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虚见她难得地认真，便紧张地盯着她开合的嘴唇，竖着耳朵听她的话。却听范拾月绣口一张，轻叹：“很帅。”
作者有话要说：
☆、十六
警察局内的电话铃铃地响个不停，办公室文员各司其职，忙得不可开交，清晨送日报的一来，小杨上前接过，看了一眼标题的几个黑体大字，刚ธ叹了一声战事扩大，时局不稳，手里的报纸便被一只带着黑皮手套的手抽了过去。
小杨抬头刚想骂几句，见清来人的背影却堆了满脸笑，连忙跟上前叫了声：“殷局长。”
殷正原本只是代局长，却因中年的局长好几个月未到เ局里了，又懒得理事，便将事务全交由了殷正。殷正很年轻，还不到เ三十，正是血气方แ刚嫉恶如仇的年纪，原本他家里也是高官，却因留แ了洋，学了新思想，便很有些热血抱负。
他长得方方正正，一笔一划都像是按着比例雕出来的，军服烫得一丝不皱，腰带常年扎在第七个扣上，帽檐中ณ央正对前方，不偏一毫。
他将报纸放在办公桌上，摘了手套，两ä手撑住桌沿，仔仔细细地看新闻。翻到第四版却停住了。
他坐回椅子上，接过小杨递来的热茶，浓眉一锁：“范拾月最近狂得厉害。”
小杨偷看了一眼报纸，道：“可不是嘛ใ，近来手头捏了好几桩命案了。”
殷正掀开茶盖，咂了一口茶，小杨又撇撇嘴，指头往顶上一指，小声道：“没法子，谁叫上头的陆署长保着她。”
殷正正了正帽檐：“总有法子。”
小杨动了动脖ๆ子，眼神儿一闪，忽然道：“传言说她近日宠一个戏子宠得厉害。”
“戏子？”殷正看向他。
小杨朝报纸努努嘴：“今日这事儿便是由那戏子引起的。”
“叫什么？”
“叫李旧年，来历不甚清楚，只晓得从前是北平的。”
殷正思忖了一会子，将两掌交握放在膝盖上，抬了抬下巴：“查查她的底儿。”
公馆的书房内，范拾月闲闲地将腿架在书桌上，上身窝在厚厚的真皮转椅椅背里，从侧面几
乎看不见她的脸。
她将手上的报纸细细地翻，翻到赵老板自尽而亡的新闻时更是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阅读起来，愈到后头眉头便皱得愈深，看完将报纸往书桌上轻轻一摔，双腿放下，脚尖落地一旋๙，转动转椅朝向身后的阿虚：“吞金这个ฐ死法，是不是俗了点？”
阿虚无奈地将报纸收起。范拾月又问他：“方慎之那边怎么说？”
“似乎并未动怒，还传话说方爷改日要着人登门赔礼。”阿虚有些奇怪。
“方แ慎之这个人，赔礼ึ比动怒倒还可怕得多。”范拾月玩捏着自己的指尖，轻笑。
阿虚低头不语，范拾月瞧见他手上蓝色的文件，扬扬下巴问道：“这是什么？”
“旧年的父母……”阿虚将文件递过来，动作却有些迟疑ທ。
范拾月瞟了他一眼，才翻开那ว一叠文件。
薄薄的几张纸，范拾月却看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
上头说李旧年的父母原本在安仁桥那一段做小本生意，前两年范拾月手下的人去收地皮，俩人不肯搬，被范拾月下令打死了。
范拾月将那一叠纸牢牢地捏在掌心，纸张皱成一团，她又清了清嗓子，将身子坐正，常年带了三分笑的唇角此刻冰冷地耷拉着，她皱眉问阿虚：“我什么时候下的令？”
阿虚想了一想，似乎在极力措词，又瞥见范拾月霜冻般的脸色，为难地回道：“那日小四来回报，您有些不耐烦，说，收拾妥当。”最后四个字像轻烟一眼迅速地散开。
轻轻巧巧的四个字却仿佛带了千斤，沉甸甸地将温度拉着往下坠。范拾月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疲惫地揉着眉心。她其实并不需要回想，也根本想不起来。这么些年，从她手头上过去人命多了去了，她从未在意过。
这是头一次，让她觉得，有那么เ一些难办。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七
这日天气不大好，从夜里起便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至清晨还阴雨霏霏，范拾月的车停到了一座矮小的山丘底下，虽是进了秋日，山上却不知种的什么树，依旧还青翠得很，一大片蓊郁๗青山在烟雨的笼罩下，似披了一层薄薄的青纱，依依稀稀看不分明。
离山脚不远是一大片齐整的公墓，浅灰色小丘和墨黑的墓碑穿插在绿树中，显眼得很。
李旧ງ年一身黑衣，端端正正地跪在一个公墓前，阿虚站在她身后为她撑着伞，墓碑很新า，还能依稀闻见新修的工匠味，被雨水洗刷得透亮，上头规规矩矩地刻了两个名字——李为ฦ民，莫其华。
墓前的三炷香在雨水中挣扎着燃着火星，李旧年盯着上头他们俩人的照片瞧了半晌，动了动嘴唇，却什么เ也没说，只缓慢又虔诚地磕了三个头，便要起身。
刚一站起，眼角扫过墓碑上父母的照片，却莫名地想起那日范拾月似笑非笑的一句话：“自个儿珍之重之的东西要好好地揣在心里头，永远别ี示ิ于人前。”
