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孺子一言不发，将奏章在桌上推过去，赵若素立刻走来，双手捧起奏章，快速浏览一遍，抬头与皇帝对视一眼，低头又看一遍，这回读得比较细致，随后放下奏章，退后几步。
韩稠已被定下死罪，正月以后问斩，但他是宗室老人，按惯例，皇帝最后会取消เ当众问斩，改为在牢中赐死。皇帝无意株连他人，可还是有许多人为ฦ此惴惴不安，代王一家比别人更觉恐惧。
杨奉仔细打量子皇帝ຓ几眼，放下心来，“陛下平安就好。”
杨奉想了一下，“首先是恭贺陛下康复，其次是痛斥ม韩稠的狼子野心，最后……他们大概会说起稳妥的好处：祖宗如此安排自有其道理，后世子孙改动时必须慎之ใ又慎。以此暗示陛下当初将韩稠从洛阳调至京城是错误的。”
金纯忠有充足的理由这么做，他学过的刑讯之法毕竟是纸上谈兵，在整个ฐ审案过程中ณ，老吏连丹臣对他帮助甚大，可以说是半个师父。
酒馆是一座四合院，金纯忠单独要了一间房，酒菜摆上，两人推杯换盏，渐渐熟络起来，说了一些闲话，金纯忠称赞连丹臣经验丰富、手段高明，连丹ล臣羡慕金纯忠少年有为，又是外戚，今后前途无量。
慈宁太后放心了，却仍然不愤，她憎恨一切威แ胁过皇帝ຓ安全的人，她没再多说什么，儿子毕竟长大了，是一位聪明的皇帝，用不着她事事指手划脚，于是叹口气，“陛下不会再随意出宫了吧？”
韩孺子无奈地笑了一下，他有办法对付宰相，却不能用同样的办法对付母亲，“好吧，既然太后坚持，待朕完全康复之后再议出宫之事。”
等了一会，有人一左一右将宗正卿大人扶起来，韩稠看了一眼，身体瘫成一堆烂泥，扶他的人分明是两名北军士兵，虽然没有携带兵器，但是神情严å肃，铁甲坚硬，像刑具一样将他夹在中间。
“第一件事是云梦泽剿匪，不可再任群匪挣扎、反扑咬人，特任命东海国黄普公为左路将军、邵克俭为ฦ右路将军，共同剿匪靖民。”
慈宁太后的质问让两ä位大臣都愣住了，互视一眼，申明志道：“恕臣等愚钝，元大人做了什么事，以至惹怒太后？”
元九鼎私下求亲，犯了忌讳。
老君仗着一股不服输的心气掌管崔家，也因为这股心气而极易动怒，刺๐驾一事对她打击尤深。
但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脚步声响，来者似乎不少，但是绕到เ孟娥前方的只有两ä人，一个是宗正卿韩稠，另一个是名太监，孟娥有点印象，但也叫不出名字。
“认得我吗？”
慈宁太后称上官太后为ฦ“慈顺ิ宫”，景耀也用这种叫法。
慈宁太后果然很在意，“嘿，这么快就有人拉拢景公了，是哪位大臣？”
景耀磕头谢恩，韩稠向申明志连使眼色，仍没有得到回应，只得一块告退，离走时，狠狠地看了景耀一眼。
“事情明摆着……宰相大人，别说您对此一点也不担心。”
东海王愣了一下，随后苦笑道：“我的王妃啊，你想得太单纯了，这哪是机会，分明是死路一条，陛下一出事，宫里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接走皇帝、封闭崔府，连皇后都不准回宫，摆明是要将崔家连根拔掉。不管崔家与我的真实关系怎样，天下人都以为ฦ崔家是我的靠山，靠山倒了，谁还在乎ๆ我？”
谭氏比丈夫冷静得多，想了一会，“那你得想办法自救啊。”
他认出刺客的时间比皇帝稍晚一点，却有清晰的理由：乳母握剑的姿势、行走的步伐都表明她练过武功。
侍卫合身扑上，扑的不是刺客，而是皇帝ຓ，这是侍卫的职责，最危险的时候，他要以身护驾。
崔腾引路，下行数级台阶，拐弯来到一座亭子里，亭子也没有特异之处，但是准备了一壶酒，数样蜜饯，那ว酒还是热的，喝着正好，也不知送酒的人躲到哪去了。
侍卫的情绪影响不到亭子里，崔腾向皇帝ຓ敬酒，但他懂ฦ得规矩，自己先喝了一杯，并且请太监试喝了一杯，然后才为皇帝斟ต酒。
东海王长长嗯了一声，“死人吧？”
东海ร王只是听说，景耀却是亲历者，点点头，“类似的事情太多，每一件都查的话，诸侯尽灭……”
走出大厅，呼吸到外面清冷的空气，韩孺子感觉自在了许多，对这群多出来的亲戚，他没有多少感觉，与贵贱无关，而是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只想尽快解脱。
“圣军师招供了，除了栾凯，云梦泽还派来一位高手，本想跟随韩宗正一块参加省亲，趁机行刺，结果却遭出卖，那ว名刺客已经被包围，很快就能落网。”
金纯忠传告给皇帝的消息由一开始的兴奋与自信，很快变成困惑与不解，他不明白，刺客到เ底有多大本事，竟然能在数百人的包围下坚持这么久。
金纯忠尴尬地点点头，虽然这不属于他的职责，仍感到羞惭，“王副都尉已经赶回宫里，亲自督战。”
“是，陛下。”金纯忠明白皇帝的意思，宰相可以行使权力，但不能超出界ศ线，皇帝对大臣仍不能ม完全信任，“一名刺客招供了。”
