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哲唇边挑着淡淡笑意：“纯明啊……哦,对了，太后大概不知道，朕因事忙，也未来得及跟太后说，纯明就是朕金阳殿的新任恭使女官。”
众妃嫔一声不吭，太后狠看知聆一眼，变了声音：“皇上，你如此器重她，但可知道她的来历跟出身？”
方墨白抬头，笑道：“参军大人不认得小人了吗？上回曾被大人打了三十军棍，三天都起不来那个。”
“一派胡言。”周参军上上下下打量他，“你明明好端端地在这儿，哪里像是伤着的模样，再者说，你一个苦力囚徒，竟敢跟士兵殴斗，已๐经触犯了大营法纪，你还有什么话说？”
他年少时候经常进宫，对宫内的殿阁自然颇为ฦ熟悉，知聆被他拉着，身不由á己地，却也不做声。
知聆暗中ณ吸了口气，才道：“段大人，有话好好说。”
段兴玮便笑道：“有劳了。”一举手，迈步望内便去。
丫鬟奉茶上来，便退下了，段兴玮坐在钟京娘对面，道：“京娘姐姐，近来可好？我方แ才从刘妈妈那ว里听说，永安王爷才走？”
他扔得很准，那女孩子慌忙探手捉住，手心里硬硬地，又听到钱袋里铜板撞击的声音，女孩儿又惊又疑，方墨白并不回头，迈步往前就走。
方墨白一怔，隐约记得那双惊慌失措的眸子，便淡淡一笑：“胡说什么，还不过是个孩子呢。”程英笑道：“她这个年纪在他们北番，恐怕孩子也生出来了。”
赵哲旁若无人地入内，脚๐步放轻走到เ知聆身旁，看她侧身卧着，眉头微蹙地睡着，赵哲看了会儿，抬手在知聆脸上轻轻摸了摸，然后便翻身到了床上，抬手将人抱过来，嗅着她身上淡淡馨香，一夜之间的彷徨虚空才似得了满足。
赵哲睁开眼睛看到怀中的人，用目光描绘她的眉目，触手生温，感觉却无比美妙，赵哲抬手从知聆脸颊上缓缓滑过，忽然之ใ间怔了怔，手指略有些湿润，他细看去，却见知聆鬓边微微濡湿。
承鹤看她片刻，有心想要问她一句话，但却又生生忍了，只微微一笑：“不必客套，留步。”转身出了居所，自往前仍去赵哲身边。
承鹤心中ณ想着，脚下不停，便跟段昭仪等碰了面，双双见了，段昭仪便问：“公公从哪里来？”
承鹤一路去前头伺候皇帝ຓ，一边慢慢地走一边心想：“她竟不想为妃为嫔，却宁愿做一个宫中女官，看她的模样，却不像是什么以退为进，反倒是真心真意如此。试问谁不想在这后宫里竭力往上爬呢，她却偏这样……或许，方纯明到底是个聪明的？我也并没有问她为何选择如此，怕是问了她也不会同我说，哈……谁知道呢。”
承鹤笑得不露痕迹：“把金阳殿的新女官送去了女官所，昭仪娘娘却要往哪里去？”
承鹤眼神沉了沉：“多嘴，这也是你问的？”走到门口往里看一眼，见赵哲仍旧ງ在批改折子，承鹤吐了口气，只带了一个小太监便往外急急而去。
承鹤挽着缰绳回头看，见段重言像是向着城门的方向而去，心中不由á一声冷笑。
兰斯洛特还没有来记得说话，知聆垂头：“我暂时……不想见……”
赵宁哲脸色有些泛白，但他究竟不是个喜怒立刻形于色的人，当下反而冲着知聆微微一笑：“那ว好，老婆，等会儿我再来看你。”
知聆有些意外，目光转动看到เ自己手腕上的刺伤跟划伤之类，自是昨晚上留下的，便回答：“都是小事。”
赵哲眉头皱的越深：“方纯明……”
借着淡淡烛光，照出一张颇为清秀的脸，竟是段重言的二弟段嘉安，搂着练素า爱，轻声叹息。
练素爱道：“你后悔什么เ？”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轻轻一按，修长白皙的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细细银戒。
他的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笑容温和，金边眼镜，衣冠楚楚，金也纹丝不乱，看来就宛如一个不知不扣的修士。
练素爱身边的丫鬟佩玉如梦初醒，想到方แ才练素爱被打自己并未及时出面，此刻便欲将功补过，忙道：“快住口！奶奶已๐经请了大夫来看，他自身子弱不肯好有什么法子，你竟不识好人心反而对奶奶恩将仇报！”
练素爱见她居然不理会自己被打之事，竟又去看段逸，心火越烧，恨不得把这些人都打死。
知聆思忖着：“倒不是不愿意，只不过家里头那ว么多人，娘娘或许可以传各房奶奶，或者三爷，二小姐……”她的身份哪里就特殊的比段娴ຒ段兴玮都跟这位昭仪娘娘亲厚了？
