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也笑了起来,“那裴某便多谢吐屯成全了!裴某所说的两件事情恰巧都是私事,想来吐屯不会拒绝。”
裴行俭却叹了口气,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吐屯或许不知,庭州的来刺史与裴某颇有交情……”
袁旅๓正一声冷笑,“我省得!苏公子如今问个ฐ斥候都要远远的拉到一边,看咱们的眼神倒像防贼,难不成还能指望他来照应咱们!”忍不住又叹道,“可惜了长史这般妙计,却叫他立了头功!”
袁旅正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抬头望着庭州的方向,深深的叹了口气。那位刺史真真是条汉子,便是他这般的粗人听到เ西州ะ白骑尉派人送来的消息,心里都是百感交集,也难怪裴长史这几日来都是不大爱说话。他想了片刻才道,“来刺史如此勇烈之举,子孙必有福报。”
庭州长史站在城头,抬头望着暗沉的天穹,慢慢伸出手去,一片雪花落在他犹自沾着血污的手上,那洁白晶莹的六瓣花朵好一会儿工夫才消เ融不见,随即便落下了第二片第三片……纷飞的雪片随着暮色的降临ภ而渐渐变得密集起来。
或许是因为这个冬日格外寒冷,难得的一场冬雪,在西州ะ家家户户的屋檐上存了两ä三日才渐渐化去。到了初七人日这天,积雪化尽,天空放晴,整个西州城都显得比平日干净清爽了许多。走家串户的妇人们发间飘动的金银人胜,在冬日的阳光下闪动着明快的光泽,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也再次响彻西州的大街小巷๕。数百里外的那些战事,似乎变成了一件极遥远的事情,只有见不到เ太多青壮男子身影的街头,隐隐透露出一丝与往年不同的气息。
裴行俭点头笑道,“裴某祝你马到功成,回头自会为你请功!”
说话间,卢青岩带着伊州边军中ณ的一队人马也跟了上来。不多时,西州民勇中的三百来人和三百名伊州边军列成了一个松散的队型,全是一骑双马,每人带着十日的粮草和数囊火箭,随着一声喝令,向西奔驰而去。
麴崇裕突然展眉笑了起来,“是不是胡言乱语,我劝你还是不要去试的好。”他的笑容轻松写意,却比刚才那ว张冷若冰霜的脸更让人心底发凉。
苏南瑾脸色微变,将卢青岩拉到了一边,低声道,“主簿,你莫忘了,那兴昔亡可汗的部将,与他们正有勾结!万一让他们联手起来……”
伊州ะ兵士沉默的看了过来,神色又是惊奇又是狐疑,西州人笑着把食盒放在了地上,略๓开了半边盖子,好让那热腾腾的香味飘散得更快一些,这才转身离去。一刻钟后转回时,只见食盒依然放在老地方,里面却只剩ທ下了几个空碗。
随着晨光到来,还有另一个令他们心中发凉的消เ息:西州城下,一夜之间竟出现了许多人马,各个ฐ方向还不断有府兵打扮的小队人马向城门赶来!不一会儿,便见那位苏公子与卢主簿急冲冲的从府里走了出来,直奔城门而去。不受伊州兵卒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有性子暴躁的,暗暗对着那背影“呸”了一声。
苏南瑾皱了皱眉,心里越发纳闷,嘴上淡淡的道,“不过是寻常汤饼。”
裴行俭抬头看了看天色,“子玉不嫌弃便好,只是如今早ຉ已๐过午时,我和世子却是还未来得及用膳,我这便让人去厨下取些午膳过来,子玉想来不会见怪吧?”
