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山脚，李青已候在一旁，他先行半日上得山来早做安排。胤禛将宛琬抱至停在路边软轿上坐稳，也不离身，随抬轿之人一同上山。
胤禛推着宛琬随李青从后门入内。宛琬见沿途所经门槛一律已๐被锯平，不由向李青颔示ิ谢。
宛琬走至船边一愣，停泊在那的仅是只能容纳三、四人的小船。她什么也没说地上了船，独坐在船尾。
一群水鸟呱呱叫着掠过他们身侧，阳光暖暖的照在他们身上，风挟着湖水的味道划过脸庞，天地万物好象只剩他俩和一望无际的蓝ณ天碧湖
宛琬摇头挥去浮现在脑海的思绪，宽慰了苏木两句，便过去书斋。
宛琬见遍地所落之物全象长眼睛般落在自己้身周一米开外，并无一物飞溅她身上。她心底沁出丝暖意，奔上前去，八爪章鱼般挂在胤禛身上，小脸紧ู贴着他宽厚的胸ถ膛。
弘时一时有些纳闷，随即毫不犹豫地颔道：“当然想。”
俩人就这般僵持着。
“先就拿给王太医瞧了，他说里面是些柏子仁，香附，酸枣仁，磁石，龙骨，牡蛎、冰片、六神曲，对安神定志，疏肝解郁甚有益处，且与格格还服的其他药也不冲突。”半夏小心应答。
胤禛挂起芙蓉帐，见宛琬双眸炯炯的醒转在那，不由笑道：“既醒了，怎么还不起身？不知昨夜里是谁拉着我咬牙切齿地立誓说今后可都要早起练身了。我听了心想只怕那人日后定会反悔说夏日太热，冬日太冷，秋日风大，天不随人，所以她才难以坚持的，可怎么这一年四季最最好的春天里头她也就起不了身了呢？”
“这黑白两ä色棋叫围棋，顾名思义就是谁先能把对方给围死了就算赢。哦，我倒忘了，从前有人和我说过，这棋的下法还分容易的和难的两种，你要学哪一种呢？”胤禛忽就想起从前宛琬耍赖教他的‘短、平、快’下法。
“好了，不说这些，就教宛琬这难的。”沉默片刻๑又响起胤禛清澈的声音，含着宠溺，切切道：“宛琬，你可要牢牢记着，这棋局便如人生，开头是最最关键的。开局开得好，下面走起来，也就顺ิ畅得多。若起错了头，不但予对手可乘之机，也置自己้于险境，从此步步维艰，寸寸杀机。所以，落子一定要慎之又慎，你可记得了？”
深夜，胤禛立于窗前，凝望额椅殿的方แ向，那ว里依旧灯火通明。他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ม，生离死别ี近在咫尺，才知道阴阳相隔的距离，他也一样无能为ฦ力。人生一世，争权夺利，阴谋算计，不过须臾之间，转瞬即逝。
太医伸袖拭去额间冷汗，回禀胤禛，已๐将箭弩取出，止住了血，解了毒，格格性命应可保住。他见胤禛一身憔悴疲倦，眉心深深褶皱舒展开来，微微犹豫：“只是——”
胤禛起身踱步至南窗前，原先骄阳似火的午后，风卷阴翳，恍惚有雷声隐隐自天际而来，是要下暴风雨了，这天气太沉闷。他既已๐听到เ了雷声，难道还不采取措施，就这样静等着狂风暴雨的洗劫吗？
李青在外示意有事要禀，语透惊慌。
十三阿哥放开了她，仰望渐渐昏暗的天空，宛若回忆着什么เ，“很久很久以前，我的手常常象你一样被抽打得又红又肿，沁出了血丝，连拳头都握不住，就算涂ิ了膏药还是痛痒难忍。打得次数多了，无意就现将手放在冰凉的古井壁最是舒服，也可好得快些。”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着无关痛痒他人的事。
他指着前方老树道：“宫里也有棵这样的大树，树的根部也有着这样密密的草丛，可那树的枝干近根部有一个小窟窿，却只有四哥和我知道。”
不知从哪个ฐ角落有人回应后，近乎无声的脚๐步声离去转逝又近跟前。
他想他已经老了，而老人的心肠总是特别软的，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特别的纵容了胤礽，却又将他越推越远了呢？
话音未落，守外的丫ฑ鬟入内通报四爷来了，俩人都是一愣，忙都起身相迎。
