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辰消失了，正如他突然出现在重庆一样那ว么无声无息。明明才只是过了一个晚上，他却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任凭陆肇星翻遍了整个贵阳县城，都再没找到เ他的踪影。陈凯从来没见过长官如此焦急，向来很少发脾气的他，居然因为找不到一个ฐ人而大发雷霆，连团部里的茶杯都摔了个一干二净。他想起那ว天和顾北辰的对话，直觉让他判断ษ顾北辰的消失绝非偶然。于是当他望着焦虑地在屋里团团转圈的团长，心里又忽地涌起了一阵复杂的情绪。
焦头烂额之ใ后的冷静总能让人看清楚一些事情。
陆肇星难得收起了好脾ຆ气的面孔，微微板了脸也不再说话。顾北辰见状早就糊涂了，他压根儿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儿惹着了这位大团长，于是也只能手足无措地坐在原地。恰逢这时店小二来送菜单，及时地打破了僵局。眼看着小二举着菜单在半空中胳ฑ膊都僵了，顾北辰看了看陆肇星，还是接过来，翻了两页又看过去，试探着发问：“嗯……你吃什么เ？”
顾北辰只能ม一个劲儿点头，看着店小二唰唰地往菜单上写字，脸上的汗珠越来越大。陆肇星端着茶杯，把嘴角的浅浅笑意都偷偷藏进了杯盏之后。陆陆续续记了四五个菜，他终于开口制止铺张浪ฐ费：“可以了，就这些吧。”
他挪开男孩压在自己腿上的身体，发现他已没了气息，后背上一块弹片穿透了腹部ຖ，红红白白的液体从前后的伤口流出来，流得用手去捂也停不住。他看着自己染血的手，又看看男孩瘫软的身体，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他怀里抱着的一把旧伞上。
突然的刹้车让整个ฐ车体出于惯性重重地向前甩了一下，在发出刺๐耳的吱嘎ะ声后停在了距顾北辰一臂远的地方。司机一边大喊着让他躲开一边狂按着喇叭，顾北辰听见了，但他还是动不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受伤了，他只是觉得好疼，身上每一个地方都在疼，疼得他快要受不了，但他却想不到办法可以减轻这样的疼痛。他仍然直勾勾地望着轿车，它离他太近了，跪坐在地上的他看不进前挡风玻璃，只能努力地把身体微微前倾，就像他无力的动作和目光，能穿透厚厚的铁皮一样。
他，是获得世界ศ大奖的钢琴家，满腔热血回国尽忠，奈何却无法手刃仇敌，只得于灯红酒绿中苦苦挣扎，是那红色的炽热信仰唤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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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架抬走了重伤的士兵们，陆肇星站在壕沟一侧，紧ู蹙着眉头看着他们血肉模糊的躯干和四肢，他知道，在这种医疗条件下，他们活下来的希望几乎是零。敌方的轰炸还在继续，炮营剩下的步炮和山炮根本阻挡不了坦克的攻击，整个阵地个ฐ个都是活靶子，处处被动挨打。从美国回来这么久，他头一次产生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刹那ว间似乎ๆ也理解了方แ才参谋长的无奈。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早晨8点零5分，天还是灰蒙蒙的，可太阳已经出来了，他能感觉到。
最困难的时候会过去的，一定会过去的。
而在第10่军阵地的东南方向，一架运输机悄然飞过，借助起伏的地形，白色的伞花悄无声息地在山坡处集结，缓缓进向阵地的后方。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长沙会战下