她愣了愣，便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那一张父母年轻时的老照ั片，上头两个ฐ人温柔浅笑，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她抿了抿嘴，蹲下，将照片埋在坟墓前秋雨润湿的泥土里，才又站起来。阿虚递过一张纸巾，她点头道谢，接过将手擦干净。
再回到เ车上时范拾月正开着车窗抽烟，细细的白烟管儿夹在指尖，缭绕的烟雾往腕间的佛珠上钻，不和谐中ณ竟有一丝诡异的美感。
她见李旧ງ年钻了进来，也没有多说话，只吩咐阿虚开车回去。
回程上李旧年却罕见地不享受她的沉默，不着痕迹地偷眼看了范拾月几次。范拾月吸了一口烟，挑眉询问性地看着她。
李旧年看过阿虚给的资料é，她的父母在前两年不幸染了时疫病死了，范拾月将两ä人的坟墓迁到公墓来，还好生休整了一番，今日才带她来拜祭。
李旧年想说什么，开口却有些莫名其妙：“从前我爹只管我母亲叫桃红，邻里四舍也这样叫她。”
范拾月将手上的烟扔到窗外，支着头等下文。
“今日我才知道，她原本叫其华。”李旧年头靠着窗，淡淡地笑：“很美的名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李旧ງ年的笑很难得，这么静谧的更是少见，冰冷的雨滴打在窗上，竟然衬得她的笑容多了几分恍惚的暖意。
范拾月将自己这边的窗户摇起来，隔绝了外头的清冷，也笑：“这句诗我听过，你的外祖父一定是个文化人。”
名字是父母对孩子最初的期望。她想起她早逝的父母，只因她是在十月里头生的，便随意给她起了一个十月。后来她认了几个字，自个儿改成了拾月。
哪知道，日后她果然拾尽了上海ร滩寂寞浮ด华的夜里，所有的月色。
作者有话要说：
☆、十八
转眼便到เ了范拾月的生辰。十月已是深秋，正是万物凋敝的季节，街上也萧索得很，行人衣着也总是灰扑扑的，半点不亮眼。只有，所有的颜色似乎都聚集到了这日百乐门内，范拾月的生日宴里。
百乐门今日很早便开了，张灯结彩，霓虹闪烁，布置一新的外观更加富丽堂皇，气派宏伟，往日门前成对的拉黄包车的已清了干净，热闹却去了关闭的侧门处，孩童们闹哄哄地争相抢着管事王叔派送的西洋奶油蛋糕。
天刚刚ธ擦黑，便有盛装打扮的达官贵人陆续到了，光鲜ຒ的礼服，锃亮的皮鞋矜贵地踏着干净的红毯，融入百乐门的歌舞升平中ณ去。
虽说还未入冬，百乐门里的暖气却烧得十足，装潢也翻新า过了，金银玉石奢靡的光与香槟色的酒交相辉映，各路名流言笑晏晏，觥筹交错间范拾月的生辰仿佛成了一件盛事。
敢在乱世里头把自己的生辰办得这样嚣张的，范拾月是头一个。
洋钟刚敲了十一下，舞台便骤然暗下来，席间很快静默，四周响起流水般的钢琴声，忽然在黑暗中下了一束冷调的追光，范拾月站在舞台中央，顾盼生辉。
她这日一反往常的素衣打扮，穿了一件极其繁复华丽的大红色长裙，烫做大波浪的秀发拨到一边，黑得发亮，雪白的肩臂露在外头，丝绸做的件裙子上撑了鱼骨，掐着盈盈的腰身，下头是层层叠叠的裙摆，像千万朵血染作的玫瑰盛大地开。
李旧年曾说过淡极始知花更艳，但今夜见她如此盛装ณ，方知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艳丽张扬的打扮，绚烂花朵开不过她，反倒成了最华丽的点缀，融进她双目笑靥间的骄傲里，芳华绝代，倾倒众生。
她伸出戴了红色丝绸手套的手，扶着面前的话筒架，偏头清了清嗓子试试音，才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第一句话却是：“裙ำ子有些重。”
底下的人哄笑，这才是范拾月，穿着盛装长裙ำ依旧ງ不羁的范拾月。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言归正传说了一袭漂亮的开场白，珠光宝气里她似乎在发光，像她的名字一样，掌控着暗夜的月。
台下掌声雷动，她点头致谢，将舞台交给如诗开唱，自个ฐ儿下台一一举杯同各路人应酬。
如诗一首完毕，范拾月正和一位名流碰过杯，转头小声问阿虚：“旧年呢？”
阿虚往四周看了看，摇摇头。
范拾月刚要皱眉，却听得全场曲调一转，舞台上扫起光圈，昏黄的光晕像波浪一般起伏，像极了她和李旧年初ม遇时那一抹暗光。
随着歌曲旖旎妖娆的前奏响起，舞台中ณ央花瓣做的底座被一双好看得过分的手撑开，仅仅露了一只手，却像取尽了月华，高贵又神秘。
躺在里头的那ว个人缓缓站起，低沉磁性的嗓音从音箱里淌出来：“红，像蔷薇任性的结局。红，像唇上滴血般怨毒。在晦暗里漆黑中那个美梦，从镜里看不到一份阵痛，你像，红尘掠过一样，沉重。”
那人微微转身，露出一个棱角分明又羊脂玉一样白到透明的下颚，竟然是李旧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