年佩兰斜依着柜子，冷眼看李淑雅忙着献殷勤，一言不。
“师傅布置的功课都会了？”胤禛皱上眉来。
听出他言外之意的宛琬顿ู起好胜之心，“我不是说天下一统不好，只是觉得凡事都有双刃面，人人都觉得好的或也有不利之ใ处，而人人都觉得错的事，未必就无可取之处。”
“嗯？”宛琬细小的呻yin湮没在他熠熠ຈ生辉的眼神中ณ，手指死死的拽着裙摆。胤禛托起她柔嫩的小手，吻了下，低声呢喃：“小傻瓜。”一把抱起宛琬，“走喽，咱们下棋去。”
琴棋书画中，宛琬惟独下棋倒颇有几分天赋。
琉璃棋子，黑白二色。
他落子步步稳健，胸有大局，她却是快打快杀，气势凌厉，倒也逼得胤禛只能用出全力，聚精会神应战。
“宛琬，围棋是让人怡情养性的，不烦不扰，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胤禛说罢缓缓落子。
“不，下棋就是要赢，这棋局自始至终，棋手所作的一切努力，不都是为了能使自己้棋子存活而斗。”宛琬信手落子。
“我知道围棋的巅峰境界该是全盘变化了然于胸，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人家现在还体会不来。”她顽ื皮的皱皱鼻子。
胤禛定睛瞧棋盘，他的黑棋似乎略略占优，但宛琬的白棋却忽地奇兵旁出，放出劫争。激战正酣，他心下好一番细数，才算出黑棋多出几目。可围棋素า有‘逢劫先提’之ใ说，他已纵身劫中ณ，四劫成循环之势，只能ม打劫到底，四劫循环，不增不损，此为长生之劫，一场和棋不经意间翩然而至，终以和局收枰。
两ä人棋逢敌手，下得痛快淋漓，不约而同抬凝望笑意盈盈。
蓦地，门外传来轻轻叩门声。
胤禛打开文书细看，眸中透出炽热光亮，原是太湖河堤已全线合拢，想着明早便要返京，两ä人都无心再留แ，唤人早早用过饭后，下山赶往河堤。
暮色中的湖面静得像面临ภ照的镜子，远远几缕炊烟，在山谷中疏ຕ疏ຕ落落的升起，风里送来清新的湿气，沁人肌肤，让人遍体生寒。
胤禛将宛琬从轮椅上小心抱起，快步走向帐内榻边，将她靠里安置好，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夜间湖凉，我去堤上走一圈就回来，在这乖乖等着。”
宛琬轻轻颔，让他俯下身来，帮他外罩的石青貂裘丝带重新系好。
风炉中木炭燃烧，出“哔剥”声响，宛琬侧耳听他脚๐步声渐渐远去，放下手中ณ书卷，呆呆的有些愣。烛灯火苗忽上忽下的跃动，投在帐中影子明明暗暗，一如她此时难解的心情，要回京了，终是要回京了。
突然之间，烛光猛地一窜，一柄寒亮的长剑，水溅一般刺向宛琬，锋利的剑尖，犹如长线一点，抵在了宛琬的脖ๆ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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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琬没有闪避，她无奈地溢出丝苦笑，她是根本无法闪避！
宛琬抬看向来人，剑眉入鬓，明亮双眸中睿光慧黠，鼻挺唇薄，天青长袍，俨如画ฑ中的浊世佳公子，如果他持的那把剑不横着她的话。
那人见宛琬眼中ณ有惊愣，有诧异，却无甚害怕，不由á嘲讽道：“倒是难得见清贼中有长剑抵喉不怕的。”
宛琬忽就觉得有些好笑，清贼？不会是天地会吧，还能遇上反清复明的事？他实在是不象一个刺客。“不，当然怕，我最怕的就是死了。”
那人更奇道：“那ว为何你现在又不怕了呢？”
宛琬淡然道：“怕你就会把剑挪开吗？既ຂ然横竖一死，我又为何要示ิ弱与你？”
那人不由颦眉细瞧上她，他走南闯北遇见过无数个女人，娇弱的、泼辣的、淑雅的、风流的，却从没有一个ฐ象她这样的。她的脸颊，就连春日里最轻最薄的花瓣也比不上它的柔嫩，她那双天下任何一个画师都不能ม画出的眉眼，流露出太多让人难以琢磨的东西，却惟独没有它现在最该有的害怕。