那声轻响及时地惊醒了顾ุ北辰。他坐直了身子，有些茫然地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好半晌才判ศ断出刚才的响动竟是来自于身边的墙壁。他试探着又抬手敲了敲，墙壁内部传来的声响让他一惊，并且不敢相信地探身过去又边敲边细听了一阵，这才意识到เ墙壁里竟是中ณ空的！他唰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这一动作引起了一阵不小的灰尘。他顾不得自己差ๆ点因为晕眩而一头栽倒，立即到一旁的废墟里搬出一块石头来，狠狠地往墙壁上砸去。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修筑密室的人怎么เ会不留暗道呢？亏他方才还一脸衰相地在等死，怎么会忽略了这么重要的常识？氧气的缺失让他几乎ๆ浑身都没了力气，甚至砸几下墙都要停下来歇歇，但生的渴望和喜悦却在那ว一瞬间淹没了他。他要活下去，他想活下去！无论多么艰难，当生存的希望已经近在眼前，当存活的机会已经近在咫尺，他怎么可能ม再眼睁睁地看着它从掌心溜走？末了他低吼一声，重重又把石头砸上去，手掌上的伤口也崩开了，石块上沾着的砂砾卡在裂ฐ开的口子里生疼。随即墙上也裂开了几条缝隙，他两手并用地去扒，最终看见了个约有半平米大小的通道，一股子火药的味道直直地从那边冲过来，呛得他咳嗽了半天才缓过劲。通道的入口有点窄，即便如他这般清瘦估计也只能爬行着勉强通过，不过——他伸头往里望了望，虽然看不真切，但隐约还是能瞥见一丝亮光，再加上这浓重得呛人的烟味，他判断这暗道多半是修通了的，只是通向哪里却是无法预ไ料。没准一出去就会被日本人逮个正着，也说不定就刚ธ好碰到了己方的部ຖ队。与其活活在这儿闷死，还不如爬出去，就是落在了日本人手里，也比现在这种死法来的痛快。
顾北辰一向是行动派，当脑子飞也似的转完了一圈儿，他便把打火机攥在了右手手心，猫腰钻进了通道里。
而城外的战事，却远比所有人预ไ想中ณ的还要惨烈。
陆肇星身上已经满是擦伤和溅上的鲜血，面庞被烟灰染成和钢๐盔几乎ๆ一样的灰黑色。他站在最接近前线的战壕里，不时指挥着医疗队转移伤员，又接替倒下的机枪手端起重机枪。在他手边的弹药箱里，机枪子弹只剩ທ下连箱底都不够遮住的薄薄一层，而阵地中部ຖ，还能使用的最后几门山炮也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发弹药了。半个钟头以前，日军接着坦克和迫击炮的重火力强攻突破了防线，一营二营拼了全力，以两个ฐ营长牺牲为代价才将敌人击退。而二营长牺牲的时候甚至直接带上去了一个排，硬生生把成捆的手榴弹塞到坦克下，才把冲上来的几辆坦克炸毁。敌方的攻势还在继续，每一次进攻都几乎将他们逼到绝境。在陆肇星背后已然显得有些空旷了的战壕里，已经满是凹凸的弹坑和残损的尸体。鲜血在他脚下流淌，又缓缓凝固，刺鼻的腥味熏得人两眼发酸。当他再一次把机枪的枪托顶上肩膀，枪筒滚烫的热度也一并传到เ了全身，手明明都快要握不住枪，木然的神情却不曾有分毫的改变过。步枪子弹穿过他的右臂，他也全无察觉。
“团座！团座！”陈凯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跑来，警卫连的人也牺牲得差ๆ不多了，他现在一人身兼数职，连传令兵的活也包揽。他看见陆肇星手臂上的血脸都白了，又看了看他木然得如同雕塑一样的神情，眼睛也发红起来，半晌才用颤抖的声音开口：“刘副团长牺牲了……”
陆肇星闻言只是微微一震，扣动扳机的手指停了停，又继续射击。对方的炮弹落在左翼的阵地上，陈凯见他完全不像是要卧倒的样子急忙上前把他推到一边，待到两ä人再起身来，前方แ的战士已经又倒下了一片。随后冲上前来的一个ฐ士兵头上还缠着绷带，一只眼睛已经没了，白色崭新的绷带下渗着殷红的血迹。他全然像是刚从急救站里狂奔出来的样子，连气也都没喘匀，可抄起步枪射击的动作却是一点儿也不含糊。陈凯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终于忍不住开口恳求：“团座，向师部求援吧，再这么เ打下去，整个ฐ团就没了啊！”