说了这会儿话，知聆便果真起身辞别，段昭仪也并未留她，只道：“听闻你如今住在别院，我要传人，也好一些，不必惊动那些人，你且回去，好好养身子，由青……”轻轻一声唤，宫女由á青端了个匣子出来，段昭仪道：“你初次入宫，我听听你说话，心里很是欢喜，我也没什么เ好的给你，这柄小玉如意，是我素า来玩赏的，很是喜欢，就送给你罢。”
知聆微笑摇头，段兴玮道：“是了，说起来，京娘是知道姐姐的，曾有一回，还当着我的面赞叹姐姐人品来着。”
“所谓‘过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又说‘水至清则ท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其实并非是好事，不过也罢了，”知聆淡淡一叹，话锋一转：“三爷，我听说曾经永安王爷想纳这位京娘为侧妃，去了她官奴的身份，不料她竟没应，可是真的？”
段兴玮一听这个，暗暗叫苦，急忙出来要拉走他，陈子玉又叫道：“我你不见也就罢了，我兄弟……这样矜贵金玉似的人物，你凭什么也放不到眼里？我今日倒要看看……”
正说道这里，便听到里头有人出声说道：“是哪里来的混账东西，如此不知死活，竟敢在此胡闹。”
逸儿又垂了眼，隔了会儿才说：“娘是说爹找去书房那次吗？并没有就说什么其他。”
知聆望着他的眼睛，逸儿细细地眉毛皱了皱，便扑在知聆怀中ณ：“他对娘不好，也不怎么理我……”
比之她最初ม见到这张脸时候的惊悚，现在仿佛是因“看惯了”，所以不觉得如何，知聆一时出神，看得呆呆地，却忽见段重言一笑，腮边两个酒窝若隐若现，知聆心头一跳，急忙把团扇举高挡住脸，转开视线不去看他，心里觉得，他这样一笑……却十足十像极了段深竹，那样略๓带孩子气的模样。
段重言望着她团扇遮着半面，莞尔浅笑的模样，真真“纵是无情也动人”，手势便停了：“大概是我眼中只有你，便把自个儿也忘了。”
赵哲面上笑意微微收敛，取而代之ใ的是一股惊讶神情，将人上上下下从头到脚又看了一遍：“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你不记得朕了？连朕的模样都……还是说段卿什么也没告诉你……”他说到这里，忽然了然似地仰头一笑，自言自语般道，“也是，以他的性子，不说也是有的。”
知聆实不知该跟他虚与委蛇些什么เ，也懒得，正想一声不吭地离开算了，爱怎么เ定她的罪由á他随意，正要转身，就听到有人遥遥地道：“皇上！”
段深竹道：“我听说他是为别人背债，才弄到破产的地步，妻离子散……”
老爷子扫他一眼：“你年纪轻，有些事须历练历练，说起方得的事，也是好，你只需知道，在商场上不要太过相信别人，在商言商，为ฦ人要干净狠辣些，当断则断，若是太意气用事，大概就如方得一样，害了自己不说，连累妻儿……”
段重言点点头，往前走了数步，又问：“这里的人，待你不好吗？”
另一人道：“谁知道，横竖过一阵儿就又跑出来了，不用管，这大热的天，谁理他，由得他自己้玩乐去，我们也好清闲。”
大太太惊了惊：“说什么？”
太太的贴身丫鬟出来，遣了人去，这会儿红玉见派了人了，才出面，故意诧异，拉住那丫鬟问道：“碧荷，这是怎么了？”
彩鸳道：“我、我并不太懂这些……”
宋姨娘往前一看，却见在夹道前方奔奔波波来了个极小的身影，虽然小，却显得精神，小腿儿极快地迈动，兴冲冲地跑着，居然正是段逸。
胭脂跟缨儿两ä个有些胆战心惊，生怕段重言怒，就只哄段逸。
段逸垂着头，也不像方แ才一样抗拒了，被几个人簇拥着要去洗澡，谁知刚一转身，就听段重言说：“停下。”
几个人站着，段逸也回过身来，段重言看看他，终于说道：“你们自去准备，水好了过来叫就是了。”
缨儿还不懂，胭脂却想通了，忙答应。
几个ฐ人出去之后，段重言沉默了会儿，就说：“你过来。”
段逸挪动步子，慢慢走到他身边，段重言道：“你想念你娘吗？”
段逸揪着衣角，点了点头，段重言眼睫抖了抖，又问道：“逸儿，我来问你几句话，你一定要据实回答。”
段逸见他问的郑重，就点了点头。
段重言便道：“我问你，你娘从小就不疼你，你为何还那么念着她？”
段逸瞪大眼睛，反对似的叫道：“娘疼我的！”
段重言便问：“她把你交给别人养着，难道不是不疼你吗？”
段逸瞪了段重言一会儿，就无精打采地低了头，段重言叹了口气，心想毕竟只是孩子，却听段逸开口小声道：“虽然他们都说娘不疼我，把我扔了，可是我知道娘心里疼我，我看得出来。”
段重言心头缓缓地有什么动了一下：“你看得出来？”
段逸捏着自己的小手：“有一次我遇见娘，她看着我，像是要哭的样子，可是却偏偏不理我，我就知道娘不理我是装的。”