他心底一下就恼火起来，手上的剑不由逼近了几分。“起来。”他命令道，声音清冷的不带一丝波纹。
他见她听了这句话后，表情忽地十分奇怪，过了一会才慢慢地指了指腿说道：“我倒也想，可惜它们废了，没法起来。”
他疾快的从袖中ณ抖出根金针ฤ刺向她曲泉、阳陵泉、足三里等穴，纹丝不动，他收起金针，持剑的手松了几分。
宛琬瞥见他剑柄‘墨’字及那金针，心下顿明。“原来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她口吻淡淡，话锋突地一转，“太湖秋季泛滥，久涝而疫病传染盛行，才踏上苏州ะ地界ศ便听得方แ圆百里，人人传诵墨先生悬壶济世，心系苍生，原以为ฦ不愧是墨派传人，真懂‘兼爱’，哪知不过仍是同那帮莽夫酸儒一般死抱‘愚’字。可笑世间那ว些个ฐ须眉浊物‘儒以文乱ກ法，侠以武犯禁。’自以为是大丈夫为ฦ了天下众生可舍生取义，其实不过都是仗血气之勇，疏ຕ谋少略，沽名罢了，并不知何为大义。”
那人怒极反静，冷冷说道：“巧言诡辩！我墨濯尘只知正邪ิ自古同冰炭，仅凭那蛮夷‘扬州十日’、‘嘉ล定三屠’所为，就人人得以诛之ใ！”
“是，说得对，只怕那ว时就连秦淮名妓李香君一身份最最低贱的人都知道要保家卫国。她抗清扶明不惜赴汤蹈火、奔命呼号，她倒是一心想为ฦ大明捐躯流血，只可惜它并不要她的忠君泪、报国心，它只要她作为ฦ一个女人最可怜的色相罢了。无奈她只能倒地撞头，血喷如注，桃花扇底送南朝，什么气节、操守、抗争、奔走，不过都成了荒诞和自嘲。满清入关不过才十余万兵力，如何就能横扫千军，一统华夏？李自成进京，崇祯ງ缢死，吴三桂倒戈，满清入关，可这时明朝并没有亡，它还有个南明临安于南京。论民心，它是天下百姓倚重之望，论兵力，它东有‘江北四镇’手握重兵，西有总兵左ุ良玉，大军五十万，连那李自成也还手握几十万军队。两ä队人马如能ม以天下百姓为ฦ重，联手抗清，何愁清军不齑粉矣。可结果呢？只要多尔衮说一句，他并无企图，只不过是想帮着铲除李逆罢了！南明福王居然便如获至宝，置危机于不顾，皇帝歌舞升平，群臣勾心斗ç角，让那清军痛痛快快的灭了李自成的大顺军。可就算是这时，假如南明王朝能振臂一呼，则天下必云集响应，因那时清军在华北的残暴天下都有目共睹，可那ว时又在做什么呢？阉党马士英们忙着排除异己，江北四镇刘泽清们互相仇恨残杀还来不及，左良玉置日益迫近的清军于不顾，麾兵东下，还嚷着要‘清君侧’！我倒是要问一问先生，明朝究竟亡与谁手？哦，忘了说那李自成宁武一战，只因他大顺ิ军伤亡过大，泄愤屠城，宁武一城军民，妇孺老弱无一幸免，杀戮殆尽，寒了民心。再说那ว鼎鼎大名的‘忠烈公’史可法吧，他文人出身而无点滴军事才能，‘势不可为’确为现实。可他督师扬州第一个亮相并不是在行辕中谋划ฐ军事，也非在城壕边部署战守，而是召集诸将，策划如何能ม助他完成大义，在最后关头将他杀死。兵临ภ城下，他想的更多的不是即使打不过，也要杀一个够本，杀两个ฐ赚一个，而是怎样摆好他最后忠臣烈士的造型！可以想象，最高统帅的悲观情绪是如何软化了本已๐惶恐不安的十万御林军的脊ิ梁。既是如此，那他又何必拿着扬州全城几十万百姓身家性命来陪葬。七尺男儿，谁不想做忠臣，谁不愿当孝子，可识天命之有归，知大势之已去，投诚归命，保全亿万生灵，难道不才是真正仁人志士之ใ所为ฦ吗？”宛琬的面颊微微颤动，神色痛苦。
墨濯尘听了她一席话，眼中ณ绽放出炽热的光芒，连握剑的手也抖了一抖，沉默良久ื，终于道：“所言有理，可国恨家仇不能相忘。”