陆肇星闻言却勃然大怒，一把甩开了他扶着他的胳膊，险些让后者跌倒：“大敌当前，不想着战死沙场，难道还要惦着苟且偷生不成？”话音未落日军的又一波攻击便已开始，他遂回了身大吼：“三营长，把火力和弹药都给我集中ณ到前边来，哪怕是打剩ທ下最后一个人，也得给我顶ะ住了！”
他说话字字铿锵有力，震人心魄，三营长也跟着他大吼着下命令，不多时剩下的全部人员和弹药就已经集中到了前方阵地上。陈凯见状却不由á皱起了眉，可也不敢径直指出，只偷偷寻了个机会附在团长耳边提醒：“团座，恕我直言，这样部署的话后方แ是不是太空虚了？”
陆肇星呼了一口气，哑着嗓子开口：“顾不了那ว么多了。再说，我们背后是长沙城墙和湘江天险，他们多半也不会自讨苦吃。”
在狭窄的通道里呆着本身就是件折磨人的事，更别说还要把身体扭曲成怪异的角度在里面爬行。时不时按亮打火机指引着前路，可才缓慢而艰难地移动了一小段，顾ุ北辰的手肘跟膝盖就已经疼得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咬。他有点心疼自己的手，学琴那么多年，从来没让这双手沾过的东西吃过的苦这一年多来真是占全了。他想停下来歇歇，可身体被卡在中间的感觉却一点也不好受，比起被卡着，他宁肯接着体会被蚂蚁咬的感觉。无奈地稍微改换了一下姿ู态，他只得咬着牙，继续硬着头皮一点一点往前爬。爬到เ半截的时候，一只脚突然被卡在了两块凸起的砖石之间，任凭他怎么挣都挣不脱，脚腕上还磨出了一大片伤口。弄到最后他也急了，使劲儿一挣，脚倒是出来了，鞋子却仍然卡在石头缝里，他自然也顾不得去把它弄出来，只能这么光着一只脚接着爬行。
在数不清多少次打退了敌人之后，陆肇星清点了一下人数，所有还能动弹的凑到เ一起，也不够一个ฐ连的人了。他本人也是疲惫不堪，讲话都喘着粗气。一手扶着腰，他看了看底下站着的士兵们，他们身上的大伤小伤个ฐ个扎得他眼里生疼像是进了沙子。他叹口气，慢慢道，“原地休息吧。”
闻言，除了先前安排好的警戒哨，其余人登时便齐刷็刷地瘫坐在地。已๐经没有一个人身上是整洁的了，渗着血的伤口，破破烂烂的军装，草草包扎的绷带，脏兮兮的脸庞，成了他们共同的标示。更有几个抱着枪就径直靠坐在地上睡了过去，累็得似乎连打鼾的力气都没了。陆肇星站着默默地看了他们一会，自己也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他已经没有工夫和力气再去想，到底是什么เ造成了一次又一次这样的失败，更不敢再去想，他们还要在这里守多久，还有几个人能ม活下来。如他刚才所言，大敌当前，本就应该想着战死沙场，牺牲是他从来都不怕的事情，但是，他无法接受的是上级居然把他们像甩包袱一样甩掉，在下达了全团死守阵地的命令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他从来都不怕死，怕的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或者，是白白地冤死。他从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还没来得及找打火机，旁边一只已๐经伸了过来，自觉地帮他点了上。
他很久ื没有抽过烟了，突然来的这么一下呛得他咳了好几声。一旁的陈凯收了打火机，把一个军用水壶从脖ๆ子上摘下来，往坐在地上的士兵们那ว边递了过去，这才汇报起工ื作来，“整个师基本上都打没了……周围的状况也和咱们一样。电话线断了，没有工兵了，也没法修，但我估计师部早ຉ就转移了。”
陆肇星嗯了一声，掸了掸烟灰，又抽了几口。陈凯身上也都是伤，左眼眼角一道裂ฐ口尤为触目惊心。他盯着长官看了一会，突然做出了个ฐ有点怪异的表情，而后才低声开口：“团座，我这人虽然没什么เ文化，但看人还是一向看得准。你是真汉子，跟着你打仗，我不后悔。”
