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晓得范拾月为非作歹，作奸犯科，她晓得她有天大的军火买卖。却万万料é不到，在这个山河破碎的时候，她为许许多多人的国破家亡，狠狠地推了一把。
李旧ງ年摇头，声音里似灌了铅：“也是四万万人的国家。”话一出口，她仿佛听到了遥远的炮火的轰鸣，和街头青年热血的呐喊。她头一次不晓得该说什么，只觉脑แ子里像悬了一口古旧的铜钟็，发出嗡嗡的回响。
☆、二十三
李旧ງ年的步履轻轻，踏在厚厚的地毯上，范拾月转过身来，问她：“人解决了？”
如诗又贴心地为范拾月递上了用香氛熏过的手帕，乖巧答道：“全是老板□得好。”
王叔垂着手站到เ一旁，萨克斯舞曲旖旎奏响，一楼舞台上繁花似锦，如诗已๐然风情万种地开唱，一举一动勾魂夺魄，身段妖娆妩媚，歌声里的每一个ฐ字儿仿佛都带了蜜糖……
那辆车上坐的是李旧年，开往的是板垣宁次的公寓。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二
车子行进得很慢，李旧年无意识地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冰冰凉凉的触感一贴，她才清醒地反应过来这个动作是范拾月时常做的。
她却没有将头抬起来，车子在路上摇摇晃晃地行进，玻璃窗一搭一搭地扣着她的额头，突然觉得这个ฐ姿ู势并没有想象中舒服。
玻璃窗上隐隐倒映出她自己的影子，她仔仔细细地瞧了一瞧，眉眼像工笔勾的山水一样淡，也不知是不是同范拾月呆久了，眼梢竟然带了几分风情，在这风情下面，又是冰封一般冷峻的鼻尖和唇线，还有棱角分明的下颚，唇红齿白，肌肤白皙嫩滑，禁欲的清冷中又多了几分引人探寻的神秘引诱。
范拾月瞧上的是什么？是脸上明显的棱角，还是清澈的眼眸。板垣宁次瞧上的又是什么？是
无情的薄唇，还是眉梢染上的风姿。
水渍在玻璃窗上划过，她的脸也变得影影绰绰。
随着窗外光影的变幻，前尘往事，或忆或忘，都在这段不算长的距离里悉数回放。
“你叫什么名字？”
“叫旧年罢，李旧年。”
“不喜欢？”
“可是，我喜欢。”
“日后多笑笑。”
“自个儿珍之重之的东西要好好地揣在心里头，永远别ี示于人前。”
“我们可不是黑帮。”
“嗯，正经生意人。”
“为了，和我的名字相配。”
“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那ว要问你是什么做的。”
——“我的心里都是你，你是什么做的？”
“日后别太快，也莫太慢，就这样，陪在我身边。”
“……欠你的。”
车子停了下来。李旧年脑子里的回忆也已๐放尽，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在故居烧旧信的女人，蹲在火炉旁细细地将每一封记忆看了，然后悉数投入火舌里，冷眼瞧着它一寸一寸化为灰烬。
她摇下车窗，抬头瞧马路旁耸立的公寓，外头是灰色墙砖，高高地深入夜空中，褐色的窗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似一匹等待猎物的巨狼。
公馆内，范拾月一个人坐在关灯的公寓中央的藤椅上，没有穿拖鞋，光着脚๐丫贴在冰凉的地板上。旁้边的猫从她身边走过，长长的绒毛贴过她的小腿，蹭了一下又跑开。温暖的皮毛一离开，她便觉得冷风一直往脚๐心里灌，绕上双腿，到เ小腹，前胸，最后散在哽住的喉舌间。
上一次她这样冷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地方坐了一夜，最后天色发白，等来了狼狈不堪的江春。完好的衣裳遮不住她腕间的淤青，脸颊高高地肿起来，嘴唇被咬出了血，渗在她咧嘴笑的森森白齿间，触目惊心。
江春是一个多么เ文雅的人，从来不会这样难看地咧着嘴笑。她文弱的脸上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嘶声的质问，只有满满的绝望。
范拾月眼里的迷茫被狠狠刺破，露出一些清明又决然的情绪。她想起那ว日李旧年的呼吸喷在她颈间，意乱情迷之ใ中低声问她：“后悔么เ？”
一句话让她的心酸酸涨涨，又被迅速击中，带了一些不受控的癫狂。她腾地站起身，指甲深深陷近肉里。她裹紧了身上的套装，将手边的小礼帽一戴，长长的睫毛抵在蕾丝网格上，汲上门边的高跟鞋，拎起车钥匙便往外头走。
刚打开车门，阿虚便闻讯赶来，气喘吁吁地又不明所以地喊了一声老板。
范拾月抿了抿嘴唇，轻声说：“风大雨大，我去接她。”
阿虚愣住了，他明明白白地瞧见范拾月眼里的坚定和放弃。只是坚定是对李旧ງ年的，放弃是对板垣宁次的。
范拾月将油门踩到底，汽车的轰鸣急速扩大，车子甚至轻轻颤抖起来。眼前的风景飞快掠过，她想起的却是李旧年当初说这句话时温言浅笑的模样。她握紧方แ向盘的指节发白，她比阿虚更清楚此刻将李旧ງ年找回来的后果是什么，只是此刻心里跳动的冲动竟然让她有无法抑制的爽快。
她将头发甩了甩，又踩了一脚油门。去他娘的军火生意。
无非也就是一死，她范拾月早便该下地狱了。若是最后身边还有李旧年，这买卖，一点儿也不亏。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三