卢青岩脸色顿ู时大变,怒喝一声,“你胡言乱语什么!”一旁的周校尉脸上原本是红里透紫ใ,此时却猛的白了白,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上千颗冰冷的头颅堆积在大都护府门口的一幕。
他脑中正自混乱,却听琉璃淡淡的道,“卢主簿,我不过是一介妇人,对这劳什子的可汗马贼都无甚兴趣,只要家人亲友平安便好。但若有人执意相逼,我也不怕鱼死网破同归于尽!横竖今日我若横尸西州,事后自会有贵人替我雪恨,将凶手抄家灭门,那些肯将家人族人性命拿来一搏之ใ人,此刻不妨动手便是。”
琉璃和云伊都笑了起来,云伊一面净了手,一面便忍不住嘟囔,“也不知柳姊姊何时能过来,这都两年多没见过她了。”
琉璃唬了一跳,忙挑帘出门,只见那小厮连滚带爬的进了院子,脸上一片雪白,“娘子,都督府,都督府被兵卒包围起来了,好些兵,都不是咱们西州的……”
麴镜唐皱起了眉,听起来似乎和自己进门时张敏娘说的话倒也对得上,可难不成她巴巴的来这一趟便是为了看这幅画像?不!这绝不是张敏娘的风范!想到书房里那两个大字不识的哑婢,她不由得苦笑了一声,阿兄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麴镜唐瞟了他一眼,“还不是为ฦ了那位张敏娘……”
麴镜唐淡淡的挑了挑眉头,“难不成我还冤枉她们了?”
麴镜唐端起小米奉上的热枣浆喝了一口,似笑非笑的看着两ä人,“你们两ä个真真是异数,有人一生所求也不过是让所有的人都对她仰视赔笑,偏到了你们这里,都成了累赘。”
粮车的外面,熊熊燃烧的火墙已熄灭了大半,众人视野便越发清晰起来,被阻隔在火墙之外的那一千多名马贼早已是溃不成军,混战之ใ中,至少有两三百骑已被突厥骑兵的马刀砍翻。
麴崇裕没好气的冷笑了一声,“看来兴昔亡可汗果然与长史的性子相似,都是谨慎过人!”阿史那弥射的昆陵都护府因无耕种之地,又要派兵随征,因此只要象征性的交上五百石青稞,他派出部落中ณ最精锐的一千多名骑兵护送这五百石的青稞……这般混账的理由,只怕那位苏大都护听了之后会当场吐血。
麴崇裕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笑意,“守约,你选的这些商队的护卫竟都这份定力,真真是出人意表。”
“有一些,大约真是马贼。”
蜿蜒的车队慢慢的停了下来。车夫和护卫们脱下手笼,伸手入怀,将那早间便放入怀中捂热的三两个ฐ烤胡饼拿了出来,就着冷水慢慢嚼下,便是讲究如麴崇裕者,也不过是有随从从包裹里拿出些酱菜肉干,放入掰开的胡饼之中而已。
“天时大寒,营中ณ兵卒多有冻伤,特令参军事苏南瑾即刻将一万领寒袄快马送至大营,不得有误!”
卢主ว簿笑道,“的确只是小事一桩,这粮米既已备齐,接下来便是运送粮草军资的诸般事宜,十余万石粮草要运到军仓,所需车马兵卒甚多,如今西州ะ兵力空虚,几百府兵守城尚且捉襟见肘,哪里还能ม当得起运粮的重任?苏公子来西州后,曾听人言道,诸位家中的部曲仆从多有勇武之力,公子便想借这些人一用,待粮草运达之后,大都护府必会有回报!”
卢青岩笑道,“自是多多益善!算来至少也要五百多人才能安排得过来。”
琉璃听得怔怔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原本最讨厌的便是这个ฐ祇氏,此时又突然觉得,其实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像她,像张敏娘,她们这些世家女,看似一出生便拥有许多,可是,真正能由她们自己做主的事情,却少得可怜,或许正因如此,她们心里才会不知不觉积蓄了那么多的不平与恶意?
她的笑容明媚,眼神却很专注,甚至带着一点紧张,裴行俭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摇头笑了笑,“你不想说,便不说罢。我怎么会恼你?”
他是去找裴行俭商量了……麴崇裕松了口气,脸色慢慢缓和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站得双腿都有些发僵了,想了想低声道,“不必了,你让阿宽也回来,再叫人把西院立刻收拾出来,物件都要用最好的。”
仓曹参军张高无精打采的耷拉着头,既不敢看场面惨淡的校场,也不敢看神情冷淡的麴崇裕,瞟了一眼天色,到底还是鼓足勇气喝道,“开仓!”