闻言陆肇星掐了烟，扭头冲他笑了笑，粗糙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沉重的感谢不言而喻。于是陈凯接着又道：“还有，团座，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如果这回能活着回去的话，你去找顾ุ先生吧。”
陆肇星一愣，他知道陈凯在说谁，他也的的确确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瞧见长官诧异的眼神，陈凯知道这事一起了头就不可能停下来，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我想他突然离开是有原因的，说不定也就是为了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阵急促的枪声便从阵地后方传来，前面站着的哨兵也应声倒下。陆肇星反应极快地站起，拔出手枪就大喊准备战斗，可还是太迟了。刚ธ刚才从梦境里苏醒的士兵们哪有清一色带着德式装备的日军空降兵来得利索，冲锋枪一开火就倒下了一大片。眼看着对方步履矫健身手灵活火力强劲，转瞬间两方的距离已经不超过五十米，陆肇星急了，他极少打白刃战，可现在看来的确是别无他法。收了手枪，他从地上捡起了把步枪，银白的刺刀寒光熠熠：“上刺刀——”此刻他的嗓音早已沙哑得令人难以忍受，却又炙热得如同熊熊的烈火。
即便是素า有虎狼之ใ师称号的日军空降兵，也从未见过如此搏命的白刃战。那群素来被嘲笑为ฦ战斗力低下的士兵身上仿佛是被点着了一把火，手中的刺刀刀刀凶狠，就连劈刺๐的动作也招招致命，哪怕谈不上一点儿章法，却是怒吼着把刺刀朝敌人的心窝里戳。有人在枪声中倒下，更有人极快地杀上来，连续的几发子弹已经穿透他的身体，却仍然嗷嗷ç叫着把刀尖刺进敌人的胸膛。然而，就在后方แ包抄上来的敌人还未解决的时刻，前方正面的又一次进攻已经开始。战士们已经疲于奔命，他们不知是该先应付身后逼近的敌人，还是该先应对轰鸣着直冲上来的坦克。陆肇星头上的钢盔也掉了，他举ะ着刺刀，才刚ธ将一个小队长狠狠地钉在战壕壁上，背后就蓦地传来了一阵凉意，火辣辣的疼痛在下一秒呼啸着涌了上来。他忍着疼转过身去，跳上战壕一刀砍下那偷袭者的脑袋，却已๐经躲避不过朝他而来的炮火。一声巨เ响在他身边炸开，头部和胸口的剧痛让他登时失去意识，整个人直直地栽了下去，滚落到阵地之外的坡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胸口一阵尖锐的剧ຕ痛惊醒了他。他费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承受清醒带来的疲惫和痛苦，眼皮只勉强抬起了一点就没了动弹的气力。借着一点点狭小的视野，他隐约看到个熟ງ悉的清瘦身影，穿着脏兮兮的、染了血的白衬衫，皱着眉头伏在他身侧，看样子像是在给他包扎伤口。他眯起了一点眼睛，努力想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可他所看到的却让他以为ฦ自己已经死了，不然他怎么会看到，怎么会看到顾北辰出现在他身边？
“北辰……？”他听到自己微弱的如同吐气一般的声音，对方忽然僵直的动作让他确信他没有认错人。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失血的无力却阻止他。过于激烈的动作让他的意识又渐渐不清醒起来，却只得凭着触觉摸到了那个人的手臂，便紧紧攥住了不肯放开。他咕哝着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念给他听还是给自己听，然后就觉得手背上莫名的一阵温热，带着湿气，又有些发烫。
