若是换了旁人的孩子,还不知要如何打扮才好,可他却穿得极是朴素,原本藏蓝ณ色的袍子已๐经洗得发白,袖口和袍襟都有拼接的痕迹。但身上的衣服却浆洗得很干净,隐约有淡淡的皂角香,想来早上出门的时候,家里人还是特意挑选过的。
卢家这几房的后人中,除了大房之外,便只有四房的卢之桐还算有出息,年纪轻轻便中ณ了进士,外放为官时也颇有廉名。只可惜安平二十二年的时候,卢之安远在北部ຖ边疆大营,并不曾见过当时高中的卢之桐。
卢七娘卸下肩上的竹篓放在地板上,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苦笑道:“你也说了,卢家上下全都跟过去凑热闹,便是我真去了,怕是也挤不进去,就更不用说你了。”
四太爷膝下子嗣不兴,到三十多岁才得了七娘的父亲卢保成。卢保成天资聪颖,读书读得好,二十多岁就考中了进士,之后外放在南边一个叫做山阳县的地方做了县令,七娘和弟弟卢瑞便出生在那ว里。
见七娘正色瞧过来,卢瑞愈发地不敢看她,悄悄别过头去,偏又要装ณ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表情十分僵硬。
七娘叹了口气,沉声道:“到底是怎么เ回事?”
卢瑞不敢隐瞒,低着脑袋老实交代道:“侯爷,侯爷说,想想带我去京城。”说话时,又怯怯地偷瞄了七娘一眼,见她面沉如水,愈发地不敢作声,只得紧闭双唇,低着脑袋作心虚状。
七娘面上无恙,心里却是波涛汹涌ไ。虽说昨儿采芹也和她提过这事儿,但她只当是夫人一时兴起,不想侯爷竟然都已经与卢瑞提了。她一时间甚至想到เ了好几种可能,脑子里乱了好一阵,才终于渐渐理出了些头绪。想了想,低声问卢瑞,“侯爷只说带你去京城,可还说了旁的什么?”
“唔?”卢瑞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缓缓摇头,“他说他打算送我去读书,去什么鲁大师门下。哎呀那人我也不认识,姐姐可知道那个ฐ大师?”
七娘轻声回道:“是当朝大儒鲁平安,父亲在世的时候曾经提过的,不过那会儿你还小呢。”他们的父亲卢保成生前最推崇的大儒便是鲁平安,每每提及,都是一脸敬重与崇拜。所以,昨儿听采芹说起,卢之安要引荐卢瑞拜入鲁大师门下时,七娘的心里不是不动心的。
“啊!是他啊,我想起来了。”卢瑞记性好,虽说卢家出事的时候他才七岁,可许多事情却深深地刻๑在他的脑子里,而今一听七娘提及,便立刻想了起来。
希望她只是多心了,七娘心里苦笑,若她还是卢家那不谙世事的七小姐,兴许听了这消息半点疑心都没有,只会陪着瑞哥儿一起高兴,只是这几年她见多了这世上的人情冷暖,难免便疑心重些。也许侯爷对卢瑞果真只是爱才之ใ心呢。
“还有——”卢瑞想了想,又补充道:“先前侯爷只说要带我回京,后来,唔,昨儿他又说,让我和姐姐一起进京呢。”
“嗯?”七娘狐疑地盯着他看,目光里仿佛带着穿透一切的能力。
卢瑞立刻低下脑袋,乖乖地交待道:“我……我跟侯爷说,姐姐留在老宅,我也留在老宅,我们不分开。后来,昨儿晚上,侯爷就说让我们一起进京。夫人也说好。”说罢了,才小心翼翼地抬头偷偷瞄她,小声问:“姐,那我们去不去?”
这一时之间,七娘也不晓得该怎么回他。进京,也许是好事,若是换了旁้的人,只怕早就欢喜得连话也说不全了,可是,他们到底——
“侯爷有没有——跟你提过继的事?”想了许久,七娘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什么?”卢瑞呆呆地看她,傻兮兮的模样,“什么过继?”
侯爷若是果真有这个意思,想来也早该和他们姐弟俩通个气。既然一直不说,想来事实并非七娘所担心的那ว样。只是,许氏过继之ใ事一日未曾尘埃落定,七娘的一颗心总是放不下。
“左右侯爷这几日也不会走,我们等等再说。”七娘给卢瑞整了整衣服,微笑地叮嘱道:“一会儿去了学堂里,还要和平日里一样。莫要被侯爷夸了几句就轻飘飘的。你虽然聪明,但到底年岁小,且这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切莫骄傲自满。”
卢瑞素来最听七娘的话,立刻高声应了,到路口分岔的地方与七娘道了别ี,急急忙忙地去了学堂。
七娘回了家,才走到门口,院子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张妈妈撑着个椅子一脸焦急地迎了出来,瞧见七娘,可算是松了一口气,捂着胸ถ口道:“我的小姐哦,您可算是回来了,可吓死老奴了。您这是伤在哪里?哎呀,这手怎么了,伤得重不重,赶紧让我看看。”
张妈妈一边抹泪,一边察看七娘的伤势,待瞧见她十指没有一个是完好无损的时候,老太太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哭道:“这……这都是作了什么孽啊,我的大小姐本该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着长大的,老天爷真是不开眼……”
张妈妈素来都是这么脆ะ弱,每每见她吃点苦都要哭一场,这一回比平日里哭得还要凄惨些,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一会儿,两只眼睛都肿得快要睁不开了。
七娘劝了一阵,好不容易才将张妈妈劝住了,尔后拉了她进屋,一五一十地将昨儿发生的事说与她听,罢了,又把侯爷提议接他们姐弟俩进京的消息告诉她。老人家到底见识广些,七娘十分重视她的看法。
张妈妈闻言却是不急着表态,皱着眉头问:“小姐说的那个许氏——也就是侯府的大奶奶,她的闺名是不是唤作婉芳的?”