车胎在湿地上牢牢一刹้，拖出长长的痕迹，她坐在车里把着方向盘，抬头望着板垣宁次的公寓卧室亮起的灯光，不晓得为ฦ什么เ胸腔竟然起起伏伏，她没缘由地轻轻喘起来。或许是她太久ื太久ื没有这样肆意过了，她只想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拉走李旧年，对她认认真真地说一句：“我后悔了。”
她咬紧了下唇，鞋跟一踏便要下车，却见前方慌慌张张地跑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眯了眯眼睛，一瞧却是小四。见到小四慌乱的表情，她的心底便无端生出了惴惴的预感。
小四跑到她面前，不管不顾地扯住她的袖子，抖着牙关一句话说不完全：“郊区出事了。”
“郊区”是一个地界的暗语，却足以让范拾月脑海中ณ轰然一响，不确定地问：“哪里？”
“军火，”小四也再顾不得许多，喘着粗气，“军火仓库被围了，兄弟们……”小四抬眼见她却似乎ๆ仰头瞧着公寓发呆，似乎ๆ对这天大的事毫无反应。
小四随着她的眼光向上看，宁次君的卧室灯光早已熄灭。再不明所以地看范拾月，她的眼神虚闪了几下，牙关一收，能瞧见下颌๒的青筋。她闭了闭眼，将脚缩回去，轻微颤抖的指尖摸上方向盘，又牢牢地握住。再抬眼时眼底是熟悉的狠戾和清明，她对小四一偏头：“上车。”
车调转头往相反方向驶去，黑暗中ณ巨狼一样的公寓被抛弃在了身后无边的夜幕里。
抵达军火仓库的郊区时，四周都很安静，却不似上次那样的荒凉却有人气。这里是死寂的，不见半个往日值夜的弟兄。雨滴簌簌地刷，带起旧仓库浓重的铁锈味，刺鼻的味道往人脑仁里钻，带起腐朽苍凉的气息。
范拾月的高跟鞋声回荡在空旷的地界里，她沉着胸腔往里头走，却越发觉得压抑，似慢慢地踏进一个精密又危险的牢笼。小四走在她身边，也被气氛压得抬不起头来，他接到电话便去寻范拾月了，压根不晓得具体的状况。
走到仓库门口，瞧着完好的密码锁，范拾月皱着眉头问身旁的小四：“阿虚和旧年不是前几日才检查过么เ？”
小四点点头，却不敢再回话。
仓库一旁้的阴影里，却有一把清朗又慵懒的声音响起：“天真。”
阴影里修长的人影慢慢地踱出来，皮质的长靴在地上踏出浅浅的水花，光影里现出一双鞋头染了微雨的靴子，质地精良的长裤ไ和衬衫，臂弯里的外套轻轻地晃悠，最后露出了棱角分明的下颚，和半边范拾月熟悉到เ不行的眉眼。
李旧ງ年嘴角带了一抹陌生的玩味的笑，偏头揉了揉脖ๆ颈่，素า指上的银戒发着喑哑的光，她真心诚意地看进范拾月的眼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挑眉问道：“范老板不会以为，你杀了我的父母，又将我送到日本人的床上，我还会心甘情愿地替你卖命罢？”
话音刚ธ落，四周的阴影里小跑出现数百个举着长枪的警察，黑白的警服在暗夜里并不分明，唯一明晰的是明晃晃的枪管儿，齐刷刷地对着中ณ央的范拾月。
小四早暗骂了一句，掏出了兜里的枪。范拾月却似乎ๆ毫不在意，只透过雨帘注视着李旧年，耳边回荡着她的称呼。那一句“范老板”带了软绵的尾音，像当初她叫“拾月”一样缠绵又暧昧。
李旧年旁边又踱出了一个人，赫然是殷正。
范拾月面无表情，一步一步往前走，她想看清李旧年的脸。雨点沾湿了她的睫毛，黏黏腻腻在一起，几乎要令她睁不开眼。
范拾月的动作让殷正紧ู张起来，伸手让周围的警察戒备。范拾月身后的警察举着枪跟着她，数十个黑漆漆的枪洞直指她的背心，手紧紧扣着扳机，大气也不敢出地瞄准着她。
她听着身后杂乱的脚步声，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还是固执地一步一步往前踏。
范拾月很难过，她难过的并不是李旧年的背叛，而是当她在这里看到李旧年时，她想到的头一件事竟然不是她背叛了自己，而是——万幸。
万幸她没有去板垣宁次的公寓，万幸，她完好无缺地站在这里。
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儿女情长的模样。而将她变成这样的，竟然是面前的这个人。
她瞧着李旧ງ年渐渐皱起的眉头，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突然想不起来那ว个在雨夜里被自己捡回来的姑娘的模样。那个ฐ姑娘瘦弱，高挑，倔强，又干净。尤其是在雨幕里，她的眼睛像黑水晶一样透亮，黑白分明，什么เ杂质也不掺。
但如今她站在她面前，却只能看见模糊又浑浊的雨水。
枪管儿杵到了她的背上，冰凉冰凉地抵着，她眼也不眨地盯着李旧年，开口想说什么，后头的警察却害怕她有所动作，枪托往她的膝盖弯里狠狠一打。力道很重，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于是她就在李旧ງ年面前跪了下去。
她脸上的妆被雨水糊得差不多，洗出原本苍白的肤色，双眼死死地盯着李旧年，腰背挺直，双膝却因吃痛狠狠地跪了下去。膝盖在地上砸出重重的声响，李旧年看着倒下的这个人，眼皮抖了抖，突然觉得，自己้听到เ了什么轰然倒塌的声音。
范拾月盯着她低低地笑了，笑意从她的胸腔里震出来，明明是卑贱地跪着，明明身后抵着数十杆枪，明明她就这样沦为了阶下囚，她的傲气却从骨子里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