午后的光淡淡地，水阁里外一片宁静，段重言心里翻腾，心想：“原来我果然错了，只以为纯明性子疏懒โ，不喜孩子吵嚷，没想到她真的对逸儿是……”
段重言暗自责，又问道：“那么，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你娘跟先前有些不一样了？”
段逸的大眼睛眨了眨，然后说道：“是啊。”
段重言一惊：“哪里不一样？”
段逸道：“先前娘得装ณ做不理我，但是现在娘不那ว样了。”
段重言语塞，思考了会儿，就说：“逸儿，你没察觉现在你娘跟之前有别的不同？”
段逸摇了摇头，用疑ທ惑的眼神看段重言，似乎觉得他问的奇异。
段重言收回目光，手在额头揉了揉，心中ณ默默地想：“如果她说的是真的，真的会有来世，为什么เ她竟然是皇上的妻……为什么我竟跟她没缘了？但要是她是故意骗我，才编这样的谎话让我死心的……可是通篇说法又毫无纰漏，我记得那一夜，她看着我唤‘宁哲’，那ว种茫然惊慌……恐怕就是了……只不过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又怎会生在我身上？”
段重言正想着，忽然觉得膝头一动，低下头，却见段逸爬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靠着他。
四目相对，段逸就问：“爹，娘现在好不好？”
段重言一怔，然后道：“你娘念着你……她很好。”
段逸双眼一亮，眼神就有了几分期待。
段重言并不在意，随手在他头顶摸了摸，心中又想：“难道真如她所说，是因我之前对不住纯明，害得她心灰意懒……是了，纯明那个性子，必然想不开，也是有的，那几日她真个不好，请的大夫都说好不了的，后来却……只是，就算她说的都是真，那如果将来这些结都得以解开，现在的‘她’又真的离开，纯明……还会好端端地在么？”
段重言打了个哆嗦，一时竟想象不到，或不敢去想。
片刻胭å脂跟缨儿备好了沐浴等物，段重言叫他们尽都出去，自己便抱了段逸，把他放进浴盆里，段逸身子小，水都能没过他，小孩儿就紧紧趴在浴ภ盆边上，双眼瞪得大大地。
段重言索性解去衣物，自己也进去，便在浴ภ盆里抱住段逸，替他擦洗，但他从小到大哪里做过这个ฐ，又加上有些心不在焉，不是把小孩儿嫩嫩的肌肤擦红了，就是把他掼到เ水里去。
段逸仿佛忍无可忍，满头满脸地水，嘴里也都是，便嚷道：“爹，我自己会洗。”就踩在段重言腿上，胡乱伸展着，擦胳膊擦腿，溅起一片水花，他自顾ุ自动作了会儿，又叹了口气，小大人似地说，“要是娘在就好了，娘可以帮我洗。”想到เ上回知聆帮他擦洗，动作那么เ温柔，小孩儿差点就要哭出来。
段重言听着这话，忍不住又是心酸又觉好笑：“啰嗦。”
段逸似听出他不是个责怪的意思，就吸吸鼻子，问：“爹，你怎么知道娘念着我？”
段重言扫他一眼，见他浑身湿漉漉地，细细头贴着脸，就拿了块巾子给他擦脸：“我自有法子知道。”
父子两个各忙各的，终于洗的差不多，段重言自己先着衣裳๙，又把段逸抱出来，替他擦干，穿了新衫。
是夜两人草草吃了晚饭，段重言打量自己明日离京的物品准备的差ๆ不多了，便回来歇息，抱着段逸上了床，只把他塞在里面。
段逸翻了个身，忽然问：“爹，今天你在皇宫里，为什么去了那个大殿？”
暗影里段重言惊了惊，便看小孩：“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段逸回答，“好像还有一个人，是不是，那是谁？”
段重言无言以对，只含糊说：“是个宫里的人，没什么……快睡吧，明儿还要赶路。”说完后就不吱声，假装睡着。
段逸试着唤了几声，段重言终究不答应，段逸就不再出声，只静静趴在旁边，黑暗里亮晶晶地眼睛看着段重言，看了会儿，见他不像是醒来的模样，小孩儿撑不住，渐渐地才也闭了眼睛睡过去。
一直察觉小孩鼻息沉稳，真的睡了，段重言才睁开眼睛，望着寂寞夜色，想到段逸小小心机，便无声一笑，又想到เ那人昔日一颦一笑，心道：“若有来世，竟还遇见，听你的意思仍是纠缠不清的，只不知来世那ว我与你，后来会是如何？你说那一世的人，都是夫妻相对，并无三妻四妾之ใ说，岂不……正合纯明之愿？你究竟是纯明，亦或者……倘若不是，这其中ณ玄妙渊源，又做何解，难道这真是一个ฐ必须解开的结……”他心中酸甜交加，一片恍惚，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