七娘闻言一愣,疑惑道:“张妈妈莫非认得大奶奶?她的闺名是什么倒不曾听人提起过。”
张妈妈揉了揉红肿的双眼,叹了口气道:“早些年在京里的时候曾见过两回,是个有担当的人。”七娘的母亲彭氏是京城人士,当年卢保成高中后被彭氏的父亲瞧上,将幼女彭氏许配于他。二人结亲后便离了京,在山阳县一住便是十来年。
也不知卢保成与彭家发生了什么เ矛盾,之ใ后许多年都不曾联系过,就连卢家夫妻遇害后,张妈妈也只领着七娘姐弟回到了卢家老宅,而彭家甚也不曾派人过来问过一声。也正因为ฦ如此,七娘对外家没有什么感情,而今忽然听得张妈妈提及京城旧事,她竟然也不想再多问。
张妈妈见七娘没有追问,自己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擦了擦脸,笑着道:“小姐放心吧,许奶奶是个好人,若是真有心想要过继个嗣子,何必等到现在。小少爷是我们四房唯一的血脉,许奶奶必不至作出这等下作的事来。”
说罢,又叹了口气道:“难得小少爷能被侯爷看重,日后读书考学都大有裨益。小姐能跟在侯夫人和许奶奶身边,也是极好的。旁的不说,日后您的亲事有她二位作主,便不至于被随随便便地嫁了。”
七娘陡地听张妈妈提及这事,一时间哭笑不得,摇头道:“妈妈想得太长远了。”
张妈妈只是笑笑,不再说话。
既ຂ然连张妈妈都这么เ说,七娘的心里也渐渐平静下来。正如张妈妈所说,难得卢瑞被侯爷看重,日后读书考学,有侯爷掠阵,自然顺利许多,便是日后高中ณ了寻个差事,也要便宜得多了。
因决定了要随卢之ใ安进京,七娘便开始收拾家里头的东西,变卖的变卖,送人的送人。虽说卢之安大方แ,但姐弟俩到底是寄人篱下,若是手头半点银钱都没有,难免处处受制,便是做些小事情也不方便。
才把东西整理出来准备拿到镇上去变卖,却被张妈妈拦了,尔后神神秘秘地拉着她进了里屋,从床板底下翻出了一个小匣子来递给七娘。
“是什么?”七娘疑惑地问。小匣子上头什么เ装ณ饰也没有,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材质,但拿在手里乌沉沉的,颇有些分量。
张妈妈一脸慈爱地看着她道:“小姐打开就知道了。”
七娘闻言,从善如流地开了匣子,只见里头是一叠厚厚的纸张。她随手打开最上头的那一张,待瞧见上面的字,赫然一惊,手上一紧,“砰——”地一声把匣子关上,一脸震惊地沉声问:“妈妈这是从哪里拿来的?”
里头那厚厚的一沓竟全是银票,七娘上手的那张便有五百两的面值,若是依照ั这情况,这匣子里头,只怕少说也有上万两ä银子。便是以前卢父还在世的时候,家里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五百两银子的。难怪七娘如此震惊!
“小姐莫要担心,”张妈妈柔声解释道:“这些都是夫人的陪嫁,当年夫人出嫁的时候老爷和太太偷偷给的。当初出事的时候,太太又塞给了我。这几年来,老奴一直不敢拿出来,生怕被卢家的人晓得了,又要来打这笔钱财的主意。您和小少爷那会儿又还小,老奴实在是怕——”说着话,眼眶又红了。
“妈妈莫要哭,你的担心是对的。若是早些年就拿了出来,不说这笔钱保不保得住,只怕我和瑞哥儿连命都要没了。”七娘哪里不晓得怀璧其罪的道理,赶紧安慰道:“而今拿出来也不算迟。”
张妈妈抹了把泪,抽抽噎噎地愧疚道:“老奴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小姐和少爷受了这么多苦,却是半点办法也没有。”那匣子里的银票最小的面值也是五百两ä,她若是猛地拿出这么多银钱,哪能ม不被卢家人盯上,所以这些年来,怀揣着金山银山也不敢动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七娘和卢瑞吃苦受罪的痛苦,是连七娘也是无法体会的。
七娘仔细安慰了张妈妈一阵,心里头却早已掀翻了天。若是外公和外婆如七娘先前所料那般对他们不管不问,定不至于在彭氏出嫁时添上这么多的嫁妆,既然如此,只怕彭家也早ຉ已出了事。
此外,还有件事七娘依旧十分疑惑,她幼时也曾依稀听彭氏偶尔提起过外家的家世,似乎只是普通官宦,远比不得京城旁的世家大族,如何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银钱来给彭氏添妆?
她越想脑子里便越是混乱ກ,愈发地理不清头绪。正焦头烂额着,忽听到院子外头有人低声唤她的名字,“七娘子,七娘子可在家?”
是许氏身边的采芹!
七娘与张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迅速把匣子往床板底下一塞,尔后才不急不慢地走出屋去院子里给采芹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