张敏娘默然欠身,眼见张怀寂已出了门,这才打发两个小婢女去端水取香,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婢女左右看了看,忍不住低声道,“娘子,那苏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也?要不要婢子多去打听一番?”
一炷香过后,她已焚香净手,端坐在院中的七弦琴前,一双皓雪般的纤纤素手缓缓的按了上去。
张怀寂却似乎没有走的打算,将手头剩ທ下的七八张帖子拢了拢,笑道,“前日征粮的文书一出,大伙儿倒是都松了口气,此次军粮要得急,咱们这些衣冠之家出些米粮也不算什么,只是西州不比伊州庭州,这两年收成甚好,其实每户多收三两石只怕也拿得出来,这样岂不更是把稳?”
麴崇裕心里一动,“是么?我也有事寻他,不如一同过去?”
众人顿时都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加价五成倒还说得过去,各家所得之利倒也不比酿酒差上多少,而且更为ฦ省心省力,虽说到底不如留แ待粮价高涨之ใ日再卖,但总比得罪了麴玉郎要好些。
众人都点头不迭,似乎全然忘却了进门之ใ前的那ว番议论:都督要在西疆收二十万石粮食上来,西州ะ粮价至少会翻番,官府要收粮也罢,但价钱总不能ม还不如卖给庶民!
琉璃“哼”了一声,扬头斜睨着他,“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主ว意!”
此后两日,裴行俭日日早ຉ出晚归,琉璃因忙着答应云伊之ใ事,又要准备中秋的晚膳节礼,更是忙得几乎ๆ没有时间多想。只是到了八月十四这辛寅之ใ日的巳初时分,当帘ຈ外传来“张家娘子到了”的通报声时,她挑帘而出的速度到底还是比平日快了许多,风一般走出了内院,快到เ前庭时才压了压步子。
云伊见琉璃面色沉重,又笑道,“姊姊,你不知道,可笑的还在后头,我跟玉郎在一起后,不到三日,各色人等都找上了门来,特别ี是那祇氏,日日与我说这府里的人情来往如何复杂,玉郎的性子如何容易得罪人,我都听不大明白,到最后她们才与我说,还是要找个熟ງ悉这些事务的女子,一起来服侍玉郎才好。我纳闷得不成,又不是我缺人服侍,此事她们不跟玉郎去说,跟我说个ฐ什么?”
云伊奇道,“姊姊你笑什么,你也觉得这敏娘莫名其妙乱七八糟?我后来我又遇到เ过她两回,每次都古怪到了极点。我一想起来心里就烦得很,那ว时姊夫千叮万嘱我们不能烦你,我也不敢跟姊姊说起,后来么,时间长了也就忘了,若不是今日提起,我都想不起这人,可我实在不耐烦见她,姊姊,你也别理她算了!”
麴智湛愕然看着裴行俭,微微张开了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整个院子,顿时又变得落针可闻。
一旁懒洋洋靠在墙上的白三笑道,“王明府还是莫费那ว个力气了,都督此刻忙得很,只要不是西州要发兵,旁้的事情决计顾ุ不上。”
待安三郎的脚๐步声已走远,麴崇裕才懒洋洋的瞟了一眼裴行俭,“你既然如此耳目灵敏,可知如今西州,你裴守约便是那头号的肥豚,有人打你的主意已打到了这府里?”
裴行俭苦笑起来,“玉郎此言差矣,这几年里裴某何尝袖手旁观过?总不能去与那些妇人打擂台!你也知大娘身子不好,柳阿监又是两三年都不曾回来,云娘在西州也只有这一处可以走动,她是何等热心之人,你难道忍心见她为姊姊担忧?”
裴行俭脸上的苦笑顿时变得更深了一些,默默的转头看了一眼南面的大门,想起那个胆大包天,偏偏却总是歪打正着的女子,只觉得又是好笑不已,又是温暖难言。