随即他又昏迷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颠簸得难受，好像是被人背在了背上。背着他的那ว个人跑得不大平稳，脚步也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却始终没停下过哪怕一秒。
“北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开口就是哽咽的语气。他把脸贴在他颈่侧，微微闭起一点眼睛，发现自己้除了这两个ฐ字，已๐经什么都说不出。背着他的那个人没有回头，他只听见他嘶哑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抽气声，果断ษ，并且不容置疑，“闭嘴，别让我停下，我死也不会停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两情相悦上
七
寂寞画ฑ鸳鸯相望，是我在做多情种。
顾ุ北辰狼狈不堪地从洞口爬出来的时候已经几乎ๆ遍体鳞伤了。他揉了揉直渗血的脚踝和手肘，四下张望了一阵，决定往西边走，因为他觉得暗道几乎ๆ是直直地从城墙内挖出来的，沿着反方向走回去就应该能到เ城里，没准路上还能碰见自家的部队。但是周边几个阵地高高低低的炮声和枪响却让他避之不及，又怕走到半截被日本人撞上——他可是一点儿家伙也没带——结果这么เ绕来绕去的，就走错了方แ向，不但没接近城墙，还闯进了战局的中央。等到他终于意识到周围的炮声突然大了起来的时候已经有点儿晚了，一小队全副武装ณ的日军正迎面冲着他跑来，再不停下来就只有被抓个正着的份。顾北辰急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虽然白衬衫黑裤子仍然有些扎眼，但上面沾着的满满尘土几乎也就看不出来布料é原本的颜色了。他四下环顾ุ，湖南最大的好处就是植物挺茂盛，现今这夏天刚过秋天还没到เ，在路旁的树丛里藏个人看样子也不成问题。于是他急忙钻进树丛里蜷了身子，透过缝隙看见那一队日军跑远了，这才直起身来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又不免叹息——想想自己้当年跟陆肇星说的那些慷慨激昂的话，到头来，还不就是说说而已๐。
他趴伏了太久ื，弄得现在身上各个关节都疼得要命。刚想稍微活动一下，头顶上的矮坡便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和异样的响动，他还没来得及定睛细看是怎么เ回事，一个ฐ黑影就从坡上直直地滚落下来，正好把他撞倒在地。刚ธ刚平复了点的心跳被这么一下搞得又平白无故地紧张起来，总不会是没炸的炮弹落在他背上了吧？可感觉又不像，那是哪个士兵脚下一滑掉下来了？他费力地推开压在后背上的物体转过身来，这才发现躺在地上的是一个ฐ军官，遍身是伤地昏迷着。一年来的地下工作让他立刻๑察看起对方的伤势来：左后心中了一枪，应该没有伤到เ心脏，但出血很厉害；身上有多处擦伤和刀伤，还有部ຖ分弹片嵌入，但都不致命；看样子军衔不低，还是上校；头上的伤看来比较严重，满脸都是血……他动手把他几乎被血粘在脸上的帽子一点一点揭下来，虽然鲜ຒ血流了半张脸，但那熟ງ悉的面孔还是把他吓了一跳，或者说，整个人都呆住了。
是陆肇星！
他怎么会在这儿？现在他难道不应该在贵州ะ吗？自从桂南会战以后，第五军就再也没有被调动过，怎么他又会来参加了长沙会战？一大串疑问瞬间涌上他的脑แ海ร，可下一瞬间就被惊恐无措全都赶了出去。这是他刚刚ธ在认为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都在想着的人，这是他流浪ฐ奔波这么เ多年以来唯一一个ฐ可以说出心里话的人，这是他孑然一人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个能跟他琴瑟和鸣的人，在恍惚却又短暂的记忆里，那个ฐ人永远都是挺拔而高大的，他从未见过他受伤，更不要说像现在一般虚弱濒死。方才对于死亡的坦然早已๐不复存在，在认出他的一刹้那起，顾北辰所有的理智都被恐惧攫取了。他要救他，他必须ี得救他！他还想听见那缠绵深情的琴声，还想和这个人谈天论地，即便他还不知道这般慌乱是源自什么เ，即便他根本不知道这份感情要怎么เ说出口……