“国？何以为ฦ国？江山依旧，百姓是国。如今早ຉ已不是‘扬州十日’、‘嘉ล定三屠’之时。当今皇上文治武功，胸怀天下。那年古北口总兵官蔡元向朝廷提出他所管辖的一带长城“倾塌甚多，请行修筑。”可皇上完全不同意，他说：‘秦筑长城以来，汉、唐、宋亦常修理，其时岂无边患？明末我太祖统大兵长驱直入，诸路瓦解，皆莫能当。可见守国之道，惟在修得民心。民心悦则ท邦本得，而边境自固，所谓“众志成城”者是也。如古北、喜峰口一带，朕皆巡阅，概多损坏，今欲修之ใ，兴工劳役，岂能无害百姓？且长城延袤数千里，养兵几何方能ม分守？’”
宛琬见他眼神迷离，不知所思，伸手将坑几上一撂撂堆积如山的文书推落在地。她眉眼眯成一丝月牙般的细缝，又恼又痛：“他清国的皇帝编撰明史都知‘他书或以文章见长，独修史宜直书实事’，你如何就这般糊涂。你心中只记得清兵南进时的残忍屠杀，你有没有想过这几十年来皇上的所做所为呢？秦国一统天下时屠了整个ฐ赵国；明成祖诛杀江南文人领ๆ袖方孝孺并灭其十族，开文字狱；万历皇帝2๐5年不上早朝，宦官当道，大学士倒成了太监的干儿子，文人无骨，斯文至此，还有何言？秦隋两朝，疆域广阔，却两世而终。大清皇帝如还不能明白过来，继续残暴无良，那时你再揭杆不迟！可如今天下已定，大清入主中原立朝已๐逾五十载，当今皇上恩威并重民心早聚。你既ຂ拿剑挟持与我，必知你真正想杀的人是何等身份，可你一意孤行，甘为刺客死士。你是否想过天下黎民远离战祸，享受安逸不过数载，你何其忍心再让这方แ圆百里辛苦得救的他们受到拖累再陷于水火之ใ中？你有没有问过这些百姓，又有几个愿意弃安就危？”她声声道来，直听得墨濯尘一身冷汗，不由á望向宛琬。
一时沉静下来，两人都听得帐外杂沓的脚步声响，胤禛掀帐入内，看向墨濯尘嘴角轻勾抹讽痕。“堂堂男儿，剑架女子。你要找的人是我，大可放下剑来，我素手就擒。”
烛火跳跃，耀得剑刃烁烁亮，无知飞蛾迎光扑上，剑刃微抖，闪了开去。
宛琬眉眼稍动，别有深意，她伸手一指散落满地的河工指要，“他才到苏州，马不停蹄，筹措银两ä，以工ื代赊，修缮河堤，如此行事你倒要杀了他，为泄私愤实不顾ุ民生国运，真正辱没了你祖师！先秦时，惟有墨家思想可比肩儒家，只是后来世人糊涂不懂现实如已濒临ภ危机，便需别开天地，他们遇见朝代转捩，只讲盲目正统才独尊儒术。千年道德，从来就该是‘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可‘固执’不等于‘择善而固’，忠国不等于忠君！我决不会让你拿着我去威แ胁他！”宛琬雷不及掩耳的拔出枕下匕刺向胸膛，电光火闪间，墨濯尘放下长剑，掐住她纤细素า腕。那眨眼的瞬息，胤禛拔下帐壁悬剑刺๐向墨濯尘，帐外涌入数人团团将其围住。
胤禛瞧出宛琬眼有不忍，沉吟片刻，最终挥手让人放开了他。
墨濯尘抿唇不语，剑落鞘内，大步出帐。
宛琬松下一股气，生起后怕，无力地倒在胤禛身上。
胤禛紧紧抱住她，长吁出口气，转而又怒火中烧，低头瞅着她的小脑แ袋瓜，忍不住用力拍了下去。“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脑แ子，是谁允许你拿匕刺๐胸膛的？他如不弃剑救你那时又该怎办？难道我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吗？”
宛琬环贴着胤禛，“我知道，胤禛一定会护我周全的，可我们不是配合得很好吗？他一定会弃剑的，一个连飞蛾都不忍心伤害的人又怎会真下得了手，他只不过是迷于忠孝，没明白过来罢了。”她又开始嘻皮笑颜，“可是胤禛怎会放了他呢？难道就不怕纵虎归山？”
胤禛无奈的苦笑，一扯她嘴颊，“你这张嘴在帐外就听得我胆战心惊。”他眼露骄傲，“我要让他知道，大清是怎样一个泱泱大国！它不只是拥有辽阔的山河，更有无尽宽广的胸襟！”他用指腹轻抹去她际渗出的细密的汗珠，“宛琬，你要答应我再不可以如刚才这般任意妄动，你要相信我一定会有法子护你周全的。”
宛琬乖乖๔颔，相拥的两人长久ื地吻着，激烈而缠绵，宛如久别重逢的恋人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