韩孺子点头，与京城的前几次混乱不同，他起码不再一头雾水，只要有值得信任的臣子，大楚官府仍能发挥出极其强大的力量，可惜他信任的人还是太少，对宰相掌控的朝廷，他仍需观望。
这不是两军阵前，将军可以从容地排兵布阵，这是一次狭路相逢，谁也来不及下达命令，王赫能做的事情就是拔刀，他在晋城受过伤，还没有完全恢复，几名侍卫紧紧ู护在他身边。
王赫大声回道：“剑戟营副都尉王赫在此，阁下何人？”
韩孺子点头，拿起桌上的一摞纸晃了一下，“朕有这五人的详细资料é，真巧，在那些行贿洛阳官员的证据当中，关于这五人的内容也最多。”
乔๒万夫上前一步，问道：“陛下要先抓几名大臣吗？”
“应该是，陛下不会要将他放出来吧？”
两人又聊了一会，东海ร王告退，由此猜出皇帝ຓ的心事，预ไ见卓如鹤前途无量，可他不能ม亲自去讨好大臣，谭家人远在东海国，又都没有官职，一时指望不上，只能望洋兴叹。
他正常呼吸，十分确信有一只手就挡在鼻孔下方，慢慢地，那ว只手移动到เ他的脸下，极轻极轻地抚过，像是夏日里莫名卷起的一阵风，没有来由，没有去向，骤然而起，转瞬即逝。
韩孺子没动，也没开口，有那么很短的一刻，他觉得自己不是皇帝，只是韩孺子，很想问一问孟娥，明不明白那句“留在身边”是什么意思？他不只是想让她继续当贴身侍卫。
“刺๐客全部落网之前，陛下是否想过回宫暂住一阵？”蔡兴海先开口。
“你担心刺客混在里面？”
“哼。”谭氏背对丈夫。
小庙藏身于南城的陋巷里，一名谭家的奴仆带路，仍然绕了几圈才找到入口。
“回禀陛下，这是专为ฦ陛下准备的药膳。”何逸的日子本来过得挺滋润，自从皇帝ຓ常住府中ณ之后，他很长时间没敢碰酒了，神情有点恍惚。
说到皇后，韩孺子神情缓和许多，可是仍然纳闷，“将厨师叫来，朕要问个ฐ清楚。”
在这种事情上，赵若素า可比孟娥厉害多了，也不与皇帝ຓ争论，只是提出两条最为ฦ重要的难题，韩孺子没法给出圆满的答案，只好笑道：“先不讨论了，年后再议，赵大人回家过个好年。”
赵若素告退，韩孺子回到内宫，特意去看望佟青娥，她肚中的孩子如今更重要了。
淑妃邓芸几乎天天过来陪伴，今天也不例外，一看到皇帝，她兴奋地说：“今天又有御医预测说会是男孩儿。”
“来过多少御医了？”韩孺子问，向佟青娥微笑一下，两人见面多了，佟青娥的确不再那么紧ู张，也回以微笑。
“十一个。”邓ฑ芸记得清清楚楚，“七人预测为ฦ男，三人预ไ测为女，还有一个含糊其辞，等于什么都没说。”
韩孺子并不当真，那些御医为ฦ了讨好太后，什么好听说什么。
聊了一会，韩孺子又去给两位太后请安。
慈宁太后自有寝宫，但是每天早晚都要去慈顺宫陪伴上官太后，也方便皇帝，他不用两边跑了。
规矩就是规矩，韩孺子与上官太后都对见面不感兴趣，甚至心存抗拒，却不得不遵守。
上官太后正在迅速变老，就连经常见面的韩孺子都能ม感觉到。
请安很快结束，慈宁太后告辞，出门之后请皇帝一块去慈宁宫，她有话要说。
皇帝最近一直留在宫里，而且时常去看望惠妃佟青娥，慈宁太后对此非常满意，但是仍觉得不够。
“佟妃腹中尚不知男女，陛下仍需努力啊，十多位嫔妃，不至于只有一个ฐ人能怀上。”慈宁太后毫不隐讳自己的想法。
韩孺子颇觉尴尬，“是，朕会努力。”
慈宁太后点点头，“陛下也不要只对皇后一人努力。”
韩孺子更觉尴尬，“是，太后。”
“你身边的那个ฐ孟娥……”
“她怎么了？”
慈宁太后若有所思，“让御医看看她是不是怀上了。”
韩孺子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太后想多了，她只是宫女，平白无故地怎么会怀孕？”
慈宁太后轻叹一声，“陛下就是侍女的孩子，陛下若能让任何一名宫女怀孕，都是喜事，没有什么‘只是宫女’。”
韩孺子马上躬身回道：“是，朕明白。”
“陛下得将皇宫当成自己的家。”慈宁太后说了不少，大意是劝皇帝不要只恋皇后一人，怀孕的宫人越多越好。
韩孺子听得头大，灵机一动，正好趁机试探一下母亲的口风，于是道：“不只是宫里，还有金贵妃呢，她在塞外，或许朕可以。”
慈宁太后反应倒快，立刻严å厉地说：“陛下绝不可再次离京，晋城之困才过去多久，陛下这就忘了吗？”
“没忘。”韩孺子不想现在与母亲争执，赵若素า说得对，等到เ有合适的宰相和至少一位皇子时，问题才会变得简单一些。
“陛下也说过，金贵妃不是真正的贵妃，她若怀上孩子，现在都快生出来了，怎么一声不吭，连点消息都没有？陛下若是真的关心，就派人去看望一下，用不着自己去。金贵妃既然要当匈奴人，陛下无需记挂在心。”
母子二人又聊了一会，韩孺子告辞，走向寝宫的时候，越发坚定了继续巡狩的决心。
皇宫充满恶意的时候，他受到重重束缚，当皇宫改为释放善意，他仍感到束手束脚，必须想办法挣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