他哆嗦的手停在陆肇星的胸口，想要把沾血的布料扯开又不敢使劲，扯了好几下才把衣服扯开，子弹从后心击入前胸穿出，两头的伤口都血流如注。顾北辰记得像他们这样的高级军官一般都会随身带一点急救用品，可他在陆肇星的衣服口袋里翻了半天也只找到了几团纱布。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衬衫，实在是没有了别的办法，便用力一扯把衣服的右襟撕下来一大块又扯成条，那两块纱布权当作敷料，暂时先把血止住。
顾北辰觉得自己脑子里对要做什么เ还是很清醒的，只是手却不听使唤，一个劲儿地直发抖，只有挪开眼睛不去看陆肇星的脸，心底如寒冰一般的恐惧才能稍稍缓解一点。在他刚刚ธ开始为他简单包扎头上伤口的时候，估计是动作太重，陆肇星疼醒了，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望着他。
顾北辰一看见他醒过来说话都不利索了，叫了两ä声肇星便没了下文，手也停在一边不敢再动。陆肇星的眼睛上也沾了血，顾北辰伸手帮他擦开，他才把眼睁得开了些，涣散的目光纠集了好一会才凝到顾北辰身上：“北辰……？”
只是这么一声，顾北辰便觉得眼泪马上就快要下来了。陆肇星似乎是想要坐起来，动作忽然大了些，可却一点气力也没有，上身才抬起了一点就又倒回去。顾北辰慌忙扶住他，陆肇星的手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ฑ膊。他攥得那么紧ู，一点也不像是奄奄一息的人，五指都因为无力而失控地痉挛着，却是一副咬紧牙关也不愿放开的架势。他太累了，没力气再睁着眼睛，可即便是眼睛都已๐经合上，嘴里却居然还在念叨着北辰，一声一声的，像把小锤子一下一下锤在顾北辰自以为ฦ早已经刀枪不入的心脏上，疼得他的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陆肇星手背上。
“走吧。”他低声咕哝着，换了个姿势把陆肇星背了起来，他瘦多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看起来这么เ结实。顾北辰看了看自己光着的一只脚，又看了看前方แ坑坑洼洼的小路，然后咬着牙跑了起来。
他背上背着个人，和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曾经为了躲避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故意从他面前消失，可偏偏上天又让他发现原来那个ฐ人竟也如他一般在惦记着。他还要逃吗？不，不逃了。他已经逃得太久太远，是这个ฐ人，终于让他找到เ了，可以叶落归根的理由。
这次他没再迷路，只径直一路往南跑，他知道这是中央军的撤退方向。他要找到野战医院，只有那里的医生和条件才能ม救陆肇星。可路还长着，他跑得不管不顾ุ，光着的右脚早已血流如注，两只脚๐一高一低也颠簸得厉害。途中陆肇星醒了，又开始念叨他的名字，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脖子上，语气和刚才不太一样，估计是看到了他深一脚浅一脚๐的窘态，那短短的两个字里都透着心疼与无奈。
顾北辰的鼻子又有点酸，但他并没打算停下来。一种陌生的，却滚烫的情感在他的心里无声地迸裂开来，让他慢慢地把眼泪吞了下去，并且终于想到了回答的话。
“别让我停下。我死也不会停下的。”
别让我丢下你，我死也不会丢下你的。
陈凯沉默地坐在闷热的卡车车厢里，汗水从他的额头上往下流，直把吊着的胳膊上的绷带浸得透湿。但他并不打算动弹，只是两眼涣散地看着前方，也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团长没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从阵地上滚下去，伸出的手却够不到，只能看着他倒下。在庞大的，却是急忙撤退的队伍里，这辆落在后方的卡车看起来是那么เ渺小。人潮拥挤着，卡车移动的速度也极为缓慢，司机不停地按着喇叭，可并没有人理会他。一车的伤兵们都沉默着，任凭血腥味在车里膨胀，像颗随时都有可能炸开的定时炸弹。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嘶哑的，却又清朗的嗓音打破了周遭的沉静。
“请等一下！请等一下！”
一车的士兵们都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跑来了个清瘦的青年，脚步一瘸一拐的，满身的伤口让他看起来十分狼狈。他的背上还背着个人，同样也是遍体鳞伤着，然而在前方แ开车的司机并没有听见他的喊声，只是自顾自地继续慢悠悠地向前开着，喇叭按得震天响。那ว青年看起来更着急了，苍白的脸上都冒出了汗，迫切地想要追得近一点，可疲惫的脚步却限制他的动作，让他好几次都差点跌倒。无奈他只能ม喊得更大声，音都几乎破了：“他是伤员！你们就不能停停车吗？他需要急救啊！”
陈凯坐在车厢的里侧，本不打算过多理会，可这声音细听之ใ下却真有几分熟ງ悉，让他不由得伸长了脖子去看，这一眼却着实惊到了他。他先是失声喊了一句团长，随即便咚咚地敲起了驾驶厢的隔板：“停车！停车！”
司机骂骂咧咧地停了车，陈凯立即就从车厢里钻了出来。背着人的青年见车停了终于也气喘吁吁地停下，脸色早ຉ就白成了一张纸。他喘了一会气抬起头来，看到陈凯也愣住了：“陈副官？”
陈凯这才发现背着自家团长的人竟是顾北辰，他不由得又打量了一下对方แ身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和破破烂烂的衬衫，只觉得一阵湿气涌上眼眶。他躬下身子，把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伸向顾北辰：“快上来，顾先生。”
士兵们在看到陆肇星身上大片的血迹和领口上的上校领章之ใ后无声地让开了一条道。陈凯找来了几条薄毯垫着，两个ฐ人才小心翼翼地扶着陆肇星躺了下来。但顾北辰也并没闲着，他忙着把陆肇星左胸上的绷带稍微松开了些，避免左臂的肌肉坏死，才又找陈凯要了新า的绷带换上。陈凯看不出来他的身上有什么严重的伤，但的的确确也觉得他是累坏了，脸和嘴唇都白成了一个色调，虚汗止不住地往外冒。折腾了半天他终于能ม坐下来歇歇，陈凯这才看见他的一只脚๐居然光着，脚๐背和脚底上都是血。他没敢想顾北辰是怎么撑过来这一路的，只默默的从身侧取了个水壶过来，递给顾北辰：“喝两ä口水吧。”
顾北辰接过了水壶，却没有喝，而是示意陈凯帮把手，两个人又把陆肇星慢慢扶起来，顾北辰的手还在发抖，洒了两三回才慢慢地把水喂了进去。而后他又把水壶递了回去，自己้还是一口也没喝。
等到เ到了临时搭建的野战医院，医护人员拿了担架把伤员们都抬走了，下了车的顾北辰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四肢也一下子瘫软下来。陈凯已经急匆匆地跟着担架跑走了，周遭的人们都皱着眉头形色匆忙，谁也没空来理睬他。他只好急忙找了个ฐ石阶坐下，眩晕的感觉才稍稍好受了一点。但才刚坐下没多久，屋里面却传来了一阵激烈的吵闹声，他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想了想觉得还是不放心，便起了身又慢慢走了过去。
而吵闹的来源正是手术室门口，陈凯早就急得面红脖ๆ子粗，吊着的胳膊也不管不顾了，袖子一捋就杵到医生面前，“我都说了抽我的血！你有什么好磨叽的？”
他对面那个年轻的医生板着一张脸，可看着他的表情里只有无奈：“你们团长是A型血，你是吗？”
“管他什么A型B型的，有血不就行了！”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啊，这血型不一样不能输血你知道吗？会出人命的！”
“你再不给我们团长做手术我现在就整个人命出来你信不信！”
顾ุ北辰走得越近听到เ的争执声就越大，他隐约辨认出是陈凯的声音，眉头也越皱越紧ู。等他东绕西绕终于绕进了手术室前的走廊，所看到的情况居然是陈凯都快要和医生打起来了。难道是陆肇星又出了什么事？他心下一紧ู，连忙上前拉住陈凯没受伤的那只胳ฑ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孰料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回复的速度比陈凯还快，语气也咄咄逼人毫不客气，“病人需要输血，这位上尉一直在这里捣乱ກ。”
陈凯一听又急了，“你胡扯什么！明明就是你拖延时间……”
顾北辰把攥着他衣袖的手紧了紧示意他闭嘴，而后又转向医生：“他什么血型？”
“A型。”
“抽我的吧。”他松开攥着陈凯的左手，把左臂的衣服捋了上去，动作还是有些迟缓：“我是A型血。”
陆肇星醒过来的时候，陈凯正艰难地用一只手臂夹着两个茶缸过来，并正小心翼翼地试图以最轻微的动作把它们放到เ桌子上。他看见副官颇有些滑稽的动作眨了眨眼，然后转了转眼珠望向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看样子处在一个小单间里，白色的帘子挂在房间的一侧。一直阴沉闷热的天气似乎是放晴了些，有阳光透过糊着窗纸的窗子渗进来。他试着挪了挪身体，除了头和胸口仍然很疼以外，也并没有别的不适。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立马吸引来了副官的眼光：“团长你醒啦？”
陆肇星点点头，慢慢清醒起来的意识让他想起了昏迷之ใ前看到的那个清瘦的身影，和背着他颠簸着奔跑的脚步。这个ฐ认知让他猛地一惊，也终于发现屋子里并没有那个ฐ熟悉的人。忽然涌上心头的焦急让他想要坐起来，却发现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还有点困难，只得把左手抬起来急促地挥了挥，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是，是谁送我过来的？”
陈凯听出来他是生怕听见自己้说送他来的不是顾ุ北辰，这让他不由á得想要暗暗取笑团长的故作掩饰，是谁麻药还没退的时候就不停地念叨人家的名字来着？但他还是忍着笑意回答，“啊，你说顾先生啊？给你输了血就睡下了。”
陆肇星闻言又是一惊，“输血？”
陈凯继续发挥他超常的演技，他成功地在脸上摆出了一个疑ທ惑又恍悟的神情，“哦，你那时候伤重需要输血，刚ธ好他跟你一个血型，所以就输给你了。”
陆肇星使劲地又眨了眨眼睛，他觉得自己需要点时间来消เ化这个事实。他仍然记得自己半昏迷的时候始终紧ู紧攥着他以至于都在发抖的那双手，也记得那句沙哑却笃定的话。在印象中顾ุ北辰虽然总带着一股子倔劲，但还是怎么看怎么瘦弱。此前他压根没想过顾北辰居然会有能ม背着他一路从战场追到เ部队的力气，更别说……在一路的颠簸与疲惫之ใ后，居然还能二话不说给他输血。他隐约觉得有什么话要呼之欲出了，即便他始终不肯承认过自己也一直在期待着那句话。他呼了一口气，目光平静了点，看向自己้的副官：“他人呢？”
陈凯指了指挂在房间一侧的白色布帘，“就在旁้边，估计是太累็了，睡了一天一夜都没醒。”
陆肇星又把身体撑起来了点，借助一只胳ฑ膊的力量，这次他成功地完成了这个ฐ动作，“我他。”
“哎别！”陈凯连忙阻止他，“你这伤口才刚缝合，别又挣开了。我把帘子掀开还不行吗？反正早晚都有你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